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落——《民国峡江》系列之一

2013-08-10 11:43鸿
躬耕 2013年5期
关键词:小红大山凤凰

◆ 杜 鸿

粉落突然从午后的梦里醒来,她发现自已的双手竟然捂着下身,像有什么要从那个地方窜出来一般。她松开双手,解除了梦中紧张,才猛然想起,那个像小白兔一样的男人,刚才在梦里,浑身是血,而且再次回到了她的房间。

粉落清醒之后,看了一下自己的双手,上面没有一丝血迹。粉落想,真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原来只是一个梦。她翻了一个身,想再睡一会儿,可她怎么睡也睡不着了,便将那身粉嘟嘟的肉立起来,下了床,坐到梳妆台上,拿起梳妆台上那个小本子,在上面记下了第50个男人的样子:像小白兔。写完这几个字,粉落还在小白兔后面画上了10个铜板,然后走到二楼阳台上,她想吹一下风,她相信,阳光把风晒暖了,吹在身上一定相当舒服。

其实,阳光到了秋天,就会像落叶一样,落到院落楼房的栅栏上,一丁点儿的声息也没有。园中的桂花树将阳光遮住了一部分,顺着它们的阴影,粉落一直可以看清怡心园通向鸡山巷的小径。小径之上,竟然绽开了一朵朵黄菊花,正星星点点铺在甬道两旁。花香像蜻蜓一样轻,被风带到了粉落的鼻子跟前。花香还透过窗子,落到了粉落房间里那束桃花身上。那束桃花是粉落专门让一个熟客从工艺铺里带过来的,桃花是用布和塑料做成的,样子非常逼真,一年四季像春天一样怒放着。它们虽然是假的,可是粉落只要看着它们就会高兴,她要是有一会儿不看到它们,就会心烦意乱,就连园子里的老鸨子凤凰妈妈都说,粉落这孩子是桃树生的,桃花泥做的,要不,哪会只要这孩子一现身,就会飘来一阵桃花香。更让人奇怪的是,抓了粉落身上任何一处细看,那毛孔肌肤和捣烂了衍在骨头上的桃花泥简直没有什么两样儿。因此,只要得了闲,怡心园的姑娘们都爱往粉落身上凑,目的就是想嗅嗅她身上那股桃花香,尤其是在百花凋零的寒冬腊月,粉落的身子就变成了她们的香窝。久而久之,大家也都深信粉落真的就是桃花仙子转世。话虽这么说,若真要细究起粉落与桃花有什么瓜葛来,还没有一个人能说得上来,就连粉落本人也不能说出个零星半点儿来。她只记得,粉落这个名字是她的妈妈粉壁给取的。她不明白那个老掉的女人为什么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她离开那个老女人之前,她拿出了一大沓钞票,原本打算全部给粉落的,可是粉落无意间看了那个老女人一眼,就把她给激怒了,她只抽出一小部分掼到粉落脸上,然后大骂了她一阵小婊子,让人把粉落带出了那暗洞一样的屋子。

粉落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时,眼睛也没闲着,她看见刚刚离去的那个男人,竟然从街头飘飘荡荡,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为了那个十个可恶的铜板,他竟然又回来了。”粉落心想。

她看着他那种样子简直令人生厌。粉落心里生了厌气,便埋下了头。她想这个长得像兔子一样的男人,竟然会为他多付给10个铜板又跑一趟,他可真是小气啊。粉落见惯了这样的男人,为几个油渍渍的铜板与她耍尽了各种各样的小气手段,而他们做起来又多么像在与自己调情。就是那么几个小小的铜板,让粉落看透了他们心眼里那往外溢满的自私。

粉落看见那男人越走越近,她就越发低了眉,决心不理他的茬儿。然而她一不看二不看三也不看,最终还是在第四上,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就是这一眼,她看到这个刚刚在自己身上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的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了,而且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明确了这一点,她当即扭过头,重新回到屋子里面,把头上的粉头也取了来,放在梳妆的案桌上。她想,如果他硬要收回那多付的10个铜板,她就钻进宁波床里去,让这个像兔子一样的男人再来一回“我要死了”,从而抵掉这10个铜板。

