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解孔融取死之谜

2013-08-13 02:46李修余宋洁
学术探索 2013年6期
关键词:孔融死因曹操

李修余 宋洁

摘要:孔融个性鲜明,以至终为曹操所不容而被杀,学界大多归咎于曹操。本文探讨了汉末以来的文化氛围与知识分子的行事特点,在此基础上,对孔融的一生行事做了细致梳理,对其取死之因做出了新的解释。

关键词:孔融;曹操;死因

中图分类号:K23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723X(2013)06-0051-05

孔融是一位典型的性情中人。为政谨守方正,不通权变;为人严正刚直,负气不屈;为文则以气运词,神扬而辞辩。他是东汉末年很有影响的社会名流、政坛活跃分子和代表性作家。如此卓越的一代才名之士,竟被“求贤若渴,用人唯才”的曹操处死了。因此,长期以来,人们出于对受害者的同情,总是千方百计在曹操身上求证孔融被害的原因,而过分忽略了孔融本人对死亡应承担的责任。

孔融是一位性格独特的文人。他自负豪纵、偏激张扬的个性非常鲜明。因为他是孔子的二十代嫡孙,所以,他一出生就处在万众仰慕的聚焦点上,优越的成长环境,又兼天资聪慧,博学多识而特别招人喜爱,致使他在性格的形成过程中,几乎没有经历过由缺乏或受剥夺所造成的外部挫折,也没有因为冲动性的行为受到限制或惩罚。甚至他自命不凡和恣肆放纵的行为还常常被娇宠。据《后汉书》本传载,当年河南尹李膺以简重自居,从不轻易接受宾客造访。年仅十岁的孔融凭一番“先君孔子与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义,而相师友,则融与君累世通家”的妙语巧辩,不仅让李膺破例相见,而且还受到李膺的称誉,以至于“众坐莫不叹息”。自负清高的大名士李膺或许真正喜爱孔融的灵气与辩才,但他的破例却是更具杀伤力的“捧杀”行为。他无意中鼓励了少年孔融这种出格的乖巧,导致他形成一种错觉,以为只要逞才使性,就可以受到奖赏。汉灵帝建宁元年,党锢之祸肆虐,无数文人受到牵连枉送性命。其时,孔融十六岁,他兄长孔褒的好友张俭被宦官侯览诬陷为“党人”,被追捕的张俭逃奔到孔家,适逢孔褒外出,孔融便收留下张俭。事情败露以后,孔家兄弟二人均被逮捕。在狱中,他们兄弟二人争着承担责任选择死亡,致使主审的郡县官吏竟不能做出判决。后来上层官吏判孔融有罪。孔融这次豪举产生了巨大的轰动效应,据《后汉书》本传注引《融家传》说:“孔文举于时英雄特杰,譬诸物类,犹众星之有北辰,百谷之有黍稷,天下莫不属目也。”凭借显赫的身世和青少年时代卓异的表现,孔融在士族中赢得了极高的威望,他处处受到人们追捧,越来越醉心于享受众人关注的感觉。因而他人格中的“超我”部分缺少挫伤、被教训、受惩处的经历,没有机会认识并形成以社会意志为标志的行为规范,没有学会怎样控制自己的冲动。为了长久拥有被别人关注的感觉,他渐渐习惯于以特立独行和哗众取宠的方式创造轰动效应,进而滋生和养成了桀骜不驯、目空一切的性格。“他小时候没有学会控制自己,长大了就是一个冲动的人。”①最后,他不得不以生命为代价找补他早年所缺少的那些人生必修课。

东汉末年文人阶层的精神风貌,也是促成他性格偏激的温床。那时候,文人阶层渐渐被外戚、宦官挤出了国家权力中心。那些把持朝政的外戚、宦官往往为一己私利而互相攻伐。象征着大一统国家的皇帝,已经被弱化为他们谋取私利的傀儡和工具,大一统的大汉帝国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为了维护皇帝的权威,维护刘汉大一统政权,也为了文人阶层自身的政治利益,一些文人挺身而起,跟外戚、宦官展开了针锋相对的斗争。他们以儒家节操自励,以自己的高洁藐视权要势力,公开评议时政,品核公卿,裁量执政。这股风潮的声势、波及面、影响的深度,不仅左右着桓、灵两代的政治走向,还广泛地影响了社会生活。这些文人的一举一动都成了举世关注的焦点,他们中的许多人丢掉了性命,却赢得了巨大的社会声誉。他们高蹈的气度、尖刻而富于挑战性的言辞、面对死亡那份坦然以及专跟权贵过不去、近乎寻死的斗争精神,都成为人们崇敬的内容。孔融正是在这种风潮中长大成人的,他的身份使他有更多的机会接触这些兴风作浪的名士们(前面提到的李膺和张俭正是名士中的杰出人物)。他不仅能够近距离地观察他们的所作所为,还能够直接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这些名士的精神风范、言谈举止,乃至于他们攻伐异己、同气相求的行为习惯,都直接影响着成长中的孔融。

