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及其他（组诗）

■起 伦

记 忆

昨夜开放的昙花多么芬芳迷人

今晨，我被一块石碑挡住了回忆的道路

石碑说：我什么也记不住，因为我什么也忘不了

蜜 蜂

一只蜜蜂刚刚拥吻过一朵鲜花

此刻落在我的纸上。落在

我对于爱的抒写上

亲爱的，你不在我身边

就不知道

有一种怎样的甜蜜落在我温柔的心田

我放下笔

我想我已经爱上这金色的尘埃

在卡拉OK厅

他霸占着麦克风

他声嘶力竭地吼

他如此陶醉

我们都是他请来的客人

酒醉饭饱之后

我们的最大任务，是

听他歌唱，为他鼓掌

在我们的鼓掌声里

他把自己的声音，当成了

天籁之音

秋 月

谁，折断西风与琴声

用锋利的银刀斩断河汉流水

谁，一步三回头，念着故乡的乳名

望断千山，拍翅南飞

谁，用烈酒点燃长夜与歌喉

尽管凝霜阻路，也义无反顾奔向母亲河源头

那一轮被风霜浸泡一万年的冰玉

在自己的怀念里磨得好薄好薄

寒光飞驰，削薄仰望者多情的目光

也伤着满树满树枯瘦的手指

意兴阑珊

此刻，只有严厉的秋风，最具资格充当

生活的批评家和世间万物本来面目的解说者

旋舞的落叶，薄命的星辰

被狂风吹乱的光线，暗淡的色彩

滚开吧，繁庶的谎言，躲躲闪闪的诗句

苍白的思想，怎能摸到真理的锁孔

我只爱上孤独，灵魂的深山里

生生不息，安之若素的寂静民族

秋 光

月渐瘦，酒壶渐瘦

一只蝉，歌唱了一个虚胖的夏天

如今，静卧在旧皇历间，忘却来路与归途

秋光似刀啊

比什何时候都干净、明亮、锋利

在诗人的额头，深一下浅一下划着

剔除心头之爱，也剔除心头之恨

并拆开骨头里的黑暗

还原日常的流水

提前写到立夏

应该把春光弄短

把鸟鸣弄哑，把潮湿的词语烘干

把盲人的忧伤，弄成斩断流水的快刀

大地的床榻，过于清冷

恐怖纷飞的花瓣

沾满怀旧者的咳血

快让天空的闪电，赶出冬眠之蛇

快让脊背的盐，激活麻木的生活

我要赶在死去之前，在另一个季节等你

听，惊雷已在灵魂炸响

“爱，关你鸟事；恨，关你鸟事

快把这个春天弄残，就是伟大的历史”

