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文祥
苏试评价王维山水田园诗曾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味摩诘之画,画中有诗。”我想,用苏试评价王维山水田园诗的话,来评价郭省非先生的田园诗,应不算虚誉之词吧?
《东坡赤壁诗词》自推出‘新田园诗’栏目以来,已推出新田园诗人近20 位了。其中有影响的如宋彩霞、孙宇璋、伍锡学、刘庆霖、吴华山等人,本期推出的郭省非先生,我认为可以放在以上几位之列。《东坡赤壁诗词》的新田园诗栏目在徘徊了几期之后,在读者的目光为之黯淡之后,在同仁们的忧虑为之增添之际,郑重地推出了郭省非先生的新田园诗,无疑会给读者一个惊喜,一个振奋,一个信心:新时代的田园诗前景广阔,作者不乏翘楚。
郭省非先生在他的《田园着彩绘新图》一文中谈到他写作新田园诗的体会:一要有情,二要有景,三要有味,四要有趣,五要有义。这情、景、味、趣、义,是他写作新田园诗的五个要素,推而广之,也是一切不同类型诗歌的写作要素。我认为,郭省非先生是做到了。
我读郭省非先生的新田园诗,第一个强烈的感觉是真,不做作。时下不少新田园诗的作者,失在一个“真”字。真来源于生活,没有真实的生活,只凭书斋里的想象,或者从古人或今人作品里讨生活,所写的田园诗,就难免搔手弄姿,隔靴搔痒,是“普通话”写出来的,而是由奇妙想象、独到修辞、特色语言“三位一体”的原料经过思维发酵酿造出来的。
第四,要有趣。一般来说,所有诗都具有各不相同的情趣。山水诗有山水诗的趣,政论诗有政论诗的趣,酬唱诗有酬唱诗的趣,怀古诗有怀古诗的趣,自然田园诗也有田园诗的趣。如宋代利登《田家即事》:“小雨初晴岁事新,一犁江上趁初春。豆畦种罢无人守,缚得黄茅更似人。”生动有趣,栩栩如生。作者抓住了这一农村至今仍然能够见到的“小镜头”,给人以逼真趣、形象趣、田园趣、娱悦趣,越想越觉得好笑,迸发出田园诗的新鲜美。
第五,要有义。这个“义”是意义的义,就是说,田园诗在具备形象美、意境美、语言美的同时,还应具备思想美,能够感染人、启迪人、教育人,情趣健康,积极向上,给人以正能量。如当代陈珑标《田家》:“无穷碧野自芳春,习习金秋款款新。一幅蓝图藏四季,画家正是种田人。”前两句把田园描写得美不胜收,后两句是对莳弄田园主体的深情赞扬,在着力营造语言美、意境美的同时,给人以美轮美奂的思想美。
中共十八大号召“扎实推进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诗词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田园诗又是中华诗词中璀璨夺目的奇葩。不管一、二、三产业的比重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以农业为主的第一产业仍将是国家赖以生存的基础,田园也仍将是给人民大众提供食物和住所的主要来源。因此,田园诗必将继续拥有传承发展的广阔空间。或陈词烂调,人云亦云。恕我直言,从古人或今人作品里讨生活,已成部分田园诗作者写作时的倚赖。这样的写作必不生动,必不鲜活,必无个性特色。郭省非先生的新田园诗,可以说首首“真”,首首来源于生活。如《尝鲜》:“欣访乡村挚友家,敞开话匣叙桑麻。留餐怕给添肥胖,特意新蒸野菜粑。”自古待客留餐,唯恐其薄,主人无不七荤八素,以尽地主之谊。然诗中的主人一反传统,却用“野菜粑”留客,岂非不尽人情?但因首句中有“挚友”作铺垫,且“怕给添肥胖”与“新蒸野菜粑”又构成因果关系,所以事件就成立了。此诗能不能真,“挚友”一词至关重要,只有挚友才能不虚情客套,才能具肝胆,见性情。我不能不佩服郭君运笔精细处。然这精细,这真,无不来源生活。没有生活之真,仅靠斗室空想是做不来的。值得注意的是,诗通过“野菜粑”这一细节,还道出了当代人饮食结构的变化,这变化又折射出生活质量的变化。这也算讴歌改革吧,因讴歌得很艺术,所以是诗。真,这是其一。其二,真,离不开体验,真实的生活当有真实的体验。真实是平面的,只有体验才能将真实诗化,而独特的体验才有个性化的诗作。一个农民成年累月生活在真实里,但因为缺少体验,所以只有真实而没有诗。我们可以举《晨鸟》为例:“百鸟争鸣众口开,村边即是赛歌台。老夫若解飞禽语,也上高枝唱起来。”首二句是真实,末二句是对真实的体验。也可以说首二句是现实,末二句是浪漫,这浪漫其实是在真实的基础上构建了一个更高层次的真实——情感的真实。真实不难,构建更高层次的真实难。作为诗作者,我们追求的不仅仅是与真实同行,而是与诗歌共舞。