在粉落认为,这10个铜板就是进了洞的蛇。凤凰妈妈在她进怡心园的第一天,就教会了她这一点,到了手的钱,怎么也要纂紧,千万不要退回去。那天,凤凰妈妈一把将粉落抱在怀里,捏着她还是硬生生的奶子说:“我的宝贝,钱进了你的身,再回去了,不仅是丢了这张粉嫩嫩的脸,更会羞耻掉你这一身粉嘟嘟的肉。”

凤凰妈妈嘴里边说,手里边做,把粉落的身子给摸了个遍,有几次她的手走到了粉落的小蛮腰下面,摸得粉落“妈妈妈妈”地直叫着,她才抽回了手,手抽回来了,可凤凰妈妈脸上生却了霜,她嘟哝着说:“对妈妈一点孝心都没有,赶明儿妈妈让你这小蹄子歇了家,专门在后院侍候老娘。”

粉落懂得凤凰妈妈的心性,知道这些话是她嘴里说着玩儿的,便伸出一只嫩手,嘻皮笑脸地说:“行呀,妈妈,只要您往我手心里进项,我天天陪您都行。”凤凰妈妈见这小女子越来越厉害,正要发作,只见那个长得像兔子一样的男人又走进了院落,凤凰妈妈见他径直向粉落的阁楼走来,一不做声,二不出气,只是铁着脸。凤凰妈妈一眼就看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起身对粉落说:“你的腥罕(鸡山土语,相当于欠账的意思)又来了,留着这身肉吧,先把楼下那位爷侍候好了再说。”说罢便“蹬蹬蹬”地下楼去了。接着,粉落就听到了那个像兔子一样的男人上楼的脚步声。男人上楼的脚步声非常轻,与他身形极不相称。紧接着,粉落就听到了一股风声,还有男人因为运动发出的喘息声。她虽然没有转过脸来,可是,她像看见了这个男人一样,只见他走到了自己身后,然后站住了,再然后他把一只手搭在了粉落的肩上。

粉落也用手搭住了她左肩上的手。她很快就感觉了到一种暖湿。她想,这男人一定走得很远了,不然他的手上不可能出这么多的汗。可是,这个男人为了10个铜板,竟然还赶回来,而且连手都走出了汗,可见,这个男人是个可憎的男人。她这样想这个男人,,便侧过脸去看这个令人讨厌的男人,她一转过眼睛,就看到了这个男人脸上的血,再一细看,这个男人身上也是血,手臂上的血水竟然在汩汩地往下流,她的手也被弄了一满手。粉落见了,竟然“咯咯”地笑起来,她以为这个恶心的男人想用血来吓唬她,好让她将腰眼里多收的10个铜板退给他,她一边笑一边收回手,将手在男人的手上揩了一下,然后将男人的胳膊往外轻轻一推,“轰!”男人仰儿八叉地倒在地上。

粉落这才吓慌了手脚,将手探到他鼻子下面,男人已经气息全无,她再一顺手摸他的脸,冰凉彻骨!粉落这才大骇,双手捂着小腹大叫起来:“来人啦,死人啦——”

粉落下了死牢。她那个记了50个男人的小本本,此时正搁在鸡山县警察局长雷传志的案桌上。雷传志一边翻粉落的小本本,一边在心里猜测这个风尘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她似乎与神兵队长杨端正有着某种联系,这是他完全没想到的。在粉落的小本本上,她在每个男人的后面都和动物对应着写了一句话。从昨天死掉的那个男人后面“像只兔子”开始,往回排依次是像狼,像蛇,像狗,像猫,像牛,像羊,像狐狸,像鸡,像鼠,像梅花鹿,像虎,像大象,像猪,像獐,像鹤,像蜈蚣,像马,像……。有时,她来了兴致,还在这些话后面画上一个相应的动物,再在动物后面,标明一些数字,三、五、十、二十不等,不同的是,在这些数字前面,有的画上了小圆圈,有打着小叉叉。这些东西都让警察局长雷传志迷惑不解。

