自然主义言说的浪漫爱情传奇:《北方的奥德赛》①

2013-08-15 00:51周天楠姚小娟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伦敦

周天楠,姚小娟

(东北石油大学 外国语学院,黑龙江 大庆 163318)

杰克·伦敦是19世纪末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多产的文学家。他的第一部中短篇小说集《狼之子》的出版,为美国现代小说开创了一个新纪元,人们赞誉它为“炸开新世纪的定时炸弹”[1](P149)。《狼之子》中的一个著名中篇《北方的奥德赛》是伦敦笔下蕴育出的爱情奇葩,既描写了北方淘金者又穿插了太平洋水手的生活。《北方的奥德赛》讲的是一个印第安酋长的悲怆故事,酋长多年跋涉,历尽艰辛,找到了夺去他妻子的白人,洗却前仇,但妻子已接受了欧洲文明,不愿随他返回部落。这部小说涉及到了淘金、航海、流浪、爱情等多种题材。对于这篇小说的解读,很多评论家从不同的角度进行了分析,如:从荷马史诗《奥德赛》的神话原型视角、人与自然关系的发展视角以及资本主义对印第安人的殖民统治视角等。当然,各花入各眼,笔者愿另辟奇径,从自然主义视域来解读这段异域的、浪漫的爱情。

一直以来,自然主义与浪漫主义看似水火不容。就故事情节来说,自然主义者认为“不要编造离奇曲折的情节”[2](P40),而在浪漫主义小说中,“神秘、浪漫和历险是情节设置的重头戏”[3](P17)。在人物与环境塑造方面,自然主义主张写平庸的小人物,并认为“环境和遗传主宰一切,人的努力微不足道”[4](P135)。而积极浪漫主义作家笔下常刻画不同凡响的传奇人物,他们敢于正视现实,充满着反抗、战斗的激情。在创作方式上,自然主义排斥浪漫主义的想象、夸张和抒情等主观因素,常对所描写的人和事采取无动于衷的、客观的态度。而浪漫主义的文学作品则注重想像和情感,在富于抒情色彩的描写中刻画充满着诗情画意的事件。那么对于如此不调和的诸多观点,美国作家又是如何理解的呢?美国的自然主义小说家“对生活的态度并非那样悲观,虽然他们同样阴郁、悲观、尖刻,但他们无法接受人类完全无助的决定论态度”[3](P87)。同样,对于美国的浪漫主义者而言,他们虽常选择异国情调、边疆生活、西部开拓等神秘、浪漫题材,但他们认为“小说的主要作用是教诲而不单是娱乐”[3](P18)。因此,作为一名美国作家,杰克·伦敦便创造了这种“能把现实主义和浪漫传统结合起来,并能超越各自局限”[4](P136)的兼容并蓄的文学写作手法。

一、小说的创作背景

不难看出,《北方的奥德赛》的主人公印第安人纳斯的寻妻历险来源于伦敦早年的传奇般的流浪经历:伦敦15岁在旧金山海湾里当蚝贼;1893年,17岁的伦敦在一艘捕海豹的船上当水手闯荡太平洋;同年,美国发生经济恐慌,伦敦参加劳苦工人向华盛顿的进军,被当做流浪工人拘留过;1896年,他加入到北部克朗代克淘金的人群,历时一年,却没有淘到一粒黄金。于是,伦敦这一路的见闻遭遇便由纳斯娓娓道来:“我一路流浪,经过了上千个城市。有的人很和气,还给我东西吃,有的人就笑我,还有一些人骂我;我们在沙滩上杀死了成群的海豹;接着就有一条轮船来追赶我们,用大炮向我们开火;我们的桅杆给轰倒了,他们把我们押到一个荒凉的地方,逼着我们在矿里挖盐;所有的人都涌向北方,那地方,去的人多,回来的可很少……”[5](P38-42)可以说,伦敦创作生涯中的大部分素材都来源于他早年的这段生活经历,也正是这些磨砺与苦难使伦敦感到自己必须从事脑力劳动才能走出生活的泥沼。他如饥似渴地阅读,狂热地接受了来自吉卜林、尼采、左拉、达尔文等人的文学以及哲学思想,形成了他自己矛盾而又复杂的思想意识,并将它们整合到他自己的作品中。

