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晓晓 荣光启/整理
在当代诗坛,陈仲义先生可谓理论常青树和文本解剖师。他的诗歌批评,从八十年代初至今,已三十载,专著9部,累计发表文字五百余万字,无论从产量还是文字的力量与影响看,陈仲义都是当代诗坛一位卓越的批评家。2013年春,陈仲义打磨三年的新著《现代诗:语言张力论》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6月9日上午,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省文学理论批评研究中心联合举办的“陈仲义《现代诗:语言张力论》学术研讨会”适时召开。会议在桂子山上华中师范大学新图书馆九楼的风雅斋举行,来自武汉市和北京、南京等地近三十位的诗人、学者、专家,以及陈仲义先生的夫人——“朦胧诗”代表诗人之一舒婷女士,还有一百多名旁听的华中师范大学学子,一起见证了这次值得纪念的会议。陈仲义先生深情地说:“这是关于我个人的第一次学术研讨会,恐怕也是最后一次。我真的没想到这样一次会议,没有在厦门开,没有在福建开,却是在武汉开……”会议由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胡亚敏教授最先致辞,由著名诗人学者、《中国诗歌》与《外国文学研究》副主编、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邹建军教授主持。
邹建军(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诗歌》副主编):陈仲义先生是我国当代最重要的诗歌理论家之一,也是最主要的诗歌批评家之一,对于自朦胧诗之后的诗歌作品与诗歌思潮有精深的研究,出版了许多重要的理论批评著作。今天,我们在这里举办其最新理论专著《现代诗:语言张力论》专题学术研讨会,让我们的桂子山诗意葱茏、群贤毕至,这是陈先生一生里值得纪念的大事,也是我们桂子山师生的荣幸。今天,我们来自湖北、南京、杭州的许多著名诗人与诗歌理论家,还有我们华中师范大学的许多博士与硕士研究生、本科生与诗歌爱好者,之所以如此热情地参与进来,并不只是因为著名诗人舒婷女士的到来,更主要是因为我们陈先生的人格与学术魅力。语言对于诗来说就是它的本体,没有诗性的语言就没有诗歌文本,特别是现代诗对于语言的讲究相对于古典诗词来说,具有了许多新的美学追求。不论是大陆的先锋诗还是台湾的现代诗,在语言艺术上的造诣是有目共睹的,然而此前并没有以张力为核心术语的理论专著出现,更没有谁提出“语言张力论”的系统阐释。陈先生在诸多现代诗歌理论术语中,独选“张力”而论现代诗的语言特征,眼光独到、意义重大。但我们的研讨会并不是赞美会,陈先生在致我的一封电邮中专门提出,此次研讨会的目的主要是听取大家的意见和建议,以促进他在此方面的深入思考,希望大家单刀直入,直面痛处,以挑剔的眼光对此书进行无情的解剖。这正体现了他的虚怀若谷与高风亮节,值得我们学界许多学者学习。
胡亚敏(教授、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今天蓬荜生辉,我深感荣幸。我们的研讨会在经过反复磋商后选在风雅斋举行,这里与我们的诗歌氛围非常贴切。尤其令我们荣幸的是八十年代的诗歌偶像之一舒婷先生今天莅临会场,舒婷的很多诗歌一直被广泛传诵,现在也有了很多不同的解读。我们的诗歌研究对象可以分成两种人,一种是写诗的人,一种是品诗的人,陈仲义先生和舒婷女士正好一个品诗,一个写诗。文学院主要培养品诗的人。我读到陈仲义先生《现代诗:语言张力论》这本专著时,感觉非常亲切。我们的学生也对张力非常熟悉。文学批评是我们文学院的特色和优势。张力是什么?第一,多义性。第二,内在矛盾的包孕性。这是我们的考试答案。张力在诗歌中有极大的拓展天地。对写诗的人我们心怀敬意,写诗需要天赋和感觉,中文系培养不出来。现在的诗人有两种,一种是纯粹的诗人,一种是写诗的人。纯粹的诗人越来越少,而写诗的人越来越多。未来社会,诗人不再是一种职业,而是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抒发情感、宣泄情感的方式,诗人正慢慢从神坛走向凡间。希望借此机会,我们可以好好品味学习陈仲义老师的这本专著。
刘学明(长江文艺出版社社长):陈仲义先生是著名诗歌评论家,在诗学批评领域,陈先生著作等身,建树颇多。在此之前,陈先生已出版九本诗学评论,这一次陈先生另辟蹊径,以现代诗歌语言张力为切入点推出又一力作。这本书首先从考察百年诗语的崛起、演变入手,切入张力本体,研究以张力为中心,厘析张力的角色变化、结构框架、具体通道、两极动力和张力与诗语的关系,继而分析张力的特征与含混、悖论、反讽、变异、戏剧性,探析诗语的生成机制,最后进入修辞层面的剖析。从全书的结构来看,作者是怀有巨大野心的。正如作者在导言中所说,诗语张力完全有条件和能耐在不断充实拔高的基础上,最后晋升为庞大的张力诗学。作者并不只是想泛泛而论,而是试图把张力作为一门系统的学科来研究与建构。我不知道作者的野心在本书中是否得到实现或者部分实现,这需要我们与会的专家做出判断。但是我觉得此书作为国内首部以张力作为核心范畴研究诗歌语言的专著,在中国诗歌的研究史上,无疑具有开创性意义,填补了一项空白。我们希望本研讨会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在陈先生的极力倡导下,有更多学者加入到张力诗学的研究中来,早日形成完整的系统的张力诗学。端午节即将来到,我们大家以诗歌的名义聚集在一起,既是高水平的研讨会议,也是对我国伟大诗人屈原的特别纪念。
