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邦的诗

YU BANG

育邦的诗

YU BANG

关于灵魂

我们倾向于认为逝去的必将消失

那些灰烬也将永远沉默

可身体里的空气却不这样理解

它们适时地寻找同类

不停地移动，聚合

使得水归于水，火归于火

在与尘土融合的过程中

获得养分

像植物一样吸取它们所需的一切

我大胆假设

真的有灵魂存在

我小心求证

灵魂会像麦子或豆子

一度逝去，一度复活

与津渡、苏野、臧北夜游如方山

露水悬挂在枝头

只在某一微小的角度

才见到它体内的光明

那里的月亮澄澈，缄默

我们来回踱步

在黛黯的如方山中

——在这前世的故里

有时候，声响

会绕过丛林和山峦

有时候，双脚

又回到原地

我们抬头

就忆起那些曾经属于各自的星星

——一人一星斗

它在深远的夜空中

晦暗地存在

从来如是

我们逡巡，徘徊

却认不出它

死亡与右手

我必须留在家里

躲在空气的另一面

阳光照在我的额头上

北方阴森的影子投射在脚下

一阵风刮过

我的身体暴露无遗

左手停在空中

抚摸死亡的权杖

神圣而邪恶

右手一侧是世俗的领地

伸出来，缩回去

试图调停这日趋壮大的分裂

当太阳离开之时

短暂的黄昏

弥合了沟壑

我该起身

在月亮升起来之前

离开家

去菜场，或者公园

牛首山

他手捧钵子

徒步行走在山间

收集着露水

有一天，他累了

于是结庐而居

开始研习人们目光的微妙变化

试图解释偶然为什么能导致世界的平衡

法融禅师很懒，总是在打坐

他的内心却已建立一个世界

而世界浑然不知

生活在世界中的我们更是浑然不知

数十个世纪之后

人变成了塑像，学说装订成册

可爱的世界改变了多少

愚痴的人们改变了多少

禅师无法知晓

站在牛首山的我

亦一脸茫然

作为无辜者

我们心心相印

李太白的最后时光

——过当涂李白墓，呈陆新民、傅元峰、阿翔

帝国与诗歌的荣光

在五月的江南已消失殆尽

筵席和宦游中的面孔

也都成为静止的皮影

朋友们天各一方

孟夫子走了

关于老杜，也杳无讯息

一壶浊酒装载着我的江湖

——我身负江湖

流离在人间，淹留在当涂

我所辱没的只是虚假的斯文

告慰于世界的

却是清贫的夜晚

以及身在其中的亮光

青山绵亘

一直在招引着我这颗飘零之心

当影子日益叛离

在春江花月之夜

我举起酒杯

浇灭生命的迷离和最后的眷念

纵身跃入寂静的永恒之中

在香樟树开花的季节

构筑虚幻的享殿——

它只在某个人的梦中闪现

八字山上

站在八字山上

俯望尘世和自己在其中扮演角色的戏文

树木沉默

在金光闪闪的湖面投下蒙昧的倒影

并未感到羞耻

因而，我与它们一道

感谢这慷慨的秋天

长寿寺

我为无祀的孤魂进香

我第一次念完刻在石头上的吉祥经

我徘徊甚久，却从未皈依

——再大的殿堂都无法安置这弱小的心灵

我默念禅师的名号，却惹得一身尘埃

——在尘与土中成长

我低下头，却未曾膜拜

——出来进去，口渴就喝白开水

仓央嘉措

时光无情

你必然来到了

这个当事人也说不清的时代

带着丰盛的遗产

抵御腐朽的桂冠和没落的权杖

在黑夜里

你手捧玫瑰

徐步于拉萨偏僻的街巷

我沿着你被误解的路径

走过布达拉宫

走过大昭寺，走过八廓街

传奇促成了你的时髦

作为商品

你在这个时代里广为流行

它被用来对付

浅薄、贪婪和愚痴

结果却是

我们在相反的路上越走越远

作为诗人

你迷醉于你的人生之中

像别人沉溺于酒精

通过罪恶和坦率

对抗日益亏空的道德规范

焚烧了那些作为形式的经籍

把信任带给孤寂的灵魂

你的纯洁化为炸药

炸毁我们心中的堤坝

当谎言如格桑花一样

遍地开放之时

你自愿接受命运的安排

自我流放

向自己背弃已久的故乡

低空飞翔

心无恐怖

关于纳木措，我知道些什么

关于纳木措，我知道些什么

天空沉默，还是灵魂超度

或者是缺氧头痛与口干舌燥

来到纳木措

我伸出手指，触及他的肌体

品尝他的体味

我明白，纳木措

是对于生与死的补遗

即便他并未出现在《西藏生死书》中

他是我们从未见过的

却天生失散的兄弟

你见到他就认识他

天空、白云、雪山、圣湖已然一体

这天地间的禅定修行者

手持迷乱轮回的钥匙

他沉默，只是微笑

仿佛有意无意地

在扮演着拈花微笑的佛陀

他有时在注解清净

有时对未来作出预言

他从未说出内与外

从未提及坠落与飞升

他拒绝引导

拒绝对世俗进行量化

他伫立在高山之巅，无所事事

他平躺在那里，有时数一数星星

他从未等待什么

他不是一厢情愿的情侣

他存在

就如同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