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代宦官使职制度与唐后期宦官专权关系

2013-08-15 00:46李朋飞
黑龙江史志 2013年9期
关键词:宦官中华书局宰相

李朋飞

(扬州大学文学院 江苏 扬州 225000)

唐代宦官使职制度是唐代使职制度的一种(1)。唐代的宦官特别是一些权阉借助于皇权,通过“使职”这一渠道,涉入唐朝政府各个部门,当然,能够对中央决策甚至政局变动产生巨大影响的莫过于一些关键使职,比如左右神策军中尉和两枢密使,即所谓“四贵”。但各个使职间的相互关系似较为复杂,权阉的专权方式与影响大小又不甚相同,加之唐后期政局变动总少不了内廷与外朝的斗争因素,故而理清唐代宦官使职制度与唐后期宦官专权的关系就显得颇为重要。

一﹑唐代宦官使职制度概述

(一)隋唐内侍省的建立

宦者本非阉人,只不过经漫长的历史发展,宦官逐渐由士人到士、阉参半,至唐代全由阉人充任,称为“宦官”(2)。隋代的宦官机构称“内侍省”,炀帝时改为“长秋监”,唐开国沿袭隋开皇建制,复称“内侍省”,后终唐历世不变,内侍省便成为唐代正式的内廷机构。

据《唐六典》记载,内侍省“总掖庭、宫闱、奚官、内仆、内府五局之官属”(3),后于开元二十七年将原属东宫的内坊局归属内侍省,所以内侍省共六局,职掌大致为侍奉宫闱、掌管宫人杂务以及中宫后妃车乘出入导引等诸事,也就是宫廷内部事务管理,符合内侍省的建置意义,但不涉足国家军、政事务中的实际权力。这样的话,内侍省的供职官员的上升空间就相对有限,而且“贞观中,太宗定制,内侍省不置三品官”,所以宦者至多坐到内侍(从四品上)一级。

(二)内诸司使系统的形成

随着唐代政治的发展,开国名臣相继故去,宫中内乱频仍,朝中可堪大任者渐少,唐朝皇帝便不得不把希望寄托于身边的近侍阶层——宦官。所以从玄宗开始,唐代诸帝便“有意识地”让出部分皇权,给予值得信任的宦官。由此宦官借助皇权出任的各种使职逐渐形成了内诸司使系统。

从数量上讲,唐代的内诸司使系统下的使职颇为庞大。大部分使职的情况无外乎以下三种:1.出使完成任务后即收,比如赈恤使、补蝗使等,这些使职大多是临时差遣性质;2.即便出现使职固定化,这些使职也是因新兴事物而立,如武则天时设立的知匦使,不掌大权;3.比较麻烦的是所谓“使职侵夺本司”的情况,最显著的当为“有司浸失职,自(宇文)融始”(4),指的是宇文融括户。但以上诸使由于权力所限,即使有可能出现“广置诸使,竟为聚敛”[5]的情形,也不会对唐中央政府产生冲击,真正的实权掌握者还要赖于一些关键性的使职。

二﹑内诸司使权力分配格局与影响

(一)高级宦官权力的相互关系

所谓高级宦官,盖指在内诸司使系统中或身处高位,或掌握实际的军、政大权,或能影响中枢决策的宦官头目,只不过这个群体任用于高级使职的职位。唐长孺先生在《唐代的内诸司使及其演变》一文中提到“北衙(笔者按,北衙因设于宫廷以北,故名)诸司使之首是左右神策护军中尉、枢密使和宣徽使,相当于南衙的宰相”。此三职占据了北衙的显要。

左右神策护军中尉掌管禁军,即军权,实为宦官权力的最高凭借。政权出自枪杆,历朝历代无不如此,单就有唐一代而言,给唐政府造成最大破坏的除了朱温代唐、黄巢起义就是安史之乱,而安史之乱的直接发起者便是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他重兵在握,自然无所顾忌。实际上朱温在唐末也是任“天下兵马元帅”,迫使唐帝“行舜、禹之事”(6)。

史籍对于枢密使设置时间的记载不甚相同,贾宪保先生经考证得出结论,大致为从代宗试点、宪宗实行,至敬宗宝历年间定型,历时数十年,而实际上玄宗时高力士已承担了枢密使的角色,因为:

每四方进奏文表,必先呈力士,然后进御,小事便决之。(7)

综合以上可看出,高力士在玄宗时期已开后来宦官专权之先河,而他所借助的方式是通过奏议、宣旨、廷议政事等途径,即皇帝近臣的特殊权力,这种权力即使是中枢决策圈中南衙的宰相也无法企及。