本来,“效法和模仿是人格形成的重要手段。……与权威人物所制定的戒律进行认同,其目的是通过服从潜在的敌人的要求来避免遭到惩罚。这种认同是出于恐惧而不是爱戴。……孩子自己对自己施加限制(反宣泄),调节自己的行为以免自己做出使自己遭受惩罚的事情。孩子长大成人之后,这种认同便应用到其他支配性人物的要求上。在与权威人物的认同的过程中,孩子社会化了,就是说,他学会了服从于社会规章戒律,他就能避免痛苦、获得愉快。”《弗洛伊德心理学与西方文学·弗洛伊德心理学基础读本》卡尔文·斯·霍尔著、鲍华富、陈昭全译非常不幸的是,孔融在人格形成时期向汉末名士们“效法和模仿”的不是“与权威人物所制定的戒律进行认同”,也不是“通过服从潜在的敌人的要求来避免遭到惩罚”,而是刚好相反,他亦步亦趋“效法和模仿”的是对“权威人物所制定的戒律”进行挑战,是在与“权威人物”的对抗中获得满足和成就感。孔融放纵的性格与那些名士的行为有天然的相融性,他一经体味了按照名士的方式伸展自己个性那份自在与潇洒,除了死亡,就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他从汉末名士的魔力中剥离开来。从此,孔融的性格中又新增了重名淡利,好管天下事;疾恶如仇,敢于任性放言;专一挑战权贵,完全无所顾忌的成分。

孔融的本性、成长时期骄纵的氛围、东汉清流文人的示范作用共同陶铸了他的性格。从此,他的性格左右了他的人生甚至他的生命。

孔融一生的最后十三年都是在曹魏集团中度过的,虽然这段时间仅占他一生的四分之一,却是他整个生命中最有生命光彩的时光。在最后这十三年里,孔融与曹操之间的性格冲突成为左右他命运的决定性因素。他们都是那个时代的人杰,都有以自我为中心的坚强意志和决不轻易让步的倔强性格,彼此之间几乎没有兼容性,即使因为某种利害需要可以暂时妥协,也只是克制而不是化解了他们之间的相互排斥。所以,他们最初选择对方作为合作伙伴原本就是一个错误。除了死亡,不可能有任何办法调和他们之间的冲突。

孔融投奔曹操是事出无奈之举。他本来有北海郡这块地盘可以自立为主,但北海郡就处在中原各野心家眼皮底下,非强势之主不能自保。而孔融所缺少的正是做一方雄主的素质。建安初,孔融终于被袁绍的儿子袁谭赶出了北海郡。此刻,不要说按照他的理想成一番事业的愿望化为泡影,连求生都成了问题,孔融陷入了无路可走的尴尬。还有,缺少政治鉴别力的孔融看到曹操把汉献帝迎接到了许昌,就以为曹操有辅佐献帝、匡复汉室的忠诚之心,于是错误地把曹操认作重振刘汉王朝的希望。在孔融投奔曹操的最初一段时间里,他十分卖力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不仅积极地向曹操推荐人才,还常常自作多情地向曹操出谋划策,并写了一些称颂曹操的文字。如《论盛孝章书》说曹操:“唯公匡复汉室,宗社将绝,又能正之”。

