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史界新的传奇——徐小虎女士专访

2013-08-15 00:44:36张承龙
陶瓷科学与艺术 2013年1期
关键词:真迹赝品书画

文 / 图 张承龙

徐小虎教授(Joan Stanley-Baker)

·(MLitt DPhil Oxon) 英国牛津大学东方研究所博士。

·1967-1971年,以笔名Jennifer S Byrd每周为《日本时报》(The Japan Times)发表艺术评论专栏,其后持续在台湾报章杂志上发表有关艺术、建筑、教育和环境方面的评论。

·1975年,针对传统书画家与收藏家笔墨鉴赏,对书画家、鉴定家及收藏家王己千(季迁)作数年的长期访问,由台北《故宫文物月刊》刊出中译「画语录」(第13, 15-29卷,1984-1985)。

·1975-1980年,担任加拿大维多利亚美术馆首任东方艺术部长,负责督导该馆以收藏日本文物为主的亚洲部门典藏和展演空间设计,并进行中、日两国的藏品研究。

·1980-1984年,为了研究中国古书画真假问题,移家台北,任教于国立台湾大学外文系。期间研发出有效的英文教学方式,并引进「小西园布袋戏团」,促成台湾传统艺术与学术界的首次连接。

·1984-1987年,攻读牛津大学博士。课余参加学院、都市与大学赛船队,1987年为牛津大学赛船女队长(OUGBC),夏天参加古典希腊三排战舰世界首次海上实地演练(World’s first Seatrials of the Athenian Trireme)。

·1987-1990年,任教澳洲墨尔本大学艺术系所,授中国与日本艺术史课程,并于该校荣任「Fellow of Trinity College」。

·1991-1994年,在台湾担任国立清华大学艺术中心主任。

·1993-1996年,协助筹备国立台南艺术学院(后改制为大学)。

·2006年,从国立台南艺术大学退休,至今仍持续深入研究、发掘、演讲,并教授书画专题讨论课程。

主要著作:

《日本美术》Japanese Art 1984年Thames and Hudson

《中国文人画之东渡日本》(1993,密西根大学出版),

《被遗忘的真迹:吴镇书画重鉴》(1995,香港中文大学出版)。

主要论文:

《由考古代考古证据探讨中国希腊文化交流所引出的一些问题》、

《沈周书法真迹之认定:鉴定方法上的若干问题》、

《何谓书画断代?》、

《中国绘画领域中的辨伪争议:一个评论》等。

“爱艺术品跟谈恋爱一样,你爱的是那个人,不会在乎他的名字。但中国人往往会将书画当名牌,很少真正去爱这些艺术品。没有爱的艺术品,怎么称得上艺术?”说这话的人,名门之后,中德混血,精通七国语言,周游世界普及中国古代艺术;坚持著书20年,建立了推翻前人、独树一帜的艺术品鉴定理论,却换来学术界出乎意料的一片沉默。她是艺术史界新的传奇,她的新方法论已成为东方艺术研究新的里程碑。她的名字叫徐小虎!

《陶瓷科学与艺术》杂志特邀记者,天津美术学院在读研究生张承龙先生(下简称张)日前有幸专访了徐小虎女士(下简称徐):

张:您所理解的重建中国绘画史是什么?

徐:把所有的错误改正,把“署名”时代以来的大师们的真迹一一找出来,确定无疑地证明以后,再把每个大师作品集里较好的赝品各自的制造年代一一认定出来,将它们以时代顺序(非大师顺序)排列,建立一个「新的中国书画史」。

张:传统书画鉴定断代方法有哪些问题(弊端)呢?

徐:书画史在华人眼中其实不是书画艺术的历史,而是名人的小传加上了插图性的「遗迹」图片而编辑出来的社会文化历史,这种东西大大不同于艺术的历史。自唐太宗以来,传统鉴赏家都以「名大师的真迹」为始终,从来没有体验过任何被其美感动的作品(即[艺术品])。

艺术品的定义可以说是“透过实物(书画/音乐/舞蹈/诗词)而触及到我们灵魂的作品” , 它是“触及并转变灵魂的实物”。一旦灵魂被感动而升华,那个灵魂上升的记忆永恒地转变了我们,我们也不需要那个起动感悟的实物本体了。换句话说,真的艺术是它在我们心灵和身上所启发的效果,而不是那张画、那个曲子,是艺术家和我的精神能量互动的效果,是无形的。这是因为艺术家的精神已经和我的精神合而为一了,已经变成了我灵魂的一部分,永远也不能和我分开了。这是我们往生之后能“带走”的形而上的财富。