潜伏的起义者，约定了一致的暗号

左手拿算盘，右手拿弓箭

算准某时某刻，推翻这个春天

大意如此

她是她自己的上帝

责令东风吹过峡谷和夜晚

她舒放自己的馨香，惹得寂静也叮咚作响

大地赋予每一个生灵爱的权利

她只紧紧攥住不爱的自由

呵呵，深谷幽兰

你寂寞又幸福地开放，只是为了告诉我

一个误闯你幽静世界的外人——

美，只是被遗忘在荒野的偶然存在？

在这个深谷行走，我想

很多人的命运大意如此

淡 定

被命运之手戛然而止的青葱岁月和记忆

又被这个下午翻捡起来

蜷缩在时光的阴影里，像一只被阴谋套牢的野兔。与其徒劳地舔舐伤口，不如假寐

不如啃食身边够得着的青草

——不如用滚烫的水泡一壶绿茶

看茶叶在滚水里浮浮沉沉的过程

多像自己过往的曾经——

一片离开母树的茶叶，卑微、孤单

失去根基。被无形的力量揉来搓去

煎炒之后，又被冷藏。被遗忘、发霉、丢掉

最好的归宿，莫过于被投入

水深火热。从此苦苦挣扎

有过上升的渴望，暂时得到的浅薄幸福

有更多失意、堕落，堕落后的深深愧疚……

其实，想明白了也没什么

命运的绳索，谁能解套？

最终的一切，都将归于时间寂静的底部

你释然，因此给自己一个自嘲的说法：

淡定

赠别诗

罢罢，如果春风扬起漫天花絮

仅仅为了布置伤感的氛围

打住吧！来的毕竟来了

去的终究要去

与其让歧路的目光一再拉长拉细、断了归程

不如盘踞内心，点亮一盏黄昏的灯

——云层覆盖重重关山

怀念又回到纸上

天空摊开巨大的手掌

我把温暖与珍重都归于自己名下

十行之内

我必须在十行之内完成对你的倾诉对你的爱

前面五行岁月虚度，对于某些事物几近空白

第六行开始，我用一些暧昧的形容词勾引你

让你也踏上诗歌的贼船，七行八行，我们常常

为来历不明的幸福陶醉高歌。当然，在第九行

必须放下身段讨好生活，向秋风赚取散碎银两

这样，我们才能更加从容完成第十行的写作

最后，我必须说明十行之内也有两行清泪

耗尽一生的热情和向往。夕阳西下光阴迫

我还必须掩饰行踪，提前到达某个终点，等你

乳 房

写下一个眼热心跳的词

熹微正翻越雪山之巅

在通往爱情的绝望之路上

我见证了美神的牺牲

他在塑造维纳斯的过程中耗尽魔力

除了死，再无真气完成忏悔和迷醉

哦，我可爱的上帝！在时光的秘密隧道

不知疲倦，为月光宝盒加密

无意泄露的天机

让我洞悉处子干净的灵魂

在通往爱情的绝望之路上

谁有资格，享用人间的珍馐？

除了红宝石，还有什么

能配得上白玉天命的高贵？

但我要说出动静，说出脱兔在初雪的原野

制造事故。尽管我迟钝的思维赶不上

十指的追问。但我要说出祖国这一小片骄傲的

领土。我还要说出幽闭千年的桂花，开启门扉

多么奢华的一刻，多么无辜的巧合

与我荒芜的嘴唇，达成心有灵犀

我用尽血液里暗藏一生的渴望

写下这个富于质感的词

从此不再愤世嫉俗

星 空

我只能遥远地注视，并屏住自己的呼吸

却从来不敢假借诗歌的名义去接近你的心跳

就像我在南岳的寺庙里，被庄严气氛攫去野性

只留下满心敬畏和默祷。哪敢偷眼细看金水

如何描摹菩萨的眉眼。我是个孤单的人

就像一只离群的蚂蚁，背着仅有的粮食和家

行走在日子与日子缝隙里。因为你的存在

已让我感到人类的渺小和巨大的孤独。我羡慕

西方的圣哲，能对着你大声喊出道德和自律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我可以在爱恨交加中毁了自己

却从来不敢伤害别人

喷泉

喷泉在自己的空洞里开得多么绚烂

炫耀迷人的身姿

一身奢华，以及正在着火的帽子

围观者痴迷的眼里写满热望

他们需要这样一株喷泉

来诠释业已形成的人生态度——

在信仰缺席的年代

纵容并享受扭曲的自我

有一个人

坐在最后排。冷眼打量这一切

他是个忠于自己内心的人

他肯定没病。他镇压心底的欲望

为了充分享受阳光的明澈与洁净

沙漠

一只蚂蚁可以轻松搬动一粒沙子

但它搬不走沙漠里的沙子

时间也搬不动。在沙漠的韧劲面前

时间正渐渐失去耐心

沙漠的一点点悲哀，可以把天空逼得很高

沙漠里的沙子多么悠然

时而仰望星空，时而凝望远方

像思想家的聚会，有太多的深刻

它们把地平线看得发红再转暗

大风一路奔来。在远方

大风把平原所有的石头刮跑了

大风也把沙漠里的一支驼队刮得尸骨无存

但，大风对沙漠里的沙子无能为力

风停了。月上中天

月光是又一场浩瀚大梦的重要参与者

我看见一粒沙子打着哈欠伸伸懒腰

无数粒沙子酣然入梦……

过程

不过三平米

却是祖国不可或缺的疆土。在私有的

时光里，被养得浓荫蔽日

芳草萋萋，弥漫玫瑰的暗香

今夜，他们圈地为王

他们洗净自己，焚香默祷

于平铺直叙中徐徐展开

让音乐带来灵魂的和风细雨

让可以预见的颤栗，像一群羔羊

被一条几十分钟的闪电，驱赶到

欢乐的山巅

他们将黑暗中的幸福一点点收紧

无限的向往，又把卑微的心，挤兑得

如同少男少女的情窦初开

窗外，雷雨交加

他们在激越的鼓点里，完成古老的

对弈，达成和解

最终被辽阔的、迷人的春光收留

像两枚孤独的词

共同承载凡尘最浪漫的抒写

像领受圣餐的孩子

因感恩，因义无反顾的牺牲

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