可惜,孔融很快就失望了。在近距离的观察中,他发现曹操对复兴汉室并不热心。汉家皇帝在曹操手中不过是一件政治道具,这是孔融难以接受的;他也不能原谅曹操的刚愎自用。孔融发现自己出谋划策的努力全是白费劲,曹操根本不尊重自己的才华,从来不把自己的政治见解、治国安民的方略和军事攻防的建议当回事。更让他气愤的是自己显赫的家世并没有得到曹操足够的敬意。在孔融的印象中,还没有谁敢于把他不当回事。当年权倾朝野的何进被自己羞辱得下不了台,尚且顾忌到孔融“有重名”,不但没敢教训他,反而恭恭敬敬推举他做了“侍御史”;而气焰嚣张的董卓主政时期,只要董卓一流露出废立意图,孔融马上就明确而坚决地反对。迫于孔融特殊的身份和影响力,董卓同样不敢伤他一根毫毛。孔融以为外戚如何进,豪霸如董卓尚且奈何不了自己,一个出身不清不白的曹操又能把自己怎么样呢?正是何进和董卓的姑息使孔融产生了错觉,以为他的家世和声望已成为他横行天下的金字招牌,谁都奈何不了他。从此,被宠坏了的孔融越来越放肆,常常摆出一副唯我独尊的架势,对曹操的政治措施、军事行动、治国方略乃至生活琐事都横加干涉,教训、嘲讽、责难曹操的一举一动成为他最热衷的生活内容。这些挑剔常常不是因为曹操的过失,而仅仅是为了满足他孔融傲慢和张扬的个性需要。比如,中原大地饿殍遍野,粮食已经非常珍贵。不得已,曹操发布了禁酒令,无非要节约一些粮食,既可以满足战争需要,也能减轻民众负担。于情于理,于国于民,这都是一道值得赞赏的政治举措。无须特别说明,孔融也肯定能很好地领会曹操的良苦用心。但是,孔融管不了那么多,饮酒是自己享受生活的内容之一,也是自己宴集宾客时不可或缺的东西,孔融要捍卫贵族享受生活的权利,他不能听任曹操为所欲为。于是,他写下了《难曹公表制酒禁书》,引经据典地声辩饮酒的巨大好处,对曹操的禁酒令极尽嘲讽之能事。其发泄的病态色彩非常明显。

当然,曹操乐于接纳孔融,也是考虑到孔融所具有的利用价值。他打算借助孔融的声望,争取更多的人才加入到自己的事业中来。尽管曹操把汉献帝抢到自己手中,已经占得了政治上的先机。但是仅凭汉献帝提供的合法性还不够,他还需要具有广泛影响的社会名流投奔他来做示范,这种示范对于文人们的感召更为直接。何况曹操当时的力量的确不够强大,吸引人才、壮大队伍是他亟待解决的问题。曹操实际上并不在乎孔融是否具有特别的才干,他更看重孔融的名望和社会影响,花千金买一副千里马的骨头架子,所指望的当然是因此引来成群的宝马。所以,曹操并不因孔融落魄而委屈他,甚至还尽量迁就他的名士做派,不仅以汉家天子的名义征召他,还把他安排到显赫的位置上。而且,在无伤原则的情况下曹操也尽可能顺从他。孔融推举盛孝章,曹操就把盛孝章“征为骑都尉”;曹操打算恢复肉刑,孔融不同意,曹操也因此放弃了肉刑;曹操借口“国家之意”要杀杨彪,孔融据理力争,曹操也就卖他的人情,释放了杨彪。向来不容人的曹操对孔融百般迁就,当然不是孔融的见解有多么高明,这不过是曹操做出的一种姿态,无非是希望通过尊重孔融来温暖天下人才的心。可惜,曹操的良苦用心却再一次成为强化孔融自以为是的依据,助长了他更加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的行为。

曹操和孔融怀着遂心如愿的满足走到一起,一段短暂的蜜月之后,他们才发现彼此之间的距离竟然有那么宽,以至于时间的推移和他们各自的努力,不仅没有消除对对方的失望,反而渐渐演变为难以克制的厌恶。曹操很无奈地发现,孔融是个不可理喻的死脑筋,他不仅不顺从自己扯着汉献帝旗号去干“周文王”事业的战略意图,反而认死理,要实质性地推行复兴汉室的大计;曹操还发现,尽管孔融竭尽全力为他搜罗人才,但被孔融感召来的那些人,几乎没有可用之才。因此,曹操对孔融的利用价值也产生了怀疑;更让曹操不能容忍的,是孔融一举手、一投足所表现出来的身世优越感,自以为是、任性放肆的性格和张狂近病态的傲上恶习。这时候,他们再也没有心思珍视对方那些足以支持继续合作的优点,反而因为对对方的厌恶,他们各自个性中刚傲的一面被激活并膨胀开来。从此,他们彼此都特别情绪化地要从对方身上搜寻让自己失望的原因,为自己不再跟对方合作寻找理由。不管处于强势的曹操,还是居于弱势的孔融,主导他们思考和处理问题的不再是理性,而是他们主观色彩极强的性格,他们的分道扬镳已势在必然。