但是华人一直以形而下的实物性的态度去看待艺术 ,因此把它视为能对(形而下的)本身带有利益的 “拥有物”。因此,传统的鉴赏方法也经常只运用形而下的物质性因素来验证,如印章、落款、他人的题跋,甚至于裱装等——这都是作品本身以外的因素,如同一般专家听别人怎么说自己就怎么想。很少人(敢)把自己的心灵完全放开,用所有的细胞去感觉作品的心灵/神灵的时代精神,遑论它的个人特征!也就是因此,小虎认为目前的鉴定法不大可靠,看看我们的书画史全集类刊物所呈现的一片混乱,就知道我国真正的书画史鉴定、研究还没上轨道呢。

张:结构、形态、笔墨三组比对验证方法形成怎样的比对关系时可以得出可靠的答案?是否有互为矛盾的时侯?

徐:三种检验法都没有互相矛盾时,很可能表示我们找到了真迹,一旦有任何冲突或矛盾,就表示有问题,得重新检验,找出两种答案出现的根源。如此一来,可能原来透过结构、形态分析认为是北宋的作品,但透过笔墨行为却认之为明末作品时,经过再度仔细检验,就可能发现该作品是用了(已经太破烂的)北宋真迹做稿子(底子),在上面重新临描出其形状、母题等,而在模糊的地方以自己的笔墨行为画出自己当时所熟悉的小母题。

张:在您的方法论里,对不同时期、不同大师的研究方法是否会有变化?不变的又是什么?

徐:吴镇的赝品开始出现时,大师已经过世了一百多年,于是很容易地被认出来了。但是有蛮多大师在世的时候已经成名了、已经变成收藏的对象,那就会有许多冒仿者,这就比找吴镇真迹难多了。但不变的是:1. 用风格,加上结构与形态分析法来找出作品大概的时代;2. 再用笔墨行为(笔墨的自觉性,其功能、目的、速度、自我态度和独立性等)来判断其时代精神;3. 仔细检查笔墨哪里的补笔“走样” 了,与画作其它的地方不合了,这又得确认很多问题:哪个是原来的,哪个是后人加的,加上了不妥当的补笔的地方,都是同一个人吗?如果不是,它们又各自来自哪些不同的时段呢?

张:在您的《被遗忘的真迹——吴镇书画重鉴》出版后,您受到了很多不公平的对待,甚至整个学界也一片漠然,今天您的著作在大陆出版并受到一些学者的关注和推崇,您是如何看待的?

徐:我只能把它视为奇迹!至今还是不太能相信这个过程,真是不可思议了!三十多年被从学术界排斥后,突然在今年,2012年,被大陆三个正式的机构邀请参与论讨会,小虎真的愣了!在上海博物馆开会时,我和老学弟傅申一起坐在第一排看站在台上的宣读者和评论者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跟傅申说:“看看他们,好像都比我们年轻,是吗?”傅申说: “那当然了!” “可是,”我说,“我清楚地记得上次开会时,站在台上的老师们都比我们老多了啊!”后来我才想到了,这是因为傅申他一直去参加会议的,而小虎却三十多年没被让去,因此跳过了整整一代的学者,就变成整个场所最老的人了!蛮感动的,又可悲又更可笑。至于目前的关注,它是个短战(短暂)性的小风浪、还是个彻底革新的基础,要等相当一段时间才能知道。总之心里对国内愿意出版的人士、对那好几位愿意在台上和小虎聊天的学者大师们,都怀着个惊喜深刻的感恩。

张:一般意义上的中国书画史写作是建构在大师和名作的基础上,就您的观点,是否认为现阶段没有写作书画通史的必要?

徐:对于你所谓的书画通史,我们根本还没有入门!我们没有把各个时代的细节一一厘清之前,我们没有资格谈什么书画通史!

张:您曾谈到文征明是业余画家,画史中的业余画家和专业画家,在我们厘清书画史脉络的研究中,有没有被讨论的意义?

