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朵渔
手心冰凉。真想哭,真想爱。
——托尔斯泰1896年圣诞日记
夜被倒空了
遍地野生的制度
一只羊在默默吃雪。
我看到一张周游世界的脸
一个集礼义廉耻于一身的人
生活在甲乙丙丁四个角色里。
我们依然没有绝望
盲人将盲杖赐予路人
最寒冷的茅舍里也有暖人心的宴席。
该去西边看看日出了
隐匿的大师从昏暗里捡起影子
那送来词的人已在晨雾中消失
该去为无名者致哀了
在这个垃圾遍地的时代
著作等身简直是可耻的
春天的收割机开进了秋天
大地已熄灭所有的灯火
以便让天边那颗低调的星闪烁
天空仿佛大地的映像
而那块在风中飘荡的石头
又是谁的墓碑!
秋风已装上冬天的马达,卷起
枯黄的落叶,那么深情的天空,
却没有一只鸟。每天准时坐在
书桌前,仿佛被另一个自己雇佣
其实只是停不下,就像那窗外的
清洁工,入秋以来,他就在清扫
落叶,早晨和黄昏,一天两遍
然后用一个柳条筐,拖到小河边焚烧
那好闻的气味会随风飘进我的阳台
我便停下来,抽颗烟,让两种烟雾
汇合在一起,仿佛两种人生的交汇
——他扫落叶,我写作。他的活计
要一直持续到冬季,直到一场大雪
将树叶全部捋光,然后再开始扫雪。
他在诠释百变的人生其实只有劳作
我则希望这不朽的技艺能带来慰藉
人近中年,虚幻的成功已不够有趣
而如果写下的一切只是一种折磨
何不干脆将它酿成蜜?黄昏时,读
一位早逝诗人的诗集,他在书里说
“我操过那个小妞儿!”是的他操过
他还曾雇人哀悼过自己。似乎该干的
他都干过了,然后死去,悄无声息。
就像我那些远方的朋友,我们各自
沉默地活着,连电话都懒得打一个
但我们确知彼此都还存在于这世上
活着,轻飘飘的,落叶般的,人生。
走了这么久
我们是该坐在黑暗里
好好谈谈了
那亮着灯光的地方
就是神的村落,但要抵达那里
还要穿过一片林地
你愿意跟我一起
穿过这最后的黑暗吗?
仅仅愿意
还不够,因为时代的野猪林里
布满了光明的暗哨和猎手
你要时刻准备着
把我的尸体运出去
光明爱上灯
火星爱上死灰
只有伟大的爱情
才会爱上灾难。
突然想起那些早逝的诗人
他们的诗集就放在手边
他们的音容还留在记忆里
他们的邮件还躺在信箱里
他们喝过的酒、唱过的歌、骂过的人
还一样清白、愤怒、无耻地活在世上
而他们
也真的跟活着时没什么两样
只是安静了许多
只是不再讲话
而我们这个世界
又多么需要安静一小会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