谢克强(《中国诗歌》常务副主编、湖北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在某种意义上说,诗的意义,全在于诗的张力,我写诗时并不明确这一点,多靠一种感觉。但在读过陈仲义先生的著作后,我觉得,诗的张力就是我们在诗中所找到的一切外延和内涵的完整有机体。所谓外延,指诗的联想意义;所谓内涵,指诗的字面意义。我在陈先生的这部著作中学到很多东西,陈先生对诗歌语言、对现代诗的脉络把握、对张力的层面分析,都值得深入研究。我以自己的一首小诗来理解张力。前年我去西藏采风,从拉萨坐火车去西宁时,我在车上写了一首小诗,题目就叫《青藏铁路》:“是谁制造了这把钥匙呢/是谁制造了这把锃亮的钥匙呢/穿云破雾直插云天/它轻轻地旋转了一下/西藏的门就开了”。这首诗的张力就是钥匙,是陈仲义先生在其张力诗学中所着力的大小问题。青藏铁路称之天路,是一项举世闻名的伟大工程,就是这条架在世界屋脊的天路,我却把它比作一把小小的钥匙。青藏铁路使我联想到钥匙,这是外在的联想,内在的意义是它能把西藏的门打开。我认为,要使诗富有张力,重要的方法之一就是营造意象。诗有没有张力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诗有没有意象。有意象,才有象外之象。庞德曾经说过,意象是理智与情感的结合,最大限度地摆脱时间和空间局限,从而最大限度地呈现诗美。我曾经是个铁道兵战士,西宁到格尔木一段铁路就是我们铁道兵修建的,当我坐着火车走到可可西里看到藏羚羊的时候,一种叫作情感的东西即刻像通天河的水汹涌起来,我借钥匙来呈现这种情感,而钥匙这个意象使这首小诗有了巨大的张力。前不久,陈先生还将他的《百年新诗 百种解读》寄我,我也认真读过,受益多多。应该说,陈先生为中国诗歌的鉴赏做出了很重要的贡献。
古远清(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教授):拙著《中国当代诗论五十家》1986年由重庆出版社出版后,诗歌界发生了一场深刻的变革,涌现了一批拙著来不及论述的诗歌评论家。这些评论家,以敏锐性和开创性的诗歌论著为诗坛注入一股活力。陈仲义正是这个新的诗论群体中,有深厚功力且后劲十足的一员。
陈仲义的诗歌批评活动开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当时他是不脱产业余就读于厦门职大的学生。一年后他写了一万多字的学年论文《新诗潮变革了哪些传统审美因素》,发表在颇有影响的1982年的《花城》上。和别人分析新诗潮不同,陈仲义此文最早进入艺术本体论分析。为弥补文革荒废学业的不足,他当时勤学苦练,做了近两千张的诗歌卡片,以至在1984年毕业时,完成了近三十万字的《诗的感受与表达》。他由此一发不可收拾,先后出版了专著9部:1.创作论《现代诗创作探微》 (海峡文艺出版社1991年);2.思潮论《诗的哗变——第三代诗歌面面观》(鹭江出版社1994年);3.诗人论《中国朦胧诗人论》 (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4.艺术论《从投射到拼贴——台湾诗歌艺术六十种》 (漓江出版社1997年);5.形态论《扇形的展开——中国现代诗学谫论》 (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年);6.技术论《现代诗技艺透析》 (台湾文史哲出版社2004年);7.综合论 《中国前沿诗歌聚焦》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8.鉴赏论 《百年新诗 百种解读》 (安徽文艺出版社2010年);9.语言论《现代诗:语言张力论》 (长江文艺出版社2013年)。另在《文学评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文艺理论研究》、《学术研究》、《中国文化研究》、《中国文学研究》、《厦门大学学报》、《西南大学学报》、《东南学术》、《福建论坛》、《文艺争鸣》等全国五十多家学术刊物发表诗学论文两百余篇,总计四百多万字。
