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松柏(壮族)
惊春以来
风吹过土地栖息的原野
几次零星小雨的滋润
土地便在蔚蓝的天底下情窦又开
等待爱的种子着床
时常有一些忧郁的眼睛
洞穿炽热的气浪
向原野眺望
站在阳光下的背影
汗腺勾勒
渲染出的片片龟裂
如一幅古老的图画
麦秸被火焚烧
树叶逐渐枯萎
大地疲惫的目光
依然不甘承受如此的绝望
离不开本土的女人
每天三五成群来田边地头打坐
交流着今年的妊娠和分娩
守望田里秧苗的长势
喃喃地和土地对话
布谷催春
却看不见潮湿的早晨
女人们面向太阳
天天望眼欲穿
走在前些天
刚点下玉米种子的土地
我捡到了一粒种子
种皮褶皱种子开裂萎缩
拉着爱人的手 我说
走吧到山那边看看
遍地的阳光铺满犁沟 居然
找不到一点点绿的影
爱人的脸
已失去往日的美颜
一任我怎么拉
她的目光总牵挂脚下的这片土地
看着爱人
我双手捧起了一把泥土
在手心里用劲地捏
希望于此时此刻
能捏出一点点的湿气
习惯了晚睡早起
历经着奔波劳累
尝尽了酸甜苦辣
仍然无怨无悔
白天辛勤劳作
夜里酣畅拉鼾
循环亘古传承的活计
即便是无法改变的宿命
他们依旧疼痛地固守
脸朝黄土背朝天
是他们一生的依托和希望
微薄的收获里建一间像样的房子
是一辈子的梦想和坚持
因为农民的土地
是黑洞里的图案
只有常年的摸索描绘
才能送走遍地的枯萎和虚无
只有用积蓄了一生的汗水和泪
才会迎来等得颤抖的收场
我无限眷恋的景色
在贫瘠的山地显露
卷成筒形的幼苗
正午的阳光照耀着它们
伸直脊梁
抬起眼皮
盼天空飘过的黑云
偶尔洒落的雨点
从每一块石头上滑落的水珠
疲惫得充满幻想
滋养着身旁萎蔫的生命
这种甚小甚微的恩泽
激动得 让人
心底发慌眼里流泪
一路艰辛的呵护
抖落尘埃绿影扩展
看着这沉实的金枝玉叶
它们的儿女
赤足伸进母亲的怀里
挺直正直的腰杆
在清淡的营养中
伸出翠绿的小手
硬是逼走了
一坡又一坡的荒凉
那块地
在寨子的中心
一条小河的潮起潮落
和庄稼打成一片
当年守青的茅棚
又换上了新装
在新年凉凉的风里
守望着蓬勃生长的麦穗
那块地
在季节风里不断变换着装
春风拂面河柳吐芽
整个寨子每家一墒
和睦地均分她的热闹
弓形的薄膜遮盖着青嫩的稻秧
待到层层梯田波光荡漾时
这块地毫不吝啬地
让人们把自己的希望移植
留下来陪伴自己的
只有一束束野棘花
飞舞的紫叶蝶和吟唱的青蛙
思绪漫过田埂
漫过无边无际的碧野
燕戏青秧的日子晃眼又到
这块地又被人们理墒打塘
地膜辣椒秧探出娇嫩的头
横竖都成行地在各自的掩体里
散发出农家肥的气息
那成串的青椒和红椒
在绿叶丛中摇曳着浓重的秋韵
不管你怎么的预见
这块地在一年四季里
总会把残存的油绿与阳光化合
在渴思中写下饱满的文字
当城市里的目光
注视着阳台上的绿影
乡村就已经拥有了
全部赞美春天的诗句
苍松的绿眸衔接着天地
吐芽的河柳倒钓着春光
天空和土地
一样的广袤一样的蔚蓝
红花万里红土地上的大摇篮
一条小河环绕一座萌动的村庄
泡得饱胀的种子
到达土地最痛的部位
牛粪裹住躁动和不安
布谷的翅膀扇得很快
从东向西从南往北
这幸福的使者到达哪里
哪里就风调雨顺
黎明前的夜里花团锦簇
众乡邻友身披晨露
以及第一次被春光灌醉的我
忙拥着刚过门的新娘