粉落躺在稻草上面,身体一直在发抖。她到现在还没弄清自己这是怎么了,身在何处,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等她清醒了些,眼前的东西变分明了,她才看清自己已经置身牢笼,接着她看到稻草下面有几只脚母在爬动,她顺着它们爬动的方向,翻动了一下稻草,她看到了一大片地脚母在潮湿的地上爬动,吓得她闭上眼睛大叫起来,叫了一会儿,没人理会,她睁开眼睛时,突然看到牢窗上扒着一只巨大的蜘蛛,她不相信有这么大的蜘蛛,定了眼睛再看了看,原来是一个夜行人,只见那人一只手扒着铁窗栅,另只一手放在嘴前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他指指窗口,在手指的空中画了一个“子”字,倏地就不见了。

粉落张着一双大眼睛,瞪着窗口发呆。牢卒听到了她的尖叫,好半天后才晃荡过来,脸上阴笑着,朝她看了几眼,又晃荡开了。粉落扑到牢门口,隔着铁栅栏,看着那牢卒走远了,她才压低声音问道:“嘿,这位大哥,嘿,这位大哥。”

牢卒转过身来,又朝她阴笑了一下,问:“你在叫我?”

粉落说:“不叫你叫谁嘛,能不能麻烦这位大哥,我这儿有好多地脚母。”

牢卒走了过来,盯着粉落看,看了好一阵子才阴声阴气地说:“这些地脚母都是我们养的。”

粉落勉强笑了一下,媚着眼说:“能不能麻烦这位大哥,弄一点儿地灰,杀杀?”

牢卒抬眼又看了粉落一会儿,说:“没想到,你刚杀了一个人血还没干,又要杀这些生灵?看来你真是个不可救药了的女人。”

粉落说:“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那个人怎么会是我杀的?”

牢卒又阴笑了一下,说:“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说不是你杀的。好好,你等着吧,等着明天局长亲自审讯你吧。”

粉落问道:“那,审完了会不会把我放了?”

牢卒说:“哼,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说会不会把你放了?你可想得真美呀,等着挨枪子吧,你呀。”

粉落的脸一下子全白了,她浑身一软,瘫到在地。

粉落走进审讯室时,从门口刮来一阵风,把审案桌上的灯烛吹得摇晃起来,让审讯室里昏暗许多。雷传志不想让一个将要死掉的风尘女子看到自己,他让手下在他和粉落之间挂了一层帘子。待灯烛重新镇定之后,粉落已经被带到屋子中央,她身后是一套从头到脚都可以派得上用场的刑具。粉落从没见过这样的物件,她一眼看上去,最初以为它是弃之不用了的神龛,细看之后她才发现,那是一副刑具。粉落坐定之后,带她进来的人为她去掉了脖子上的枷。

雷传志坐在帘子后面发脾气:“我早就说过,这套旧枷不要用了,不要用了,你们就是不听,对这样一个小女子,有了铁链还不够,还要加上这枷,多不人道。”

顺着声音,粉落才发现帘子后面坐着一位穿白西服的人。她想,这个人可能就是那个牢头大哥所说的局长了。雷传志一看见粉落,就在心里想,这位看上去如此软弱如此清丽的女子,没想竟然有着如此恶毒的心肠,学会了一套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他听看了现场的副官杜纸说,那把汉阳刀贴着钱牌九的心脏,不偏不倚,一刀中的,要不是人死了血涌出来,谁也不会发觉钱牌九被刺杀了,而且,那把刀仅仅只是怡心园里一把非常普通的水果刀。试想,如果没有超人的杀人胆识和杀人技术,如此一位弱女子,是怎么也杀不了身强体壮的钱牌九的。