这样,我们可以知道神策护军中尉与枢密使专权的方式大不相同,即神策护军中尉掌军,枢密使专政。两者之间并非毫无联系,而是需要互相借助的。如皇帝借助枢密使对抗掌握神策军的权阉,最后导致两者反目成仇、互相诛戮。可以看出,宦官集团也并非整齐划一团结于皇帝的周围,其内部也分党派。当然,大部分宦官都依附于权阉周围,这些权阉通过担任禁军最高首领或皇帝近臣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他们有的时候会在军权在握的情况下进一步谋求政权,有时会铲除异己以巩固自身地位,有时甚至会互相倾轧以求自保。

宣徽使因为不掌实权,所以不像神策护军中尉和枢密使那样地位煊赫,但至少高于其他内诸司使,相当于内诸司使的总管家。《资治通鉴》卷第二百四十三穆宗长庆三年条中胡三省注引宋人徐度《却扫编》记载:

宣徽使,本唐宦者之官,故其所掌皆琐细之事。……诸司使下别籍分产,诸司工匠休假之类。(8)

说明宣徽使大体以掌管内侍省和内诸司使名籍、供奉内廷、管理内卫进贡物品为主要职掌,涉及整个宦官系统,地位之高自然非其他内诸司使可比。当然,宣徽使的权势在唐代甚至唐后期都有一个上升的过程,至迟到宣宗大中年间位列中枢,此为治唐史者所熟知。

这样,以神策护军中尉、枢密使、宣徽使为代表的内诸司使系统在唐后期政局变动中涉入了唐政府的各个部门,以至于连军、政大权也时而被宦官窃取,而宦官的特殊身份又决定了他们这个群体鲜有安分者,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力侵蚀着偌大的唐廷,其中的关键便在于对唐中央权力的冲击。

(二)关键使职对唐中央权力的影响

唐中央权力实际上由皇帝和宰相集团构成。宦官集团的权力直接来自于皇权,却对唐中央的权力起到一定的反噬作用。而宦官集团(主要是内诸司使)出现的原因之一便是皇帝和宰相集团之间存在无法调和的矛盾,等到宦官一旦得势(无论军权或政权),并且势高盖主,那么皇帝便不得不与宦官由胶着状态转变为对抗状态,针对这种对抗,唐朝皇帝所凭借的既可以是其他宦官,也可以是宰相集团。

《旧唐书》在论述宦官干政时着重于军权的掌控对唐政局的影响。其中权阉李辅国算是第一个势力足够撼动唐廷的宦官。李辅国甚至私下里对代宗说:“大家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置”,恣横如此,然而他的“势”并非达到“全握兵权”的“势”,因为一方面代宗本人在唐代诸帝中可谓英主,安史之乱的最终平定也在他在位期间;除此之外,代宗朝的权阉除了李辅国还有程元振、鱼朝恩等人。所以李辅国的地位并非十分牢固,自然后来遭到代宗的打击而身首异处。

而后程元振、鱼朝恩的境遇与李辅国颇为类似,而鱼朝恩的败死使宦官掌军的态势进入了一个沉寂期。其实,从整个唐朝历史来看,这不过是一个波谷,因为鱼朝恩死于大历五年,到神策护军中尉的正式成立,也就是贞元十二年,才二十六年时间,这之间宦官集团便完成了具有重大意义的转型——从仆到官、从配角到主角、从幕后到台前。

在这之后,宦官群体便可以凭借被正式承认的军职系统以及所带来的权力干预唐朝政治,包括皇帝的废立、打乱封建皇统的正常秩序等,此为其一;其二便是对朝官权力的侵夺。

三﹑唐后期政局中宦官的作用与影响

(一)北司干政与皇权式微

前已述及,宦官集团和宰相集团因为各自的的办事机构位于宫廷的不同位置,故习惯称为北司和南衙。他们之间的争斗构成了唐后期政局变动的一个重要因素。其中最典型的政治事件莫过于文宗在位期间的“甘露之变”。权阉仇士良识破权臣李训、郑注的诡计,将其与朝官势力一网打尽,“王涯、贾餗、舒元舆、李训等四人宰相及王璠、郭行余等十一人,尸横阙下”(9)。从此,宰相集团无论在气势、威望、实权上都陷入了无可挽回的衰落中,《资治通鉴》卷第二百四十五文宗太和九年条记载:

自是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文书而已。宦官气益盛,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每延英议事,士良等动引训、注折宰相。(10)

皇帝任用宦官的本意是借助宦官以对抗外朝,从而平衡唐中央权力的分配,但令唐代诸帝没有预料到的是有唐一代宦官之权反在人主之上,即所谓“倒持太阿”(11)。宦官权力源自于皇权,最初只“析出”皇权的一部分,到后来“析出”愈多,实权在握,皇权迫于形势难以收回,宦官便愈加势盛,欺凌人主,皇权削弱。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有如天平,托盘一端高起势必伴随另一托盘的低落。