进入土地的深处促膝谈心
夏天里的农民很累
站在一天多变的气候里
刚刚风干的脊背
又再次被忽来的雨淋湿
雨是滞留在树叶上的露珠
偶有风过便乍起乍落
纷纷扬扬像断线的珍珠
才拔完了地里的杂草
农民满脸的胡子拉碴
和地里的庄稼赛长
夏天里的农民很累
偷闲站在玉米丛中
平凡得忘了自己
他们的一生
很受我的仰望
或被一群忧郁的人
在遥远的地方默默地注视
他们的思想
像照彻大地的阳光般温暖、慷慨
刚薅完这块地
又去扶正歪倒的玉米棵
他们心灵的空间
没有一丝偏心杂念
夏天里的农民很累
他们的灵魂和智慧
全守在地里
散了架的躯壳
却怎么也不能安稳入睡
从家忙碌到地里的身影
像一棵蒸干了汗腺的老树
我看见树身上清晰的脉络
以及在叶脉里涌动的血液
它对我一生的向往和追求
充满着坚定的暗示
对我来说那些日子
虽已远去
你柔弱的影
却在记忆的深处逐渐明晰
同在一个太阳底下
你头顶烈日
陪母亲补种那片玉米地
我站在三尺讲台
教学生认读一个个方形的字体
直到太阳在西边的山顶回望时
母亲以及放学回家的孩子
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
山寨上空缭绕的炊烟
此刻你斜斜的影
却还在莳弄着那块地
乡村的黄昏山色朦胧
我沿着熟悉的路径
在散发着热气的地里
寻找你的身影
以及火土堆里烧熟的土豆
其实
这个时候
新的生命已经在温室里着床
在属于我们的天地间悄悄长大
太阳睡进山坳
我帮你拍去身上的尘土
你用沾满红土的手
抹一把脸上的汗珠
轻轻地甩向大地
我闻到了一股汗味
那清香的汗味啊
伴我直到如今
炊烟弥漫汗味山村
让只明白把庄稼一直
从山脚种到山顶
以食为天的汉子
坐在自家大门坎翘着
解放鞋的二郎腿
一口口品尝香喷喷的包谷酒
畅想锄禾日当午后秋的辉煌
兰花,多么好听的名字
像山顶上飘着的那朵水洗过的白云
早晨,扛着大把大把的朝霞
在习习山风里飘荡
夜晚,裹着月明星辉
在绿水青山里歇息
白天,把汗水洒在山地
长出希望也溢出散闲
好吧,背上一篮绿翠翠新鲜
挤进城里来回呼吸
让筑固在猫眼门里
嘈杂得油腻了胃口
浮躁得连空调也真的
无法解暑的城里人
有翠绿的野菜调味
有山里的西瓜纳凉
难怪,兰花挤上车时
对满车都是脂粉飘香的人
刀子嘴豆腐心地说
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同一片富饶的土地上
大家都活得很温馨么
山夜黑得早绿得浓
把只喜好一口婆娘酿造的包谷酒
只明白牵挂婆娘就像瓜藤一样的纠结
只希望满山遍野都是结果的秋天
粗实的山汉子赶进了屋
黑夜跌进火塘
土罐茶翻烤着无名的日子
穿越大寒小寒一天一个音符
让汗臭味的头发淋浴清明与谷雨
一月一段旋律
让祖传的羊皮褂子温暖寒露霜降
一年一把收获的汉子
紧抱着水烟筒悠悠滚动无穷的欢乐
只知道用山风梳头
只明白让汗水抹脸
被农活压得手忙脚乱肥块块的山里女人
打串哈欠走进火塘
这一切她真的循规蹈矩地习惯了
习惯了人间万事细如毛
同时习惯了他的嬉皮笑脸
习惯了他酒后的性情
也不敢多嘴多舌添乱
不是她真的胆小如鼠
那是她活生生的明白
男人的一半就是女人
馈赠的畅畅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