综观陈仲义的诗论,可用下列几点来概括:一是前沿性。笔者在《中国当代文学理论批评史》 (山东文艺出版社2005年)中,曾将当代大陆诗论界分为“传统派”、“上园派”、“崛起派”。在这三大诗论群体中,陈仲义无疑属“崛起派”。但他不是这派中文学气象台的预报员,不以呼风唤雨见长,而是以扎实的学术论述为人所瞩目。如他的《中国朦胧诗人论》,对朦胧诗的代表人物北岛、舒婷、顾城等人作了深入的分析,是陈仲义微观研究的力作。《中国前沿诗歌聚焦》,更是前沿性的集大成之作,其特点不是泛泛而谈,而是“聚焦”,所以显得很有穿透力。二是本土性。陈仲义诗论的前沿性,离不开西方及台港诗论的引进,但作者不是“彼来俘我”,而是经过消化和融会贯通“将彼俘来”。他不仅举的例子都是中国的,而且观点也带有明显的东方特色,比如他谈到好诗标准之一“感动”时,认为这是中国长期古老诗教的结果,也与中国人特有的文化心理结构息息相关。中国古典诗一个最主要的美学标准叫“意境”,可是时代发生了巨大变迁,现代诗的出现已然添加了潜意识的、瞬间体验的、经验的、智性的、意识流的、互文性的、叙事的、综合的因素,部分地改变现代诗的质地,故不能死抱着“感动”标准不放。为此,陈仲义写了一篇文章,指出传统好诗的“感动”标准,正经历着转型困扰,这使得较单纯的诗歌阅读与批评标准,势必要有所增补。可见陈仲义的诗论,既有继承的一面,又有大量的革新因子。三是操作性。现在文论界出现一种玄学倾向,以艰深文饰浅陋,与当前创作现状相去甚远,使人读后毫无收获。而陈仲义的诗论,虽然不是一读就懂,有些插图还很费解,个别论述也极为深奥,但他决不是掉书袋,更不卖弄名词术语,而是十分注重和创作实践紧密结合。他更为初学者设想,把许多新的技法通俗化、例证化,让读者感到诗是可教的,可学的。如《从投射到拼贴——台湾诗歌艺术六十种》,每篇以一个诗人主要运用的技巧为准,举凡现代的投射、畸联、隐喻、戏剧性、灵视、知性、禅思、原型、幻化、俳谐、即物、吊诡,后现代的拼贴、后设、搏议、谐拟、延异、误推、镶嵌、缺场……几乎都被其一网打尽。台湾诗人洛夫称该书“种类之多,观察之细,举证之贴切,就研讨诗歌艺术的专著而言,实为目前两岸之最”。这种评价一点也不过分。
四是挑战性。1.挑战保守的诗界。如对顾城杀妻事件,陈仲义有独到的观察和评价。他认为不能简单地看成是一种刑事案件,而应该从精神和心理变态方面分析。可嗜好大辩论、于1994年6月25日在广州出版的《华夏诗报》,第二版竟出现了如此反驳陈仲义的一段名副其实的“奇文”:我要请教陈仲义先生:……如果你用斧头砍死了舒婷而后自杀,舒婷的家人会怎样对待你?法律会如何判处你?历史又将怎样为你做出评价?至少,我这个作为舒婷的诗友的人,也要审判你的灵魂!这种因观点不同污辱陈仲义的人格乃至挑拨其夫妻关系的文字,有损学术争鸣的严肃性。2.挑战随风起舞的出版体制。1988年,陈仲义写了一本《今天派论稿》,有两家出版社愿意出版,条件是要删掉北岛,这遭到陈仲义的断然拒绝。他想:“难道还要让未来的新诗史重新增补吗?”他宁愿等待下去。好不容易熬过“八年抗战”,江苏文艺出版社终于全盘接受。3.挑战以学位为本位的教育制度。现今高等学校,聘用教师明文规定没有博士帽,免开尊口。可陈仲义不但没有博士帽,而且也没有名牌大学的学士帽。他当过3年农民、3年民办教师、10年工人,毕业于一所民办大学,其学历完全不符合现今教育体制的要求,可他写的论著,并不比某些博士和博士后出身的人写得差。目前他在一所不起眼的学院任教,未免大材小用。但钱钟书说得好:“一流教授到三流学校,三流教授到一流学校。”总之,在新时期崛起的诗论家陈仲义,以其新锐的见解、系统的论述、精到的剖析和斐然的文采,和舒婷的诗作一样赢得了人们的青睐。
赵小琪(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诗学”其实在西方已经是一个落后的术语了,我们现在还在用的原因如下:第一,诗学广义上来讲与我们的文学理论同义,陈老师写的是关于诗歌的研究,是狭义上的诗歌理论,与“诗学”这个词的稳定性有关。雅各布森就讲了结构的稳定,作为一个词,它已经稳定。第二,“诗学”这个词更容易让人想起文学更本质的东西。雅各布森主要从语言学的角度研究诗学,强调诗歌语言与诗性功能,它意味着所谓的诗学就是研究具有诗性功能语言的艺术。在这个意义上,陈老师把握住了我们已经偏离很久的诗歌最为本质的东西,就是诗性,诗性的语言和功能。雅各布森的理论一直统领学界。什么是诗性功能?什么是诗性语言?雅各布森认为语言有六大功能,最为本质的是诗歌的自我指涉性。能指和所指之间发生了偏离,它不依靠外围来言说自我,这才是诗歌真正的诗性功能,其实这里涉及到陈老师论述的张力。陈老师把形式主义、新批评、结构主义三者融合为一体,这点其实不容易做到。学院派做得非常呆板,无法像陈老师这样进出自如、完全化用。雅各布森的选择轴总是把意义投射到横向轴上,这种投射会产生张力。在张力中雅各布森偏重隐喻,认为隐喻是诗歌的。而组合轴的转喻更多是一种叙事的,更多地与小说和散文有关。陈老师的张力更具有概括性,更能言说诗歌更为本质的东西。这本书的意义在于它不仅解决了诗歌某一领域的问题,长远来看,更能有助于诗歌研究的中西融合与诗性本质言说,这也是雅各布森最为关心的问题。还有一点是陈老师的语言让我震撼。诗学著作的写作也有语言张力问题,这一点我们学院派的文章真是惭愧。陈老师把理论的、思辨的东西用一种灵动的文字有机地融在一起。陈老师对理论不是点到即止,而是认知到很深的层面,读起来非常愉快。最后我想谈一下自己对这本书的一些观点。就张力而讲,我发现陈老师对传统诗歌基本是持否定态度的。相比于古代诗语张力说,陈老师有些太过肯定现代诗语张力说。雅各布森对中国的古代诗歌其实非常感兴趣。古人讲的“炼字”是选择轴的,属于隐喻层面上的,选择轴总会把意义投射到横向上来。比如“春风又绿江南岸”,这个“绿”与江南岸构成了一种横向关系。诗学语言最为重要的是要减弱叙事,时间因素、逻辑因素、因果因素,这三个是现代诗话的态度。中国语言只需要呈现,不需要说明,而西方语言需要说明。庞德也认为中国的汉语本身就能够呈现。
