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跎全传》内外的人间世态

2013-08-15 00:44:13
镇江高专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全传扬州小说

詹 颖

(镇江高等职业技术学校财经艺术系,江苏镇江 212016)

清朝康乾时期邹必显的小说《飞跎全传》,当年可谓名噪一时,是“郡中称绝技者”[1]。“飞跎”是扬州方言,意思是用计谋诳人钱财的厉害人物。小说就是以一个“飞跎”石信为主人公展开故事情节的。很特别的是,《飞跎全传》全书几乎使用的都是扬州的方言俚语,似乎作者就是要用难登大雅之堂的市井言语来写一般市井人物的生活,用白描似的文字还原生活的本来面目。就在这极富生活性的方言中,扬州当地种种事情、当地人有特点的生活等等似一幅画卷展现在我们面前。小说由此向我们打开了一个认识当时扬州的窗口。

我们现在看到的《飞跎全传》是卷首题有嘉庆丁丑年(1817年)序言的扬州一笑轩刊本,故称嘉庆丁丑刊本。需要指出的是,这个嘉庆刻本与邹必显于雍乾之际表演的本子,时间上相差近80年,后代说书艺人在传承表演中必然会随社会生活的某些变化而有所增删,因此,嘉庆刻本的部分内容可能是乾嘉时期的社会生活反映。

本文试从以下几个方面窥探当时的人间世态。

1 富人阶层,活跃受欢迎

小说提到了富人阶层的一些人物:富家郎、鲍发户等。这些人物在社会中很是活跃。

飞跎造好房屋请客,本是感谢众工匠,顺带谢谢治好自己牙病的好好先生;筹办时听从下人建议,出于“添客不杀鸡”的算计,也顺带请了新搬来的富家郎。到了宴会当天,小说中工匠没有一点描写,好好先生也成了配角,而富家郎这位“添客”成了绝对主角。他是第一个到的客人,“把大袖子一摔,大摇大摆闯进门来”,而“跎子就象弯腰的虾子一般”,将他“迎入后厅”。作者正是从富家郎的眼中写出飞跎家宅布局、陈设等。饭局未了,飞跎已与富家郎结为亲家。

富人阶层俨然就是社会交际场中的主角,受到人们的追捧。小说“请君试看筵中酒,杯杯只敬有钱人”的表述直接体现了作者的认识。这种现象在小说中的一些情节也能显现出来。比如飞跎来到没奈河边,无桥无船,正为无处作法过河愁眉苦脸时,鲍发户(暴发户)的家人皮脸精一声喊,立刻就有人连慌取了篾片,搭起一座软桥,跎子也得以跟着他们过河。

小说第二十四回中有这样的情节,祖师挖了许多陷人的穷坑,准备让对方人马跌陷进去;偏被对方将领富家郎挥金如土填平。“挥金如土”成了一种法术,看来富人阶层不光是在生活享受方面得到一些便利,他们甚至可以用金钱“作法”,达到“神通”的境地。不过,现实也确实如此,穷坑也只有金钱可以填平。

小说情节自是戏谑,但表现出的社会民众对贫富的不同态度、穷富对立的认识,却是现实的、客观的。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对富人没有表现出文人常见的轻夷、鄙视乃至嘲弄的态度。这也许与扬州这座消费性城市有关。扬州自明中期以来,一直是贸易发达地区,更是两淮盐业的中心,许多盐商居住在扬州,他们追求生活享受,也附庸风雅,个别盐商还是儒商,这些人社会形象不差。城内有不少市民靠为他们提供服务而获得生存的空间,这些市民对金钱、财富的认识,不会像清高文人那样的抽象道德评价,必然是生活层面的切实体会:有钱总是好的,贫穷也只有金钱可以医治。小说作者邹必显本是说书艺人,既属于市民阶层,也为市民服务,其对金钱的价值观自然与市民一样。

2 统治阶级,可笑可恶

小说中的统治阶级是作为一个群像出现的,主要通过他们的称号来表现人物。例如“会说嘴的郎中,……不受私不公道冲家的典史,……有一位尽盘大将军,名唤饢食精,按上界馋虫临凡;有一位叠肚子大老官,名唤包人穷,按上界没良星临凡;还有一位抓守备,名唤抓金豆子,按上界油透星临凡……”[2]2-3

