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后发赶超”的核心密码——访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学所所长房宁

□周素丽

国家权力的集中统一保证国家的战略性发展

人民论坛：治理中国这样一个大国，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为什么要有领导核心？

房宁：我这些年一直在做政治发展的比较研究，对这个问题有了一些新的认识和思考。中国的现代化事业为什么要有“领导核心”？这是历史条件使然，是中国现代化道路所必需的。

我们国家成功实现工业化，除了市场经济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我们国家权力的集中统一。集中国家权力，用于战略性发展，用于均衡可持续发展，用于调节社会关系、缓解社会矛盾。

先谈谈“战略性发展”。战略性发展包括四个方面：第一，制定发展规划，如我们国家的五年计划。第二，初始资本投入。工业化都要有原始积累，原始积累又慢又痛苦，仅靠农业剩余的提取，工业化的初始资金很难聚集，后续的发展势头就很难保持。国家集中权力，有利于筹集资金，启动工业化进程。第三，基础设施建设。国家投入基础设施建设可以促成工业化、城镇化的集约发展，形成发展的高速度、高效率，中国在这方面堪称世界最佳。第四，软实力建设，即国家为工业化、经济社会发展提供政治、法律制度的保障，发展科教文卫事业支持经济建设和发展。

中国是后发国家，后发国家的历史地位和发展环境决定了后发国家工业化、现代化道路的独特性，后发国家必须探索走出一种在不利的世界经济政治秩序和环境中实现国家发展的特殊方式。十分幸运的是中国找到了，这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从发展策略的角度看中国道路，这条道路的特殊性在于它是两个轮子推动，即市场经济和国家主导。市场经济起到了释放社会积极性、提供发展动力的作用，国家主导起到了科学合理规划和促进集约化、弥补市场失灵的作用。“战略性发展”就是后发国家工业化策略中国家主导作用的突出表现。

国家主导，除了“战略性发展”以外还有进一步的保持均衡可持续发展，以及调节社会关系、缓解社会矛盾这两方面的作用。

工业化、现代化发展会产生新的问题，发展不平衡、不协调、不可持续是十分普遍和突出的问题。发展导致不均衡是发展中的绝对现象，不均衡本是发展的动力，但不均衡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反过来阻碍发展，因此，就需要调节。经济与社会自发的调节很迟很慢，国家自觉的调节效果就会更有效率。例如进入新世纪，我国为协调20多年发展带来的不均衡，开始了“西部大开发”，统筹兼顾国家发展的总体平衡。这在发达国家都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发展还会产生社会差距、社会分化和社会矛盾。市场经济必然要带来差距的扩大，差距扩大到一定程度就会变成消极因素，甚至不稳定因素。减小差距，减缓分化，化解矛盾，这就要靠国家，靠宏观调控和社会政策。这是中国道路的重要特色。

由此可见，中国的发展离不开国家的核心作用。中国作为一个后发国家，实现了工业化，靠两个因素推动，一方面搞市场经济调动了人民的积极性、主动性、创造力，为社会发展提供动力；另一方面是国家核心作用，集中民智民力，实行战略性发展，统筹协调，化解矛盾，实现快速、均衡、可持续的发展。这是我们中国作为后发国家的成功经验。

共产党内部也需要领导核心

人民论坛：中国共产党是我们国家现代化事业的领导核心，那么为什么共产党内部也一定要有核心呢？

房宁：我们党的体制是民主集中制，什么叫民主集中制？就是在充分吸收各方面的意见的基础上，最后要得出一个结论，形成一个决定，而且作出决定之后，大家都要遵守。这就是当年列宁等人确定的民主集中制。

具体说来，民主集中制有三层含义：第一，各方面都可以发表意见，表达利益诉求和主张，可以提出各种解决方案，这叫“民主”。第二，什么叫“集中”呢？首先是将各方面意见和众多解决方案变成一个决定、一个方案。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旦作出决定，党组织成员必须服从和执行，这就是党的纪律的中心含义，是民主集中制的最核心的意思。如果共产党组织作出决定得不到执行，大家还各行其是，那就不是“民主集中制”了，那样的党实际上就是一个政治俱乐部。

民主集中制决策过程的关键环节是要作出决定。那么决定如何作出呢？例如有十个人讨论，大家意见不一致，怎么办呢？这就涉及到民主集中制的决策机制。一般的原则是少数服从多数，但是如果意见比较分散，没有明显的多数意见，或意见比较对立，怎么办呢？这时候就要取决于“核心”，所谓“核心”就是在领导集体中最后作出决定的那个人。在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中，据我了解，第一次明确这个“核心”是在遵义会议上。遵义会议是党的历史上一次转折性的重要会议，形成了最高决策团体“三人团”，执掌最高权力。同时遵义会议决议中有专门规定，“三人团”中周恩来为“下最后决心者”，这就是“核心”。

少数服从多数是普遍的原则，但有许多情况是复杂的，不是依靠原则就可以解决问题的。这种情况下就必须有 “核心”，“核心”是在党的最高领导层的集体领导成员中地位略高于其他成员的领袖人物。他既起到集中集体智慧、整合集体意见、团结凝聚集体的作用，又要在意见分歧、难于取得一致的情况下，起最后的决定作用。领导集体中的“核心”的价值和作用，就在于保证权力体系决策机制的完整性，保证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作出决定而不致于停滞，甚至分裂。

没有核心会怎样？没有核心就意味着高层权力者的地位完全平等。其好处是权力主体之间的制衡，但缺点是会导致权力主体的权力扩张倾向，导致权力竞争。各权力主体为了争取更多的资源，都极力想扩大自己的权力。而权力主体的扩张倾向，最终会导致整体权力的分散化。

民主集中制是防止党的权力分散、组织涣散的保证。有了权力核心之后，可以遏制最主要的权力主体扩张其权力的倾向，保证领导集体内部的稳定和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