田禾(诗人、湖北省作协副主席、鲁迅文学奖获得者):陈仲义的诗歌理论新著《现代诗:语言张力论》,是他花三十多年酝酿、思考、构思,而后用三年时间创作完成的,是目前国内惟一一部较全面、系统、细致地研究现代诗语言的专著。作者用富有张力的诗性语言,对现代诗语言张力的内核、属性、结构、特征、通道、手段等进行钻探,凝聚了他三十多年的心血、智慧和才华,具有较高的理论素养和学术价值。当初完稿时,是41万字,作者三易其稿,认真打磨、修改,忍痛割舍其中7万字,剩下现在的34万字。这种对艺术精益求精的科研态度,在快餐时代,尤显可贵。也正是反复磨砺,才显得论述如此厚重、扎实,达到相当的广度、深度。陈仲义对诗歌的语言张力做出自己的定义:张力是对立因素、互否因素、异质因素、互补因素等构成的紧张关系结构;是通向“诗意”的引擎和“中枢”;诗的张力越强,诗意越浓,张力越弱,诗意越淡;当张力无限扩大时,诗语趋于晦涩,当张力无限解除时,诗语落入明白。我非常同意他的这一核心观点。
如果让我来将这一段文字作通俗一点的解释,我认为,诗歌的语言张力是指词与词之间接触所形成的一种相互的牵引力和作用力,也是张力使诗歌产生诗意后,给人带来的感染力、冲击力、穿透力和震撼力。在专著中,陈仲义详细论述了强张力、弱张力、显张力、隐张力、词张力、句张力、篇张力、少张力、无张力。剖解、分析、阐述颇为精辟、透彻、到位。语言犀利,富有张力,可读性极强,突破了诗歌理论那种千篇一律僵化枯燥的学术语言。哪怕被熟视无睹、微不足道的分行跨行排列,陈仲义也鞭辟入里地用张力进行解说,并对其功用做出四点概括:1.在节奏不该停顿的地方“止步”,造成音节、音调某种顿挫感而引发节奏变样。2.在语法顺畅的地方突然制造断裂,产生陌生化“病句”,以期引起审美注意。3.突出个别语词单位,引发其他刺激性联想。4.利用频频跨行排列的便利,强化“形异”的视觉形象。由此看出语言的边边角角、点点滴滴,均在作者的明察秋毫里,且游刃有余。
这种英美新批评的“细读”研究法,一开始就贯穿全书,不断地叩问诗歌内部的“缝隙”。包括语法扭曲、语序变更、谐音错位、词性转换、语音变奏、异质化修辞等等,作者连篇累牍、乐此不彼地向诗歌语言的大本营探骊取珠,屡屡得手。此书对于现代诗的创作极具现实的启示与指导价值,值得大家学习、研究。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把《现代诗:语言张力论》在大学里推荐、推广,作为学诗、写诗、评诗及鉴赏的教科书。
董宏猷(武汉市作家协会主席):拜读陈仲义的新著《现代诗:语言张力论》,很快被它迷住了。仿佛进入了一座恢弘奇幻、迷宫似的诗歌圣殿,无数的门,无数长廊、回廊与蛛网似的小道,无数的大厅,古典的或者现代的藏品,让人流连忘返,目不暇接。这样被迷住的阅读体验,我还是在读钱钟书先生的《管锥篇》,以及米洛拉德·帕维奇的《哈扎尔辞典》的时候,曾经有过。
当然,陈仲义的《张力论》,不是《管锥篇》似的笔记和评注,也不是《哈扎尔辞典》那样碎片化的实验性文本,恰恰相反,他的诗论,一向以理论构架严谨而见长。这部独特的新著,以三十四万字的篇幅,长驱直入语言内部,成为国内第一部以张力为核心范畴研究现代诗语的专著。
2.1 宿主相关性因素(host related) 宿主相关性因素包括:患者自身状况存在基础疾病,如免疫抑制、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等;还包括患者体位、意识水平、插管数量、镇静药物和抗生素药物使用情况等。Torres等[9]研究发现,仰卧位患者的气管分泌物细菌污染程度显著高于半卧位,气管插管降低了呼吸道的屏障防御功能,气管插管使下呼吸道的黏膜纤毛运动减退或消失,口咽部分泌物及定植菌沿气管插管移行,使用镇静药物使意识水平降低,有效咳嗽能力减弱,定植菌移行及误吸促进VAP的发生[10]。
建立一座以张力为核心的现代诗语大厦,是陈仲义的“勃勃野心”。他也说,在这样一个碎片的时代,“任何构建体系或核心范畴的愿景,似乎都在与风车作战”。但是,他仍然紧紧抓住张力“这块最难啃的本体性骨头”,潜心研究,殚精竭虑,从活生生的“在场”实践出发,借西洋之“外壳”,孵“中国经验”之蛋,用大量的鲜活的现代诗实例,对张力的“角色”变化、关系结构、运行机制、主要通道、层级与样态作了详尽阐释与归纳,并从能指与所指、纵聚合与横组合、隐喻与转喻、意象与非意象等方面论证了现代诗语中张力的存在与重要性。于是,我们看到,一座漂亮的现代化钢结构的“张力大厦”终于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看到了当代诗论中对于“张力”研究的重要成果:“张力是对立因素、互否因素、异质因素、互补因素等构成的紧张结构”;“张力是通向诗意的‘引擎’”;“诗语的张力越强,诗意越浓;张力越弱,诗意越淡。当张力无限扩大时,诗语趋于晦涩;当张力无限解除时,诗语落入明白”;“张力是通达优质诗语最短却最有效的入径”。这样的研究成果,是仲义先生对于中国当代诗坛最重要的贡献。同时,在国际诗歌研究领域中,也展示了严谨而恢弘的中国气象。这部专著,是仲义先生的第九部诗歌专著。“九”在中国的符号中,是一个吉祥而庄严的数字符号,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部专著,又何尝不是诗歌对一个将生命献给诗歌研究的学者的最宝贵的馈赠!