分掌各司事务的郎中欺下瞒上,典史掌管缉捕、监狱,但他不受私不公道,大将军不过是个贪吃鬼,大老官没良心,守备位居重要军职,遇事只会“抓手背”等等。

唯一“露脸”的要数最高统治者腊君了。“头戴一顶怒发冲冠,身穿一件劫龙袍,腰系一条硬担带,足下登一双圯桥三进履,一副密脸,两道乌眉,一双推巴眼,小小的一个细闷鼻,两个软耳朵,一张油花嘴,满嘴稀面糊。”[2]5腊君没有传统统治者形象中种种夸张的神异,也全然没有威严,生就一副恶相(乌眉),还有了没主意(软耳朵)、只嘴上说的好听(油花嘴)、说话做事不靠谱(满嘴稀面糊)等缺点。更可怕的是此君还是个贪财不讲理之徒。中国传统文化最重人的德行,而小说中的这种刻画对传统规范形成解构意味的冲击,一国之君的至高无上在这里轰然倒塌,只剩下鄙夷与戏谑。

《飞跎全传》创作于18世纪中叶的中国。当时中国社会资本主义的幼芽在清初遭到摧残后又逐渐恢复和生长着。工商业的发展促进了城市的繁荣和市民、商贾力量的壮大。当时扬州、苏州等地城市人口已达数十万。但封建顽固势力仍从各方面阻碍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如官方在政策上对工商业发展的束缚,封建土地所有制的顽固存在,封建把头、行会的压迫与盘剥等等。这就导致了市民商贾和封建统治阶级的矛盾。这一矛盾从康熙年间已经明朗化,到乾隆年间,先后爆发过扬州商民罢市、苏州市井贩夫反抗米价高涨的运动[3]。《飞跎全传》通过对官员集体的戏谑调侃,曲折地表现了那个时代特定社会阶层的不满情绪。

3 三教合一,皆为功利

小说的大团圆结局,就是三教合一。三教合一本身是现实的。很多神魔小说的题材内容都体现出三教合一。虽然本书是在戏谑调侃的前提下,把各种人物安插在所谓的阵营里,但是小说中各派的人物安排还是有些耐人寻味。

我们先来看看儒教人物。

康乾时期,读书人绝大多数为儒家人。小说中勉强有个读书人——贾斯文。他“头戴一顶歪戴帽子,斜插花,身穿一件无欠褂,手拿一卷抄旧的文章”,念的是“新鲜文章”,惯于“纸上拿桥(拿乔)”,并且还传授跎子拿乔的要义,“不是轻易拿情的,要扭弯捏窍。上了桥速速而走,又不可跨大步,如若跨了大步,恐怕绊脚索绊了脚,那时可就不得了了!”抄文章、拿乔(装模作样或故意表示为难以抬高自己身价[4])成了这些假斯文们的特征,他们似乎就是用这两点混迹于世。

滑稽的是,小说认定的儒家代表居然是飞跎石信。小说第二十九回由抗囊菩萨提议,释教是脱空祖师,道教是悬天上帝,儒教是跳飞跎子,并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小说中除了石信投奔君主有一点儒家入世的味道,没有任何情节显示他的儒家特性。而他投奔腊君的目的也并非治国平天下,只是为了做官。关于这一点小说虽未明确说明,但我们可以得见于小说情节。跎子遇到一群强盗,对他们好言相劝:“待愚弟学了武艺,前去交关投军,倘若得一个塌头判官,再来请众位兄弟改邪归正。”改邪归正需有“塌头判官”提携的诱惑。而石信确实也通过跳飞跎一步一步走上了飞黄腾达的道路,甚至被皇帝封为“跎王”。

以上两者结合起来,小说似乎在告诉我们,儒生即跳跎也,只不过他们是通过虚假的学问和矫情等手段在跳跎。所谓儒教只是他们做官的跳板罢了。

受百姓崇敬的道教、释教,在作者笔下也没有了崇高。道教代表悬天上帝传给跎子的“兵器”软尖刀(杀人不见血)、赠他的“宝物”云淡(浮言而全不著实[5])等,完全是无赖耍的招数,让人实在不敢恭维。释教这一阵营作者偏偏安进了脱姑、换姑、现姑、烟花寨主赛小伙、洗清(插号闹嚷嚷)、卖怪(插号娇滴滴)等女将,从名号便知清静之地无清净、礼佛之心无诚意。释教阵营中道人出现,更是说明两个阵营实在区别不大。