雷传志将帘子挑了一丝缝儿,这样他就可以非常楚地看到粉落了。粉落脸上却是一脸的茫然。这种神色也是她表现得恶毒的地方,雷传志认为,一般属误杀的案件,杀人者都会表现得非常恐惧,绝不会像眼前这个小女子这样,如此泰然自若,一脸无辜。他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对手。“粉落,说说,你为什么杀人?”雷传志审案子历来就是这样的作风,直奔主题,丝毫不与人绕圈子。粉落想,进了这死牢,看来这死罪是怎么也犟不脱了,死了也便死了,只不过少活些年头,少经些春秋,好处也不是没有的,人们记起我粉落时,便会永远是现在这个新鲜样子,永远不会老了。关于老的想法,粉落从来到怡心园之后就想透彻了,好端端一个女儿身,一抬脚跨进怡心园,就意味着只能向一个方位活了,而且,这还意味着自己的生命会全部被缩进这个园子,等到自己人老珠黄再迈出这座园子时,自己就和死掉没有什么两样了。她一直在想,女人的活与死,与男人是大不相同的,女人从花儿般的少女活到三十多岁就会死掉,一直死到六十岁变成老太太才又活过来,然后活到有一天终老死去。只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正值妙龄时走出这座园子,她更没想到,自己会在这座园子里犯下杀人偿命的事情来,而且她一点也不明白这桩死罪是怎么跑到自己身上来的。现在,一旦它来了,她简直就没有办法将它从自己身上扒掉。

面对警察局长的审问,粉落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如此轻松的话来:“我没有杀人,自然就不会知道我为什么杀人。”

粉落的话,让雷传志感觉到像自己的肉拳打在石头上一样疼。就在他又要发作时,仆弁给他沏了一壶茶端上来,茶杯上的茶烟让他缓了一口气,他呷了一口茶,重新盖上盖子说:“你知道你杀的是什么人吗?”

粉落说:“我没有杀人,自然就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雷传志说:“如果你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就对你用刑了,虽然我是一个最不爱用刑的人。”

雷传志的话刚落,两下手走到那架刑具跟前,“乒乒乓乓”忙了一阵,那刑具便空出了一个人形来,只等粉落投进它的怀抱里。粉落望了一眼那架刑具,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她说:“我只怕地脚母,这家伙我不怕,你可能不知道,刚到怡梦园时,妈妈逼我接客,什么刑都对我用过了,我从来就没有怕过,什么事情的弯子得我自已转才行。”

雷传志说:“好,那就抓一升地脚母来,放进你的脖子里。”

雷传志那个下手很快领命下去。粉落见自己说漏了嘴,心想那些地脚母要是爬进自己的脖子,那该是什么样的情景啊,想到这儿,她的心就开始紧缩,可是她的嘴一点儿也没软,她说:“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其实是什么都不怕的。”

雷传志说:“你不要骗我,几分钟以后地脚母就会到,还是等它们来了再见分晓吧。”说完,他只顾喝他的茶。

粉落也只顾看自己的手和手上的铁链子。

时间在他们的静谧里黯然神伤。地脚母说来就来了,它们像无赖一样在升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堆,灰扑扑的,在升子口上的小山尖上上下流动,看得人身心发颤。雷传志的手下脸上带着微笑,一只手托着升子,一只抓了几只地脚母,放在嘴里嚼着,像在吃糖豆一样。粉落看了一眼他腮帮子上蠕动的肌肉,一股恶浊从心底往上一涌,差点将早上吃进去的菜汤全部吐了出来。

雷传志将粉落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很快,他看到了惊人的一幕:粉落像一片树叶一样,从坐椅上瘫了下来,衣服随着她的滑动,她的腰露了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她腰上那片鲜艳的桃花刺青。他睁大了眼睛,挑开帘子,走到粉落的身边,挑开她的衣服,仔细察看,他的眼睛里闪现出一股让人无法觉察的忧郁。雷传志心想:“真的是她,难怪她如此害怕地脚母,真的是她?”

雷传志躺在床榻上,一枝接一枝地抽着烟。

今天,粉落出现了,与其说是粉落出现了,不如说是粉落身上那枚桃花出现了。那枚桃花的出现,一下子打乱了雷传志内心的平静。他以一名警察局长的直觉,感觉到事情正在向他扑来。所以,雷传志开始感到不安,以致让他没有时间顾及身边的梨花了。