当然,任何的理论建构都会有不同意见的争论,这是理论之树常青的因素之一。比如,我在阅读之中,就感觉到,有关文言诗与现代诗的评价问题,是会引起一些争议的。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情。这样的争议,还会延续下去。但是,我注意到,陈仲义在阐述自己的观点的时候,抓住了一个关键词:“关系”。他认为,与古人相比,现代人所面临的这个世界,所要面对的和需要处理的各种各样的关系,更加的复杂,更加的多义,因此,现代诗语采用的是“加法”原则,更多热衷于事物的周遭关系。这是研究现代诗的一个很好的也是很必要的视角。当然,这样的视角,丝毫没有贬低古人的单纯,相反,在关系问题上,将文言与现代做了一个富有张力的对比。在现代语境下,文言诗仍然有其生存发展的空间。即使在“文革”那样的时代,也有聂绀弩先生的文言诗留了下来,为那个不堪回首的时代作了最生动的见证。但是,总体来说,如同先生所言,我们已经回不去文言诗语的时代了,我们只有在现代语境下坚定地以现代诗语为领军,从事翻造旧词、自铸新语的工程。
在阅读先生大作的过程中,我最着迷的,是他充满激情的文笔,以及引用的大量的现代诗的实例。这些诗歌的作者,有的是大家,有的则是新秀;有大陆的诗人,也有台湾的诗人。这部专著,好像一部中国当代现代诗的辞典。这样江河一样鲜活的引述,该有海量的现代诗阅读储备。我还特别喜欢先生关于“月亮”与“太阳”的论述。思想的睿智,理论的魅力,诗意的阐述,融会贯通,读来真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之愉悦。同时,理论上的“陌生化”,也是吸引我的原因之一。人总是喜欢跳起来摘苹果的。对于普通的读者来说,大量的专业的陌生化的理论词汇,会造成阅读的障碍,同时,也会令有兴趣的读者产生跨越障碍的冲动。有意味的是,通篇的陌生化的专业词汇,与形象生动的现代诗的引文,相得益彰,形成有趣的对比与张力。大量的有关诗歌以及张力的研究信息,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过来,那样一种冲浪的快感,是只有身在潮头者才有深切的体会的。
沉河(诗人、长江文艺出版社诗歌出版中心主任):陈仲义先生的这本书可说是诗学研究教材的专著,它抓住了两个核心,现代诗的核心——语言和语言的核心——张力。陈老师1981年就已经进入现代诗研究的门槛,是文本细读领域的专家。研究诗歌,忽略文本细读就只能在诗歌外围打转。陈老师对诗歌语言和张力进行了近三十年的研究,此书是集大成之作,青年学生可把其作为一门学问研究。我认为,张力是语言与世界的界限的大小的原动力或原驱力。没有张力,会回到事物本身,本身即原点,诗歌的原点是语言,而语言就是世界,明确这些关系,利于我们了解诗歌张力的位置。一物没有张力就是平凡物,就是一个词,如苹果,这个词本身是原点,张力在里面有待开掘,把它切开,张力就呈现了。
刘洁岷(诗人、《江汉学术》主编):张力是已经产生了六十年的学术词语,陈老师在著作中把它发扬光大。不同于原始概念的阐释,陈老师结合当下一些具体文本进行理解,这一特点是此书的重心和价值所在。张力属于新诗内部各种问题辩证关系的总和,陈老师把它抬升为一种主题和枢纽。从结构来看,基本脉络与新诗文本非常贴近,陈老师是通过大量阅读去发现文本,而不是通过各种选本找到文本,自己寻找并结合理论把握文本是优秀诗学研究者的重要素质,也是他众多学术著作的基本特点。最优秀的诗学研究者都有自己的一套文体,具有美文性质。最后,我觉得本书还缺一点东西。虽然张力是不同层面的总关系,但当代诗歌的胃并不能消化所有内涵,有些无法融进诗歌的有机体中。消化有限度,张力应该也有限度。现代诗有没有古典诗张力大,这是个问题。诗歌和散文小说的叙事在张力上的区别又在哪里,这个问题若回答清楚就不会以诗歌叙事代换小说和散文叙事,“张力论”应该回答这个问题。
魏天无(评论家、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读陈先生的著作让我觉得既愉悦又困难,困难指它让你在阅读过程中不由自主地停下思考,甚至发愣,你会想为什么一首诗可以这样解读。我想谈两点问题:第一,我们可不可以建立一种以张力为核心范畴和统摄诗语研究龙头的现代张力诗学呢?这本书已经做出了明确回答。诗学不仅指本书的研究对象是诗歌,同时包含反思、内省等品格,反思的是汉诗近百年研究的历程。张力概念包含作者研究中的困惑、困难以及真理。是不是过于肯定现代诗的张力呢?作者也已在书中回答了这个问题。古典诗和现代诗是两种不同的语言形式或体制,需要不同的术语概念来表达。研究者这种无所不在的反思内省的品格与他所研究对象的内在精神机理是完全吻合的。如同作者所说,在一个碎片化的时代,任何图谋建立体系化理论的举动都注定吃力不讨好。但这种不合时宜恰恰是诗人和诗评家的使命和光荣。作者再一次向我们演示了理论的魅力不在于物化或定型我们已有的认知,而在于它能刺激或激活我们的惯性思维。碎片化时代与体系化理论之间的矛盾冲突本身就可看做是张力的一种,我们无法回避。我们可以问现代诗歌除了张力难道没有另外一种概念来作为研究的核心范畴了吗?