我读郭省非先生诗歌的第二个感觉是味和趣,即诗味与诗趣。诗歌与其它文学形式一样,是说话;诗歌又与其它文学形式不一样,要说有诗味的话。所谓有诗味的话,就是不循常理的话,是酒,喝一口能醉死人。当然,表面的不循常理必合乎内在的逻辑,否则就成了胡言乱语,不是诗了。比如上个世纪末流行的朦胧诗,其上乘者确有朦胧之美,而其下乘者就不知所云了。旧体诗坛则与其相反,不是朦胧,而是直白。有些旧体诗词作者至今也没有弄明白,诗的语言表达是有别于其它文学形式语言表达的,这也是制约旧体诗词不能长足发展的原因,也是它不能得到多数读者、特别青少年读者认可的原因。诗,不仅仅是平仄粘对,得有味和趣,懂得味中出趣,趣中见味,方可言诗。郭省非先生于此是很老到的。请看他的《农村改革三十年》,题目很大,难写,从何处切入是个很大的难题。但郭君找到了“春播秋收”这一精巧角度,以此来构思立意,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将改革比喻成春播秋收,不光从逻辑上讲得通,而且寓意也很深远。首二句“拨尽乌云散雾霾,愁花谢罢乐花开。”讲改革的大趋势,大走向,且笔带讴歌。虽语不惊人,但为必要的描写和渲染,否则末二句就翻不出来。但怎么翻就看本事了。郭君负千钧笔力,引吭高歌:“精挑几粒明天籽,种入春风长未来。”石破天惊,出人意外。不说希望而说“明天籽”,不说种入土地而说“种入春风”,这就叫不循常理说话。世界上有“明天籽”吗?“籽”能“种入春风”吗?能长出“未来”吗?这是无理之语,但却说得通,因为是“明天籽”,所以能“种入春风”,所以能长出“未来”,这又是内在逻辑。这话说得别致,有味,是诗味,所以是诗。又是“精挑”,又是“明天”,又是“春风”,又是“未来”,诗人对改革的期望,对改革的信心,溢于言表。读这样的诗,我们能不随着作者的脉搏一起跳动,一起引吭高歌吗?再如《村姑》:“荧屏日夜播妖娆,撩得村姑眼更高,挑担时鲜城里去,换回时尚赶新潮。”此诗味、趣兼佳,村姑形象跃然纸上,我们似乎听见了村姑匆匆的脚步声和喜悦的心跳声。这样的诗在新田园诗中虽然并不少见,但情趣却别具一格。“换回时尚赶新潮”诗味隽永。
我读郭省非先生诗歌的第三个感觉是郭君笔下诗、画兼长。郭君也许不是画家,但他眼中有画,心中有诗,这就构成了他诗画兼长的艺术风格。一个诗作者如果仅只心中有诗,而眼中无画,很可能出现质胜于文的现象。如果仅只眼中有画而心中无诗,又会流于一般的风景描写,将诗歌混同于小说、散文了。我看了一些作者的诗歌,立意不错,也有些诗味,但画面不美,读之有干涩之感,影响了整体的审美愉悦。郭君之诗难得在二者兼长。如《插田》:“濛濛细雨插秧时,水袖泥裳舞笔姿。蘸足春光调画板,田畴染色绿参差。”如《插秧》:“布谷催耕四月天,村边户畔百花闲。姑娘列队泥中舞,笑把丰收插满田。”无不诗中见画,画中蕴诗,诗情画意,相得益彰。
我与郭君从未谋面,文字之交也是首次。对郭君的诗,我实在说不出有什么不足,或者可以老生常谈的说点他的作品明秀有余,浑厚不足,但这又似乎算不上什么缺点。一个作者有一个作者的风格,你可以浑厚,他可以明秀;你可以反思,他可以讴歌,春兰秋菊,各一时之秀。郭君的风格就是明秀,失去了明秀也就失去了他的自我。当然,此次入选的作品,也不是每首精粹,如《村景》、《村居》少数篇目,构思着色就有点一般,“农夫作画锄为笔,巧点朝霞绿映红。”“景醉痴翁迷望眼,枝头坠玉滴葱茏。”就没有翻出新意来。我把郭省非先生这组新田园诗作了一个比较,他是擅长绝句的,在绝句、律诗、词三种类型中,我个人以为,绝句优于律诗,律诗优于词,希望在以后的创作中,郭君当于律与词上多下些功夫。也许郭君的律与词也相当了得,只是限于田园二字,其力作未能入选。
感谢郭省非先生,给读者提供了这么一组优秀的诗歌,也一饱了我的眼福。对这样的佳作,我已期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