曹操终于举起了屠刀,孔融被杀的罪名是“不忠不孝”。人们当然不相信曹操杀孔融的理由,因为《后汉书》曾经说过孔融“年十三,丧父,哀悴过毁,扶而后起,州里归其孝。”但是,人们却不会怀疑孔融遭遇横死的必然性。因为正常人的安全需要总是高于个体情绪发泄的需要,按照心理学家们的说法,一个人的 “自我本能能够识时务,内在的需要似乎只居次要的地位,它追求‘自我理想,遵循现实原则。自我本能的目的是要更好地保存自我个体,所以它不仅要服务于能量的发泄,而且主要是制约着这种能量发泄不得损害自我个体的生存。”魏中军、孙安迹《心灵的冲突》而孔融与常人“遵循现实原则”完全相反,他的“自我本能”(即安全和求生的本能)完全屈从于他主观的“能量发泄”,他更在乎个体性格的张扬和个体意志的充分显现,他自尊、自信、恃性扬才已经呈现出严重的病态。纵然他出身高贵,有超世大才,也不可能超越人的生存法则和社会环境的制约。

人们常常以为孔融屡次三番冒犯曹操是出于政见不一。或许,政见不一是有的。但从汉末名士的传统和孔融反对曹操的内容,以及他行为的张狂、言辞的刻薄来看,恐怕更多的是孔融骨子里那种名士的处世态度和生活方式在作怪。孔融常常有“不遵朝议,颓巾微行,唐突宫掖”之类的放肆行为,要发“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缶中,出则离矣。”见路粹《枉状奏孔融》和“若遭饥馑,而父不孝,宁赡治于人”。《魏志·崔琰传》注引《魏氏春秋》之类的放诞狂悖怪论,显然,这些都不是因为与曹操的政见纠葛,而是好做惊人之谈的怪癖而已。即使涉及政见,孔融最令曹操反感的也不见得是他要申辩的观点,而是他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表达方式。即出语以气、言行必尽胸中好恶,对自己喜爱的人物、赞成的道理,总是刮垢磨光,唯恐不能尽显其美善,如《上书荐谢该》、《荐祢衡疏》。而对于不符合自己意愿的事情,则言过其实、极盛其辞,肆无忌惮地发泄心中的恶气。如他在阻止曹操杀杨彪的时候说:“今横杀无辜,则海内观听,谁不解体?孔融,鲁国之男子,明日便当拂衣而去,不复朝也”袁宏《后汉纪》。显然,这番言辞的刺激性不在内容,而在于他好走极端的表达,不仅要毫无遮拦地发泄自己的愤怒,还有傲慢加上威胁。通常情况下,研究曹操与孔融关系的学者相信孔融幼受圣教,意识上很在乎“君臣大义”和“尊卑之理”,因而只注意并夸大了他言行中的政见意义,忽略了孔融背负着厚重家世,延续着汉末名士的血脉,已经养成了自以为是、狂放不羁的性格,以及表现在言行中放浪无拘的特点。因为这样的性格,即使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只要他看不顺眼,就会忘形失态地发作一番。如曹丕纳袁熙妻一事既与政治无涉,又与孔融本人牵扯不上任何关系,他却惹是生非地用儿子的行为去羞辱做父亲的曹操,上书曹操说“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孔融《与曹公书》他并无战略眼光,只是出于儒生厌恶战争的本能不赞成曹操征讨乌桓,他却十分刻薄地讥讽曹操的远征与“丁零盗苏武牛羊,可并案也”《与曹公书嘲征乌桓》。在这里,孔融要表达的内容未必是多么严肃的政治话题,其所表达的方式却极尽渲染之能事,他只顾滔滔汩汩说得痛快,他不知道任何放纵自己性格的人,最终都必定会付出与之相当的痛苦为代价。当年东汉名士难逃外戚、宦官一刀,建安时期的孔融同样不可能避免,曹操不过是客串了一下行刑人的角色而已。即便不是曹操,也必定有人会以社会生存法则的名义给他一刀。与孔融意气相投的祢衡不就是依从这样的法则结束的人生么?