19世纪末,美国出版界为读者提供的不是清秀高雅、规规矩矩的文学作品,就是供娱乐消遣的毫无价值的通俗读物,人们开始对这类“蜜糖文学”感到厌倦,而“在读者市场上取胜的是那些能把现实主义成分和浪漫主义色彩结合起来的作家。两者兼而有之的作品,最能得到民众的喜爱”[4](P135)。考虑到读者的偏好对小说的影响,伦敦要把自己的作品同读者的审美情趣以及期待视野协调起来。因此,在《北方的奥德赛》等小说的叙事风格和情节编排上,他效仿英国作家吉卜林,后者因擅于描写具有异国风情的历险小说而风靡美国。在人物塑造上,矛盾的伦敦一边谴责殖民主义对当地生态的破坏,以及对当地人民的剥削,一边又充满赞誉的塑造了符合殖民主义者喜闻乐见的具有央格鲁萨克逊血统的“金发碧眼的超人”。对于爱情的处理,他厌倦“当时流行的‘胡椒面拌糖’式的浪漫主义,他认为生活是粗糙的,但也是有力的,而不是软绵绵、文绉绉的一团东西”[4](P55),因此他笔下的爱情常常是惊险的、狂野的、像火一样燃烧的。

二、自然主义视域下的浪漫爱情

(一)遗传——主人公的“超人”血统

无论是美国自然主义作家抑或是浪漫主义作家都会被西部开拓这样原始性的题材所吸引,因为原始常常意味着天真的和接近自然的状态。在小说中,他们将美洲印第安人描写成接近大自然的高尚勇敢的人种或原始丛林中未开化的野蛮人。但无可否认,这些印第安人是自然生存的强者,可以说完全符合伦敦自然主义的“超人”理论。而在《北方的奥德赛》中,伦敦似是为了使主人公的“超人”血统更有说服力,他苦心安排了两位白人打入印第安人的组织,使酋长纳斯与另一个部落的酋长女儿恩卡分别成为他们的后裔,因此,他俩与族里的印第安人不同,身上具有“海洋上来的白人的强壮的外来血统”[5](P33)。

先来说说能够“点燃男性英雄主义的火花”[6](P34)的恩卡的外貌吧。伦敦分别在《北方的奥德赛》及《女人的刚毅》中直接描写了恩卡:“她的头发飘动,像一朵黑云”。[5](P34)“她顶多不过一百一十磅,浑身都是肌肉,没有一点多余的肥肉”。[5](P63)如果说这样的恩卡还不足以成为红颜祸水,那么我们可以通过伦敦安排的一些场景来欣赏一下恩卡的魅力。先是酋长纳斯要选媳妇,但他对很多姑娘“一个也不中意”[5](P34)。直到有一天,他打渔途中偶遇恩卡,就“不知怎么的,就情投意合了”[5](P34)。纳斯与恩卡结婚的当天,从海上来了位不速之客——白人冈德森。他在参加婚礼的时候“交叉着两只胳膊,老是盯着恩卡,一直呆到太阳落山,星星出来,才回到他的船上去。”当宾客散尽,冈德森又回来了,他“直愣愣地瞧了她好久”[5](P37),然后就拿一堆货物进来,要和纳斯交换恩卡,交换不成,便将恩卡直接掳走。通过这一幕幕场景,恩卡的美貌可见一斑。而更可贵的是她的性情,印第安人血统使她“能够用鱼干当作一餐饭,在雪地里搭一张床。她对森林里同江河上的事件件精通”[5](P27)……在《女人的刚毅》中也有对她的评价:“她比她的男人更有毅力。可以说,世上的事,她没有做不到的。”[5](P63

对于纳斯,起初伦敦对他外貌的描写实在少得可怜。我们只能通过某些叙述来得知他年轻时相貌不赖:“无论哪个姑娘都愿意嫁给我”[5](P34)以及美丽的恩卡连续两次回头瞧他,“那种瞧人的样子,只有像恩卡那样的女人才有,我知道这是情投意合的表示”[5](P34)。而他的勇敢也是数一数二的:他在春天时打了10头熊;他在海洋上追逐强大的冈德森;他与船员们在北疆流亡时成为唯一活下来的人……历尽千辛万苦之后,纳斯的相貌已经变得使恩卡和冈德森认不出来了,这才使他能够带领冈德森和恩卡走进他在北疆设下的圈套。