虽然代宗时期宦官一度沉寂,但代宗以后,皇权急剧旁落,突出表现在皇帝自身的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甚至遭致宦官谋害,宪宗、敬宗、文宗即为实例。敬宗或可说耽于游戏,疏于政务,宪宗情况可大不一样,史载宪宗“英武,威德在人”(12),但最后也死于宦官之手。

(二)唐末政局与宦官失势

在对内诸司使系统以及宦官与皇帝、内廷与外朝种种错综复杂的关系有了大概的了解之后,我们便可以更清晰地看待唐后期宦官专权的历史和存在于这之间的宦官使职的作用。鉴于前文的论述已带出唐后期宦官专权的概貌,而且篇幅所限,下文便只论唐末政局(僖、昭宗朝)中宦官的权势与影响。

僖宗在位期间唐政府可谓“内忧外患”,外有黄巢起义,冲击着老大腐朽的大唐帝国;内有长期积累的宦官专权问题,按僖宗本人便是宦官所立,而且僖宗不事政务,“喜斗鹅走马”(13),所以“以其(田令孜)知书能处事,又帝资狂昏,故政事一委之,呼为‘父’”。权阉田令孜这时位高权重,基本获得了最高军政大权,但这时君权本身也是不稳的,再加上藩镇之乱、农民起义、各路军阀和政权并起,皇帝的可控范围不过京畿周围,那么宦官所掌权力自然大大缩水。实际上田令孜能控制的人也就一个唐皇,而且加上僖宗的出走,“方镇皆憾令孜生事”(14),所以田令孜作为宦官头目,其威望与前几朝的权阉相比不可同日而语,这自然为日后失势(被宦官杨复恭取代)以及被其义子王建所杀埋下了伏笔。

从杨复恭到西门重遂到刘季述到韩全诲的过程基本上就是宦官集团苟延残喘的过程。这时宰相集团勾结节度使以抗衡宦官集团,加上唐帝国权力中心发生了重大转移,即从唐中央政府分散到各个节度使手中,所以问题的关键只在于哪个节度使能够在纷繁复杂的唐末政局中获得胜利了。

最终的胜利者是朱全忠,他打败了李茂贞,以宰相崔胤为内应,将唐帝国一步步逼向绝路。与李茂贞勾结的宦官头目韩全诲也已毫无利用价值,李茂贞为了自保,将韩全诲诛杀,并把昭宗交给了朱全忠。这个时候,皇帝俨然成为了傀儡,宦官集团也彻底失去了靠山,来不及作鸟兽散便被朱温一网打尽,《新唐书·宦者传下》记载:

……帝召韩偓见东横门,执手涕泗。帝曰:“今先去四大恶,馀以次诛矣。”于是内养八辈候廷中授命,每二辈以卫士十人取一首,俄而全诲、彦弘、易简、敬容皆死。……又捕杀中官七十人,全忠亦使京兆诛党与百馀人。(15)

这样,不仅几个宦官头目在政变中横遭屠戮,而且由于新政权已不需要依附于旧政权的这套内诸司使系统。所以在唐王朝权威足以震慑天下的时候,宦官诸使也可以进行全国性的活动;在唐室的势力仅限于京畿一带时,宦官集团的触角也相对收缩;当唐帝已成为诸侯掌中的玩物时,宦官也只好另找寄托;而当朱全忠完全操纵了皇帝时,在唐末急转直下的政局下宦官集团便遭到了彻底的失败并走上全体灭亡的道路,与唐王朝一起埋在了历史的废墟中。

注释:

(1)陈仲安,王素.汉唐职官制度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1993:100。

(2)余华青.中国宦官制度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

(3)[唐]李林甫,等.唐六典[M].陈仲夫,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2:356。

(4)[宋]欧阳修.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4559。

(5)[宋]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2011:6906。

(6)[宋]薛居正.旧五代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45。

(7)[后晋]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4757。

(8)[后晋]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7947。

(9)[后晋]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4771。

(10)[宋]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2011:8041。

(11)赵翼语,[清]赵翼.廿二史札记校证[M].王树民,校证.北京:中华书局,1984:424。

(12)[后晋]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4769。

(13)[宋]欧阳修.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5884。

(14)[后晋]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4771。

(14)[后晋]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5901。

[1][后晋]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2][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宋]司马光,[元]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

[4][元]脱脱,等.《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5][唐]李林甫,陈仲夫,校点.《唐六典》[M].北京:中华书局,1992.

[6][宋]王溥.《唐会要》[M].北京:中华书局,1956.

[7]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论稿》[M].北京:三联书店,2009.

[8]陈仲安,王素.《汉唐职官制度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1993.

[9]余华青.中国宦官制度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

[10]唐长孺.山居存稿[M].北京:中华书局,2011.

[11]黄永年.六至九世纪政治史[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

[12][清]赵翼.廿二史札记校证[M].王树民,校证.北京:中华书局,1984.

[13]崔瑞德.剑桥中国隋唐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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