徐:当然有!业余画家画画如临帖,加以多少自己的点缀而已。(唐宋)的专业画家画的都是画。但是现在我们太“缺货”了,十世纪到十二世纪的真迹太少,让人心痛吐血。中国的专职画家所达到的精神层次远远超过欧洲专业画家。当然这也跟各自的题目有关,欧洲画家在文艺复兴之前画的大部分是形而上的宗教性壁画,但画题却牵涉到形而下的人体:能认出来的主角人体衣装等;与中国画家相对,他们所受的拘束极大。中国专业画家能够透过大自然和无定型的山水树木来呈现他们心灵最深处所感觉到的宇宙能量,并把这种心灵触感传达给观者。当然,10~11世纪也可能是地球人类达到精神最高层次的时代之一吧。

张:对明代及以后那些存世作品较多的大师进行研究时,和宋元书画家比较起来会不会有所不同?

徐:那当然,1. 与大师同时活跃的无名专业画家越来越多,

2. 民间越来越富有,越来越加入了收藏竞争场;

3. 引起了赝品工业的高潮-如同近十来年的台湾、大陆;

4. 制造年代离我们越近,辨别时代特征会越难。

因为这些因素,所以越是近代,研究会更加困难,更有趣,更有挑战性,也更会引起学者探索更新的断代-鉴定方法论。无论如何,用心为先,撇开脑袋,外在根据为后,我们总会有方法找到真迹。

张:对赝品的研究在您的专著中有很大的篇幅,您对赝品的前后态度有否转变?原因是什么?

徐:本来,只发现象吴镇这一个人的赝品时,我十分讨厌它们。后来再继续研究,逐渐发现了美丽而超然的赝品,态度当然也因此转变。可怜的专业画家,作出他们真正所能的真品以后,却没法生活,因为大家只要那些业余画家的非卖品。真是冤枉至极!这也是中华社会好权势、爱利益而抛弃心灵永恒享受的悲剧呀。

张:假书画(非著名大师真迹)本身的制造时代与历代假书画(非著名大师真迹)的演变对书画研究有什么意义?

徐:这两项常常是同一个东西的内外面,内面落款时用自己的名字,外面落款时用名人的名字和书法模式,如果来自同一个时代,在新的艺术史里面就得相提并论。也可能有时候是同一个人扮演着这两个角色。他们在艺术演变史里扮演的是最重要的角色,因为这种获得真迹功能和价值的赝品影响了后来一代又一代的仰慕者、冒仿者和造假者。真的马麟、吴镇、王蒙、戴进、沈周、文征明等人,都没能在身后引起任何像原作的“派别”或追随者。我们所见的大多都是这些籍籍无名的小画家所更改的大师面貌,或者他们所创造的 “捏造”性增加物,与大师原貌没太大的关系。但有些作品自然有它们自己的美、自己的价值,更适合那时代收藏家的爱好。

张:摆脱对一位大师风格先入为主的成见或“关于他的典型面目的普遍概念”,对一位研究者的勇气和胆识是相当大的考验,您对这些可能迈出这一步的后学者有什么样的寄语吗?能否分享一下您的研究经验?

徐:放心地作研究,开心地作研究,大不了我们犯错,但那又怎样?哪个前辈或大学者没犯点错呢?其实理工学院的孩子倒不怕犯错,而文学院的学生常常是“子曰派”,不敢面对自己心灵深处明明所感到的东西。这跟我们教育制度的标准答案心态有关吧。可怜的教育部和师范体系,他们非常努力地设法让教育、知识普及,但又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不知道学生棒不棒,而依赖考卷分数;各机构也依赖着他人的推荐,不相信自己面谈时的心得。我们自从出生带来这个完完整整的心灵以来,全球的家长、社会、教育单位就开始不停地压抑我们的创造能力,我们的本能和智慧,强迫我们随从他们自古以来那套明明不合理、反自然、损害自己的行为,跟随他们用无意义的口号杀死无数无辜的人,做出伤害地球的计划。就这样,我们一代又一代从上古到今天还是笨笨地随从着。一旦我们觉醒,发现了我们每个人心灵深处活生生的触感能认出真实,认真理如归,我们就不会害怕了,也就用不着谈什么“勇气”、“胆子”了。人的心充满着爱,不知为何,长久以来人类没敢把它释放出来而已。其实每个小孩从小就有充分的自信,充分的 “心视” 能力 (像我一样)——你还记得你那颗快乐好奇而无畏的心吗?

张:没有绘画实践经验的研究者该如何入手研究书画断代?您有没有好的建议?

徐:如上所述,把心放下来,把心放开。开心地看,开心地让所有细胞放松地听演奏曲般来听听古书画的韵律,感觉它们的精神和能量,让自己反应、感觉,让心深处那无限广阔的爱给我们的生命充充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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