再来看看悲剧的始作俑者——白人冈德森。对于钟爱的央格鲁撒克逊血统,杰克·伦敦不吝笔墨,几乎把他塑造成天神般的人物:“大概上帝在创造阿克塞尔·冈德森的时候,又想起了他们古代的手艺,仿照洪荒时代的人把他塑造出来。他的身材魁伟,足足有七英尺高,穿着一身华丽的服装,显示出一位黄金国王的的身份。他的胸脯,脖子和手脚,都跟巨人一样……他那结了霜的头发,黄得像熟透了的玉米缨子——衬托着他那张脸,仿佛日光横扫黑夜,一直披到他的熊皮袄上。”[5](P27)当然,歌颂冈德森的英勇事迹更是不胜枚举:

他的捕海豹船成功的超过了纳斯的船而逃过战舰的追捕;在看到遍地黄金的时候,他还能保持头脑镇静,做出因食物匮乏,不能贪图眼前的黄金,必须返回的明智选择;他的那种精神一直把他的体力支撑到临终时刻……

于是《北方的奥德赛》中就出现了一位女超人及两位男超人。就自然主义强调的本能来看,这是一场雄性为争夺雌性的竞争。达尔文认为,“随着动物级别的升高,它们会产生爱与嫉妒的感情,因此导致性的竞争。即:同种个体之间为了拥有同一异性,必须赶走或杀死对手。”[2](P11)而在浪漫主义者看来,两位男超人一个是生活在“某个鲁滨逊·克鲁索岛上与大自然相契的天真无垢的民族之中”[7](P25)的高贵的野蛮人,另一个则是“追求某种暴力美学和纨绔主义”[7](P25)的罗曼蒂克的强盗。至于美女超人,自然是在险恶的大自然中求生存的男超人们极佳的伴侣选择。因此,英雄难过美人关,两位男超人对女超人展开了激烈的角逐。

(二)环境——爱恨情仇的发源地

环境是自然主义小说重点考察的对象。左拉说过,“实验本身就包含着变化的意思,实验过程(展开情节)就是改变人物的生活条件和环境,并观察、记录人物在决定因素作用下顺乎规律的行动与结果。”[2](P21)因此,善于把握时代脉动的杰克·伦敦为主人公的爱情精心设置了三个主场:印第安人“未开化”的居住地、白人生活的“文明”场所、以及北疆“适者生存”的领域。伦敦以自己的流浪经历为主线,巧妙的将主人公置身于复杂多变的场所中以考验他们的爱情。他们行色匆匆,不停地走,几近疯狂。将他们逼入绝境的正是他们心中的爱,而赐予他们希望使他们能够在险恶、残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力量也唯有爱。由此,艰险烘托出了一种浪漫情怀,不仅让主人公的行为成为强者的宣言,还反衬出人们对爱的渴求与奉献。

那么这些环境如何促成了三位主人公的爱恨情仇呢?首先,印第安人纳斯与恩卡的故乡阿卡屯是个“人数不多,世界也很小”[5](P33)的地方,他们善良、勇敢、单纯,打鱼打猎,吃鱼和油,过着悠然自得的日子。纳斯与恩卡一个是酋长,一个是另一族酋长的女儿,两个部落原本是世仇,但缘分使他们相遇并一见倾心,可以想象他们的结合既门当户对又能化解世仇,原本会多么幸福。无怪乎恩卡被冈德森掳走后,纳斯愤而追逐。支持他的是记忆中恩卡对他“默默相许的神色”[5](P38)。他仍记得恩卡被冈德森拖向门口时激烈的挣扎:“恩卡尖声地叫着,用手乱抓房里的东西,弄得那些东西在我们周围倒了一地”[5](P37);追寻途中,在听闻恩卡与冈德森“夫唱妇随”后,纳斯却坚持认为,“她的心还是向着阿卡屯的黄沙滩上她自己的同胞”[5](P39);他看到吉原漂亮的姑娘可丝毫不为所动,因为他“不能在那儿停下来,因为恩卡一定在北方的海豹巢穴附近的海上颠簸”[5](P40);他走的很远,也学会了很多事情,他觉得“这样也好,因为恩卡一定也学会了这些,有朝一日,我们……”[5](P41)终于,纳斯引冈德森与恩卡来到北疆,用尽心机致冈德森于死地,报了夺妻之仇。但当他深情向恩卡诉说一路寻妻的艰辛后,恩卡不仅拒绝了他,还刺了他两刀。伤心欲绝的纳斯却不计前嫌,怕恩卡被冻坏,依旧为恩卡生火。可以说,不论环境如何变化,纳斯始终不改痴情,这位“尤利西斯”对爱情的执着实在感天动地。