梨花先睡着了,他一枝接一枝抽烟,他想从烟头上的火光里看到事实的真相。梨花很快就睡着了,她的手让她安心,她只有这样才能入睡。梨花睡熟了,雷传志就可以安心想自己的心事了。粉落腰上的那枚桃花,一次次在雷传志眼前绽放开来,他看到桃花绽开时的每一个细节,像豆牙在阳光里生长的姿态一样,继而,粉落的身体变成了一棵桃树,而这棵桃树,惟独只开了这么一朵花儿。己一心想着杀没杀人的事儿,竟然将嗜花的爱好给淡了些时日,今天,这死牢里生机重现,她心里恋花的心情一下子又复活了。心情一复活,粉落就急不可耐地说:“菊花也行,给我弄些来吧。如果没有花,叫我怎么活呀,我会闷死的,哎呀!牢头大哥,你就行行好吧。”

牢头听了,赶忙去报告雷传志,雷传志此时正在给白菊浇水,听了牢头的话,心里更生了奇怪:这女子,如此这般,难道真的是她?

牢头接过雷传志手中的水壶,想替他浇花,雷传志把脸一沉,说:“别动,浇花的事儿得我自己来,她既然要花,你就给她弄一些来。我再说一遍,你们对她不能有半点儿怠慢。”

牢头脸上堆着笑,惑惑地走了。雷传志浇完花,太阳已经偏西,因为昨晚没有睡好,有些发困了,便走进屋,见梨花穿着一身红,从里面走出来,梨花眼睛里笑盈盈的,水汪汪的,如果不是手里刚刚弄了花,有花泥,雷传志定会用手去捉一下她的腰,她的腰细细的,滑滑的,和她身上红绸的感觉一模一样,永远是那种滑腻的感觉。

“花浇完了吗?我到街上去走走。”梨花说。

雷传志朝她眨了一下眼睛,笑着说:“鸡山县城虽然不大,可是千万别把我的宝贝给走丢了,还是把雅菽带上吧,好有个照应。”

梨花说:“我不要雅菽,我要副官杜纸陪我去!”

雷传志摆摆手说:“好好好,我让他陪你去。”

粉落看看房里的一切,开心地笑了。她觉得,这儿比那怡心园还好一些,高高的红蜡烛,暖暖的花床铺,地板扫得干干净净了,先前那些地脚母也全没有了踪影。牢头大哥甚至给她摆进了一方小桌子在牢房里,上面堆放着水果和点心,还给她点了几炷香,让香的烟雾在房子里缭绕。粉落一时忘记了自己现在是置身死牢,她兴奋得有些手足无措,她突然发现,有了这些好东西,竟然还缺一样好东西,这最好的东西就是花,她竟然指着牢头大哥的鼻子说:“我还要一束桃花。”

牢头大哥一点儿也不恼怒,而是堆出了一脸笑,他弯弯脸,点点头说:“我的大小姐哟,现在外面已经秋风扫落叶了,你叫我在哪儿去找桃花呀,又不是青枝绿叶的春天。”

粉落用手指顶着下巴,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进这里来时真是到了秋天的尾上了。她想,自己原来是一刻也离不开花的,在妈妈粉壁家,在怡心园,在她所有生活过的地方,她每到一处,第一件事就给自己弄一束花,要么放在花瓶里,要么用焖过各种美味的瓦罐培上土,栽上一株花,放在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奇怪的是,自从进了这死牢,自

眼看时间越来越迫近子时,粉落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

下午,她在手心里将“子”字画了十遍,才明白夜行人的意思。一旦明白了,她的心就开始狂跳,好像她的心就贴在肚皮上,每一次翕动都让她感觉到是那么清晰,好像她胸口上拴着一头小猪。

在粉落等待子时来临的时间里,牢头大哥到粉落牢房前来过三次。他在吃饭喝酒前的酉时来过一次,然后在吃饭喝酒中间的戌时又来过一次,最后在亥时,他吃饱喝足,醉醺醺地还来过一次。第一次来,牢头大哥只是吟吟地朝着粉落笑,他的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味道。第二次来他用一只手扶在栅子上面,说了一句“艳福三生修”的话之后又走了。第三次来,他走路直打飘,人一挨到铁栅子就全部靠在了上面,然后他向她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点什么,脸上不住地笑,嘴里不住地打“哈哈”,时不时还叫一声妹妹。对牢头大哥的举动,粉落摸不着头脑,眼看时间越来越近,而牢头大哥丝毫没有要去睡磕睡的意思,粉落的手心都急得出了汗。