特别是这两教,对外宣传的都是加入该教,便能使人思衣得衣、思食得食,重利益、轻教义。儒家代表跎子石信转辗于两个阵营的情节安排,早就说明了三教合一。

其实,自《西游记》《封神榜》等小说行世之后,神魔小说便呈现了这一特点。从其题材内容看,佛道杂出,作品中的思想则是三教混一。仅就其中道教的描写来看,也做了民间化的处理,侧重于驱鬼斩妖、降福去祸等现实功利目的。这或许是作者所代表的市民心中释道两教不分、三教混一的原因吧。

三教实质皆为功利。小说中三教的所有人物,没有向内的对人的关怀,也不是通俗化、民间化的宗教人物,而只是龙蛇混杂黑社会式的集合体,作者对这三教人物的嘲弄、讽刺达到了极点。

4 市井混世,盛行“跳跎”

小说飞跎石信的发迹自然有作者的夸张调侃,但文中一句话很耐人寻味,第九回当石信被黑道人物捉住,正危险时,强盗头子得知他是飞跎,立刻跑来解绑赔罪,并且说:“目下时作跳跎子,谁不知道。”跳跎子既是世风,那就可能不仅是骗人钱财,或虽最终目的如此,但在现实生活中表现多样。还是乾嘉朴学重要学者、扬州人焦循解释小说所在时期的跳跎更为全面准确,“以虚语欺人”[6]。看来招摇撞骗在当时扬州蔚然成风,我们不妨从小说中看看一些跳跎式的混世行为。

一是夸耀蒙骗,结交朋友。石信在家乡就注意结交朋友,小说浓墨重彩地描绘了他在家里请客吃饭的过程。招待男宾客,还要细心请别人来陪同女宾客。除了要请厨子备酒菜,还要逛后花园、唱堂会戏。表面上阔气周到,却不改跎子的蒙骗取巧,“添客不杀鸡”,凭空做客气。当然这些朋友可不是随便结交的,像富家郎这样的阔人才是座上宾,甚至石信还要和他结为亲家。

出门混世界的路上,萍水相逢,哪怕在危急时刻,石信也不忘结交朋友。比如在逼上梁山,本来被强盗捉住性命难保,还好峰回路转,同众人换帖子,拜为兄弟。刚刚从危险中脱身,石信就与强盗推心置腹:“大哥不与愚弟结拜则已,既已结拜,愚弟有一言相劝,自古道:强盗没有个庆八十的。”换来真心笑容后,跎子又说到:“待愚弟学了武艺,前去交关投军,倘若得一个塌头判官,再来请众位兄弟改邪归正。”而此时,石信可是什么也没有,甚至连能否可以学艺都不知道,就急着夸下海口。而恰恰许诺很有作用,众人都点头称命。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朋友最后都成了跎子在“战争”中请来的救兵,成了他的左膀右臂。看来无论是打肿脸充胖子,还是夸耀许诺,结交朋友是石信混入官场、跻身上层社会的手段之一。

二是投机取巧,混入官场。石信在悬天上帝处学得好本领,“枪长马快”等,还要“人前识窍”“八面捏拢(八面玲珑)”,有的时候“假装公道”“见风挂牌”,万一“不谐”就“脱掉”。细看他的这些本领就是学得更加投机取巧。再加上悬天上帝这个靠山,石信混得更加如鱼得水,最后当上了大官。

5 结束语

《飞跎全传》是一部专门以市井人物为主人公、以市井生活为表现对象的长篇作品,而作者邹必显也是一位下层知识分子,他笔下的扬州世态似乎更有了几分烟火气。这也是《飞跎全传》的魅力之一。

[1]李斗.扬州画舫录:卷十一[M].北京:中华书局,1960:257.

[2]邹必显.飞跎全传[M]∥安平秋.古本小说集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3]陈熙汉.中西文坛上两部写城市游民的作品——《小癫子》与《清风闸》[J].韶关师专学报,1988(1):15-22.

[4]王世华,黄继林.扬州方言词典[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66.

[5]林苏门.邗江三百吟:卷十[M].扬州:江苏广陵书社,2005:98.

[6]焦循.易余籥录:卷十八[M]∥焦循.焦循诗文集,扬州:江苏广陵书社,2009:8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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