那么恩卡为何对纳斯如此绝情呢?因为恩卡被冈德森抢走后,她的生活也同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跟随冈德森穿越奔腾的大海过着惊险刺激的生活;她不再吃鱼和油而吃“文明人”吃的“精致的宴席”[5](P27);他们非常有钱,过着豪华奢侈的生活。当然,在精神上冈德森也同样对她无比的呵护与溺爱:“他们都说,他待她像王后一样”[5](P42);“从他的每一个眼色,每一个举动里,都可以看出她在他的生活里占着很重要的地位”[5](P28);以致到后期在北疆最艰苦的时候“除非为了恩卡,他从来没有大声哭过”[5](P45);“他打到了两只松鸡,可是他不肯吃。松鸡能救他的命,可是他惦记着恩卡”[5](P45)。因此,种种环境改变了恩卡:“她已经习惯了他那种人的生活,而且很愉快”[5](P39);“她就像一株较弱的鲜花靠着墙似的,偎在她丈夫宽阔的胸脯上”[5](P27);“她微笑着,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里”[5](P44);冈德森死后,“她用手指梳着他的黄头发,舍不得丢下”[5](P47);发现纳斯的“真面目”后,对于纳斯要求她与他重返阿卡屯的请求,她冷冷的嘲弄:“好,我们去住在肮脏的草房里,吃鱼和油,养个小子……真是好极啦!”[5](P47)此时,她不仅眼里不再有“默默相许的神色”,而是“燃起了仇恨的火焰”[5](P47)并刺了纳斯两刀;最终“她不肯吃松鸡,躺在那儿,搂着冈德森的脖子,把脸完全埋在他的黄发里”[5](P48)死去。可叹冈德森在错误的地点与时间遇到了对的人,他为爱造作了罪业,也为爱舍弃了宝贵的生命,不可谓不感人。对恩卡而言,因环境的变迁使她厌倦了阿卡屯的生活并淡忘了青梅竹马的纳斯,又因环境促使她对冈德森日久生情并舍身殉情,这样的抉择也实在无可非议。因为就连纳斯最后也不打算回阿卡屯,因为他不想“住在世界的边缘”[5](P48)。

三、结语

对于纳斯、冈德森与恩卡的这段公案,伦敦采取的处理方法是这样的:他没有让纳斯去法庭、套绞索,而是将审判的权利交给了马尔穆特·基德——淘金者中最受人尊敬的老大哥。基德是位善良正直,处事公正的人,他曾毫不吝啬地借给陌生人纳斯五磅金子,不曾过问纳斯在外漂泊的原因,甚至不在乎他何时归还金子。伤心欲绝的纳斯也正是因为基德慷慨无私的友情而没有放弃自己的生命,他满心创伤、疲惫不堪的回到基德的住所归还欠下的债务。在基德温暖的住处,纳斯毫不怀疑、推心置腹的向基德倾诉了他寻觅爱人的苦楚。在得知纳斯的复仇真相后,作为旁观者的基德最后不同意把纳斯的复仇称为谋杀,这不仅体现了他的是非观,也道出了伦敦对生命意义的无尽的探索与追求。

伦敦是位大胆的、悲剧的作家,同样,他小说中的人物成为生活和自然的丛林法则中的王者和牺牲品。对于感情的描述上,伦敦从不去描绘主人公“泪汪汪的眼睛和苍白悲伤的面容”[8](P206)而是让他的人物用自身的行为、动作来讲述藏在心底的、汹涌澎湃的爱。这便是伦敦以冷静的观察与一颗火热的心谱写的爱的恋歌。他一直用爱演绎着人生,并将其融入了作品的深处。也许,众多评论家们纠结于不知该把作品贴上自然主义还是浪漫主义的标签,但那又有什么要紧呢?毕竟“艺术的目的是产生美,只要艺术家自己感到他的作品是美的,就足够了”[7](P20)。

[1]毛信德.美国小说发展史[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4.

[2]张祝祥,杨德娟.美国自然主义小说[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3]吴定柏.美国文学大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8.

[4]虞建华.杰克·伦敦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9.

[5]杰克·伦敦.热爱生命[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6.

[6]Martin,Stoddard.California Writers:Jack London,John Steinbeck,the Tough Guys[M].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83.

[7]以赛亚·伯林.浪漫主义的根源[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8]唐纳德·皮泽尔.美国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豪威尔斯到杰克·伦敦[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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