比如意象。作者在本书第二章中也已经分析了,在第三代诗歌及其以后,我们再来用一种意象作为统摄性的研究核心恐怕是很困难的,这也是很多以意象为中心的研究往往止步于文学史意义上的“现代”或“朦胧诗”阶段的主要原因。所以张力不仅是现代诗歌研究的路径,而且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结点和探讨现代诗歌衍变、成色和历险的枢纽。第二,我们可不可以将诗语研究和话语研究统摄一体,从而使张力诗学更具涵括性呢?作者已在导论中说得很清楚,诗语是诗歌话语的内在和特殊部分,是研究话语的前提和基础。不过我还是可以看出作者在诗语研究过程中想要与流行的话语研究拉开距离的小心翼翼。严肃的学者肯定要为自己某一阶段的研究划定范围,我们不能要求作者在一本论著中解决张力的所有问题。当我们陶醉于此书对诗歌精彩纷呈的剖析的同时,还是有一种不满足,这是明知不可能、不现实却还偏偏想向作者讨要的冲动。广义来讲,“话语研究”是适应一切话语的,它最初来源于对叙事话语的研究,当把其纳入诗歌研究中时往往有“诗性话语”的概念。这与陈先生的诗语研究不矛盾,只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很多问题若不从话语入手确实很难解释清楚,这是我对这本书不大满足的重要原因。比如古典诗和现代诗对月亮的不同描写和情感确实有很大差异,作者往往发问,古代诗人有当下的这种诗性思维吗?这一问题若仅仅从文本内部讲,很难说服人,这时就需要从语境的角度来解释。陈先生已经动用了话语研究的某种方式,如第一章就是话语研究,作者谈到台湾现代诗三条路径的发展演变也是话语研究,我愿意把这些看成是张力诗学的有机组成部分,即这种论述中的不自觉矛盾恰恰是张力的体现。每个人都生活在张力中,受张力制约,这也印证了张力诗学的重要。“借西洋外壳孵中国经验的蛋”可作为作者的研究志趣和指向,陈先生一代学者很多都把外来经验本土化作为个人研究的安身立命之所,我欣赏这种方向。在“借”与“孵”之间,也是张力潜藏的地方,我想不揣冒昧地添加一句“借西洋外壳孵中国经验的蛋,育中国人生命精神的肉身”。
马永波(诗人、翻译家、南京理工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从早期的创作论、思潮论到现在的技术和文本分析,从方法论到本体论,陈先生的研究已呈现出非常清晰的过程。与其说陈先生是批评家,不如说他是一个诗学理论家,批评家主要面对文本和现象,理论家主要面对诗歌本质。仲义老师不是某一流派或某一诗学倾向的推动者,他的著作能包罗各种流派和立场,并保持理性批判的距离,这是优秀研究者必备的基本素质。但这种素质已经非常稀缺,很多诗评家只推行自己认可的东西,无法保持客观中肯的立场。还有,仲义先生对资料的爬梳一般人比不上,大量文本、专著、期刊论文的阅读让人望尘莫及。他的专著既有谨严的学理,又有灵动的诗性。人对语言的态度实际是对他者世界的态度,仲义先生的语言符合当代世界语言学转向。这本书呈现出陈老师强大的理论资源整合的能力,也是一本有抱负的书。理论也需要激情和灵感,尤其是在西方话语资源的中国化问题上。张力概念本来就来自新批评,怎样不被它笼罩,而用中国经验融汇统摄是一种建构知识的能力,仲义先生这点值得学习。这本书也可以作为我们诗学研究的教材加以推广。
张执浩(诗人、《汉诗》执行主编):当我们谈到张力时要想什么没有张力,就像我们谈到诗歌时要想什么不是诗歌,诗歌的不可知让我们保持新鲜的好奇心。没有张力的诗歌缺乏水分,是干瘪枯萎的。若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人说的第一句话是诗的话,那我们后来人终其一生的工作是想复述这句话,想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这是源头和起点。我们揣摩的过程中会出现幻听,诗歌是幻听的变异。人们面对奇异世界只能用诗的语言才能表达那种惊讶复杂的情感,我相信这就是诗。陈先生最优秀的一点是他进入到诗歌的内部,阅读了大量的当代诗歌,亲临诗歌现场,开掘了当代的诗学艺术。
荣光启(武汉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对于诗歌理论来讲,张力是很重要的概念。陈老师是当代诗歌批评界里最善于画图的专家,把很多复杂问题通过图解告诉我们,让人佩服。做文学研究,一定要知道文学是什么,可能这个“文学”观念的边界是移动的,但批评者一定要有自己那个“文学是什么”的观念。陈老师在书中的基本点是回答现代诗的语言到底是什么,他以张力为中心范畴来解释,并在书中很重要的部分对张力作出明确的定义。“张力是对立因素、互否因素、异质因素、互补因素等构成的紧张结构关系”,这些定义本身不是真理,却是做诗歌批评很重要的东西,是我们自己看问题的一个尺度,是批评家的一种自觉的意识。很多诗评家没有那个移动的边界,觉得哪个西方理论好就拿过来用。我们必须在内心对诗歌是什么有概念,这概念可以补充也可以改变,但不能没有。陈老师认为现代诗的魅力很大程度上就是诗语的魅力,暗藏在诗语中的机关就是张力,这是本书的核心。此书细致地告诉我们张力赖以发生的机制、语言的机密和运作方式等等,以张力为中心,聚合我们熟悉的很多诗歌理论,让我们重新审视现代诗歌魅力的生成机制,是诗歌和诗论教育的系统读物。