与孔融在权豪势要面前的那份尖刻据傲迥然不同,他对亲人、朋友、同党显得非常豁达豪爽,很有“宽容少忌”的风度。《后汉书》本传说他“闻人之善,若出诸己,言有可采,必演而成之,而告其短,而退称所长,荐达贤士,多所奖进,知而未言,以为己过”。孔融这种“抗上与媚下”的行为,同样不是出于政治原因,而是因为他内心的空虚、失落与无奈。孔融从小居于众星捧月的中心地位,受别人尊崇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但是,时过境迁,他的中心地位日渐滑落,尤其是他投靠曹魏集团以后,唯才是举的曹操虽然需要借重他的“名”以笼络人心。但从根本上说,曹操更看重个人的实践性才干,因而心高气傲却无实际才干的孔融感到威胁,产生了压抑。他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样的结局,也不能自我反省有所改进,他把自己的失落归结为曹操及其推行的那一套政策。通过向曹操和他的政治措施发难来实现心理补偿的同时,孔融又对那些毫无治国安民之能的“轻剽之才”“稽古之士”也另眼相待,使得“海内英俊皆信服之”,孔融也在“宾客日盈其门”的盛大气象和这些人的称颂拥戴声中得到些许慰藉。就连“尚气刚傲,好矫时慢物”的祢衡,在傲视天下人的同时,都公开表白对孔融的敬意。所以,即使后来祢衡常常出言不逊,口称“大儿孔文举”,孔融仍然不与他计较,并与之结为忘年交,积极上表推荐,多次在曹操面前称赞他。孔融正是通过这种媚下方式笼络人心,实现了暂时的心理平衡。所以,当他被宾客簇拥,暂时忘却了在主流社会受到的伤害时,甚至有些得意地感慨:“座上客恒满,樽中酒不空,吾无忧矣”。由此可见,孔融“抗上与媚下”的行为,都是心理不平衡使然,其中的政治含义并不重要。

尽管孔融的个性十分张扬,但他的思想意识却十分传统,他的施政行为也很守旧。以他的意识和施政手段而论,要是在太平盛世,无疑称得上是一个难得的循吏;就他的个性气质和处世之道而言,身处乱世能够活到五十多岁已是奇迹。中国历史发展到东汉末年,进入了一个悲惨的时期。外戚、宦官朝中交相作恶,农民大起义疾风暴雨般的冲击,又催生出遍及中原的军阀豪强。他们攻城略地交相肆虐,人民陷入了空前的灾难之中。“旧土人民,死丧略尽”,“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正是对当时悲惨社会图景最真实的描绘。社会动荡民不聊生,时代需要能治理国家、安抚人民的能人,不需要坐而论道、崇尚空谈的清客。所以,建安时期文人出现了明显的两极分化。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走出书斋,跨上战马,或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或疆场上舞刀弄剑,喋血于高墙深沟之下。他们把结束战乱,还人民以清平作为自己的使命。在追求他们目标的时候,不守传统章法,越规逾矩在所难免。而另一些人则固守传统,他们自己既无攻战之能,又无治国之术,却偏好夸夸其谈,以旧眼光观察新形势,横看竖看不顺眼。于是,以自高来掩饰自己落伍于时代的尴尬;以指责献身时代的人来填补自己精神上的空虚;对志趣不同的人求全责备来掩饰自己的无能。孔融虽然有成就一番事业的雄心,他甚至有谋迎天子、以自己的努力实现“兴汉”的宏愿。据袁宏《后汉记》载:“兴平元年……夏四月……徐州牧陶谦比北海相孔融谋迎天子还洛阳,会曹操袭曹州而止。” 兴平二年,在袁绍、曹操两强相斗的时候,孔融独自占着一块地盘,有人就劝孔融,希望他有所作为。而孔融知道袁绍、曹操的最终目标都在汉室,所以拒绝投靠其中一方,并把劝他的人给杀了。但是,有大志未必就能成气候。孔融所缺乏的是实实在在的干才,他文不能治国,任北海相六年,政治上无所建树,拿不出任何济世富民的有效措施,只会依从太平世道做一些诸如“设庠序,举贤才,显儒士”之类不合时宜的事情;他武不能安邦,身为乱世中的一方之主,既没有厉兵秣马,保一方平安的战略智谋,也没有跃马扬鞭身先士卒之勇。他对农民起义军束手无策,一败再败,以至被围困,走投无路,得人救援才逃得一条老命。后来遭受袁谭骚扰,竟同样毫无应对之策,“流矢雨集,戈矛内接”之际,他只会“隐几读书,谈笑自若”,城池陷落之后,他也顾不了什么君子之义而独身逃到山东,让他的妻儿老小做了俘虏。除了才名高、脾气大、懦弱无能还自以为是之外,应对乱世的政治魄力、战略眼光和军事才能他是一无所能。

世间的天才和全才毕竟太少,绝大多数人都只具备某一些才干,能够正视自己的不足并扬长避短,再选择适合自己的处世态度,其功成名就也是可以预期的。要是孔融有自知之明,能规规矩矩寄人篱下,凭着一身的光环,讨一官半职打发人生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孔融可悲就在于他对自己缺乏正确的认识,对时代缺乏正确的认识,对自己对手缺乏正确的认识。身处波诡云谲的政治漩涡里,却常常狂傲偏激、挑战权威来显示他的通脱任性;既没有治国之能又无立马扬刀之勇,却自以为是、好论天下事。实际上,是孔融的素质和性格注定了他不配有更好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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