首先,陈老师这本书的重要意义之一就是“重返形式”,这是非常必要的。对当前的文学研究来讲,做一个形式主义者非常困难。陈老师说这本书是有违于当前文化学热门的“逆行”,这是有意重返形式的行为,我对此深表赞同。比较文化、历史、哲学等领域,专业人士肯定做得比我们好,在文学研究领域若没有形式主义的素质,你的研究是可疑的。其次,陈老师说这本书立足于从一个词开始勘探,这也是不容易的,“优质的现代诗语是来自语感和语义偏离的浑然合成”,专注于诗语的变化实践。本书有文本细读、对于词语的专注和对现代诗当下现场的关注,这是非常可贵的。再次,这本书为现当代诗歌批评和鉴赏提供了一个尺度或视角,我们可以从这些角度来认识现代和当代的诗歌。
最后谈四点自己的思考。第一,对于白话诗,晚清到五四的白话诗语,有些看法,比如说白话诗语是“夹生”的,引用了其他人对白话诗的看法如郜元宝“严格地说白话诗是草创期,不能胡乱抓一些颜料、质地、色泽都胡乱搭配的衣裳穿在身上,在大街上撒野”这些话,在我看来是值得商榷的。白话诗是这样的吗?可能在具体的历史语境中,我们会对它有新的认识。第二,是对现代诗语的评价过高,“现代诗最大的优势是形式随内容变化而充满时代的活力”(该书32页),还有关于月亮诗的很多疑问,如古代诗仙要不要学点现代思维等,在比较中对古典诗歌似乎不大公平。第三,陈老师讲现代诗语对白话诗语的超越,“超越”这个词在我看来我们的思维是要在上面停顿的,真的是这样吗?不用这个词会更好些。我认为现代诗语和文言诗语是有互通性的,两者不同是因为语言系统发生了改变,但写诗的方式很多地方没有改变,比如古典诗歌中意象并列式的写法、独立的非连续性的句法,现代诗也一样在用,只不过现代诗的意象不是一个词一个词的,而是由一句话一句话组成的。第四,一般来讲,文学艺术是在语言、经验和特定形式三者之中展开的,这本书主要在语言和经验的维度展开,虽然这种展开已经非常可贵,但没有顾及到三者之间的互动,所涉及到的形式与诗人们讲究的形式不一样,若能更深层地涉及形式和语言、经验的互动,或许这本书会得到更多的认同。
梁艳萍(湖北大学文学院教授):陈老师对于当下诗歌现场的关注令人感动。诗歌现场总是瞬息万变的,特别是九十年代以来,网络和微博介入诗歌后,诗坛每天都会有新作呈现,这种呈现给我们诗评家带来了巨大的信息量,我们如何进行思辨的选择就变得很困难。面对诗歌本身的质地,该如何去把握它的理论解说?陈老师在这本书中选择了很多我们并不熟悉的诗人,这些诗有自己的个性元素,那这些元素能不能作为一种观点的阐明,这些诗歌值不值得用一种形式的方法来解读?我坚持认为现代诗歌有更多的对于精神自由的成分的追求,诗人把语词作为游戏(这游戏是康德所说的对于精神自由的审美追求)。陈老师试图把张力作为本体论的元素统摄全书,有很多地方需要斟酌。若把这本书当作学生的学理教材还是很有难度的,没有整个西方现代文论的储备是难以进入的。在碎片化时代,本质论解释现代诗歌并不容易。
晏榕(诗人、《中国诗刊》主编):语言的核心张力到底是什么?关于诗美的教育完全可以进入中学的课堂,张力无处不在,虽然无法明确定义,就像什么都有诗。陈老师这么多年执着于诗歌本体,语言、形式和张力的研究,这很难得。近年来,中国本土的文化研究越来越泛滥,脱离文学的文化其实没有意义。西方文化研究是建立在现代、后现代之上的消费文化、殖民文化,中国甚至还没有现代化,但学者都在研究“空间”、“消费”,很少纯粹的文学研究,在这样的背景下,陈老师紧紧揪住张力本体的研究令人敬佩。陈老师视野开阔,从张力早期情感与理智的关系这种二元对立的有局限的诗学范畴,上升到多元的包容多种可能的诗学形态中。还有许多精微的地方,如该书169页对杨炼诗中意象的互补图解分析很到位,与作者本人的意图贴合度很高,意象的多维度延展令人佩服。另外,陈老师书中大量本土语境下的诗歌分析对当今的书写实践非常有效,这种在场性值得学习。我不太认可五四以来所谓汉语建设的有效性,现代汉语在某种程度上没有古代汉语的包容能力,但我们已经无法退回到押韵合辙的时代,现代汉语本身有很多问题,尤其在写诗时,我们需要对语言本身进行超越。陈老师的张力在此角度,恰恰有可以生发的空间。
王雪松(《华中师范大学学报》编辑):陈老师提出的张力论是一种综观视野和比较好的阐释工具,有理论的适应性。我们用语言研究诗学有两种入径,一种是从语言哲学方面进入,如福柯的话语理论,谈论语言与权力的关系,诗是思想的作料,很宏观。另外一种是从语言的自然科学方面进入,如西方传统的语言学流派就主要从符码、语码上进行解释,再如中国的语言文字学,这些都是很微观的。运用语言学研究诗歌,用宏观的望远镜望得太远会把握不住诗美,而用微观的显微镜拉得太近,肤如凝脂就只剩下了毛孔,所以切近诗歌本体需要合适的工具。在语言哲学和语言科学之间也存在张力,陈老师选择张力作为一种视野,在这两者之间游移。张力是一种紧张关系,不是静态的,而是动态的。北大孙玉石老师一直提倡一种解诗学,这不是古代以意逆志、知人论世的传统方式,解诗和赏诗还是需要一定工具的,陈老师用张力来统筹解释有着理论的自足性和开放性,让人深受启发。还有,对西方理论,陈老师是化用而不是借用,不是立法而是阐释,允许多义性,这对于我们学习现代文学史具有借鉴意义。现代文学强调史,当代文学强调论,史偏理性,论偏感性,在诗歌研究中,陈老师的解析作品的感性能力很强,这对于我们的教学很有意义。另外,在拓展方面,陈老师还可以写诗学张力的比较论,比较古典与现代诗歌,还有现代诗论也可以向史的方面再延伸。
谷未黄(《网络文学》主编):我简单讲几点。第一,张力是检验诗歌的试金石。第二,好诗应给人震撼。第三,很遗憾舒婷老师从不接受媒体采访,不能和仲义老师坐在一起接受我们的提问。第四,舒婷的散文也写得很好,已发表的《致橡树》多被修改,经常被用错,希望大家以后注意。
贾晓晓(武汉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此书从对具体文本的最小语词单位的意义探寻开始,综合检讨新批评与结构主义、语言学、符号学、新诗学的理论手法,细致分析现代诗语的张力属性、张力特征、语感冲动和语义偏离以及修辞张力的意义和挑战,在中国当代汉诗语言聚拢辐射、嵌合背离所牵引的张力中,有理有据地达至诗语流向和诗歌意蕴的最大敞开。像陈先生以往的著作一样,此书精瘦遒劲的理论藤蔓上时时有诗意的蜷曲的蔷薇花坦白舒展(理论的文本中随处可见令人叫绝的诗句,即使你不是冲着“张力论”而来,也能够感受到书中引用诗句的精彩与丰富),抽象、理论的诗学专著呼应着诗歌这一文类本身的丰盈感觉,理论性、思想性之余又有丰盛的可读性。
陈仲义在书中对语言张力表现出别样的迷恋,这往往要求他暂时搁置生命精神、诗性思维、时代语境和现实资源,从树根处扎下自己,深深地扎根在对语言的研习之中。语词有着自己的生命和本质,它们在多重的变换组合中赋予诗歌一种视野。王家新甚至借多多的诗说只有走到词,才能望到家乡。词望到家乡的时刻会给人一种启示和觉悟,“‘词’也有着它自身的家乡。诗人所做的,不过是通过他的走,即通过一种不懈的语言的劳作,使词语本身望到它那神话般的家乡——而那,才是我们生命的本源”。在对语词张力的阐释中,涉及生命存在本身的诗意或许会彰显出来。
张力是陈仲义为语言找到的那颗诗心,就像诗语中“在逃的一股香”(借用女诗人子梵梅《木樨》中的句子),迷人处由于难以把捉而永远让人萦怀。陈仲义先生从纯粹的语言进入,整合众多深刻且复杂的概念或架构,剥离层层光怪陆离的诗学面具,向我们展示如何追踪并捕捉到这股香的痕迹。而学会让这香气缠绕整个解诗读诗的过程,充分体会诗歌语言和意蕴的美感,这美会触引或丰富人的感受力,许诺给人平凡的生活一点诗意,并让这诗意沁肌入骨、历久不散,对一个普通读者来说,陈仲义《现代诗:语言张力论》的意义或许就在这里,即他借语言张力向我们指出了一种诗美的可能途径。
陈仲义认为,有无张力是区分诗与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需要对语言的精准把捉和对生命超越情怀的庄严认知。只有在这样的写作中,被唤醒的诗美才会带着原野的清香走进葱绿的诗行。诗的主要界限,张力越强,诗意越浓;张力越弱,诗意越淡。但张力并不是诗歌的帝王,面对那些极为平淡、极为冲淡的诗语,张力是会显出某种程度的束手无策的,陈仲义对此有着清醒的认知。面对无穷无尽滔滔滚来的语词,面对裹挟而来的诱惑与陷阱,苍白无力的不只是诗人,还有诗评人。多重张力如沉香纠缠,前中后三调的香味彼此互渗、复杂难解,人们必须“与语词搏斗”(此书392页),以自己的独一性为语词带来灵魂的尊严。但张力只是进入诗歌语言之美的一种途径,是有限度的,一味求新求变会让它无限膨胀,这会使诗歌落入过分叠加雕砌或“反诗”“非诗”的窠臼。因此,我总觉得张力强弱和诗意浓淡之间并不存在绝对的契合,张力多对应诗歌的技法,而诗意则关照着人的感受力和生命的境界。语言张力只是诗意女神手上的一盏灯,一种指引,对它的分析应有助于人们的阅读感受和生命经验,过分关注语词会使人忘掉境界和情怀。沈奇有一首诗名字叫《茶渡》,如何把“张力”这缕香恰如其分地“渡”到诗海中去,最大限度地敞开语言潜在可能性的同时又对语言的炫技化保持警觉并不
陈仲义:全面辩证地说,张力是外张力和内张力的“叠合”。外张力是诗人心灵跟外部世界的关系,外部世界包括历史的、现实的、文化的、当下的很多方面,但若这个外部世界没有与诗人内心对照,没有转化为文本,诗歌是不能成立的。内张力是指诗歌文本内部的架构和肌理,包括语调、语感、节奏、分行等一切内部组织关系。诗歌的外部张力一定要内化为言辞和文本,否则再强大也没有用。诗歌的内张力是围绕如何处理这些言词与文本的“织体”。我希望能和大家多探讨这本书的不足,这样对我来说会更有帮助。刚才各位同仁对这本书的出版表示了足够的肯定,这是我今后继续研究的动力。对一些同志提出的商榷和批评我深表感谢,但建设性的意见还不够,我希望听到更为尖刻的、直截了当的批评。再次感谢主办方和莅临的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