牢头大哥终于支持不住了,伏到铁栅子上猛吐起来。酒臭掀起了牢房里其它的臭味,把粉落弄得胃里直冒恶浊。牢头大哥吐完了最后一口,才猛然想起心里的事情,想起了心头的事,他才意识到今晚不该喝这么多酒。可是很多时候喝酒确实不是天随人愿的事情,一帮人在一起了,不端杯子不行,端了杯子,不喝个尽兴又不行,所以,今天他又闹猛了,才落得这样的下场,幸亏他在喝酒时,心里老绷紧着那根弦儿,几次回牢房里看了又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真有个风吹草动,自己这好不容易混到手的牢头位置,就怕会弄丢掉。所以此时牢头大哥伏在铁栅子上,头脑突然清醒了很多。他想,反正今天已经醉成这个样子了,不如让手下就在这个叫粉落的美女门外搭个行铺,将就一夜。想到这儿,他朝看守挥挥手,说:“去,搭铺,老子就在这儿过夜了。”

看守领了话,便出去了。窗外的打更声又响了。粉落躺在床上,身上热得像火烧一样,她想,看来今天是逃不出去了,但是她不甘心,她走到栅子门前,将手伸到栅子门外,拍拍牢头大哥的肩膀。牢头大哥从昏昏沉沉里面醒转过来,抬起朦胧的眼睛。粉落说:“大哥,俗话说,春宵一刻值千斤,这么好的时光,大哥在这个恶浊之地睡觉,真是委屈大哥了。”

牢头大哥说:“局长…朱团长…有特别吩咐,今晚须特别小心。”

粉落心里一惊,身上冒出了冷汗,心想,难道事情泄露了?粉落说:“这死牢可是里三层外三层,就是鸟也飞不出去的,还有什么需要小心的,难道是外面……?”

牢头大哥抬起头,朝着粉落笑笑,说:“你个小丫头,心思蛮聪明的,外面是发生了事情。”

粉落说:“大哥真是个好人,要是妹妹我有出去的一天,你到怡心园去找妹妹开心,妹妹我一个铜板也不收你的。”

牢头大哥听了粉落的话,“嘿嘿”一笑,心里想,都不知道你是局长什么人,就是你送上门,还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胆儿动你呢。这样想了,他就又“嘿嘿”笑了一下。就在牢头大哥与粉落说话的当口儿,两个牢卒将床铺架到了粉落门前,他们扶着牢头大哥躺到床上,牢头大哥身子刚挨到床,翻了一个身,就打起鼾来。

牢头大哥身上的酒劲松掉的时候,身上像被抽掉了筋一样,既瘫软又舒服。他睁开眼睛,看到铁栅栏,再一转头,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死牢外面的临时床上。他一点儿也记不起自己怎么会在这死牢外面打铺睡一夜。他打完哈欠,伸了伸懒腰,感觉到缺了点儿什么,便在身上摸了摸,拍了拍,一样都不缺,可是,他总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于是,他朝死牢周围看了看,他的眼睛停在粉落的牢房里,突然一动不动了。

牢房里面空空如也。粉落没有了踪影。冷汗顿时从牢头大哥的额头上冒了出来。他顾不上擦汗,几脚踢到狱卒的肚子上,把他们从梦中踢醒过来,狱卒各自捂着肚子,嘴里骂骂咧咧,待醒过神来,看到牢头大哥凶神恶煞地站在面前,吓得马上噤了声。

牢头大哥低声吼道:“那小婊子跑了,快去报告朱团长!”牢卒怏怏歪歪地跑了出去,牢头大哥转身抓起铁栅子上一根绸纱,拿到鼻子跟前闻了闻,往地下一扔,也跟着跑出去。

保安团长朱大麻子开车护送雷传志回家,一直将他送到家门口。待梨花进房换衣服时,朱大麻子一改酒桌上哼哼哈哈的样子,正色说:“看来,事情真的如您所说,共匪又开始有动静了,落步塘一役,据说神兵里的共匪也死伤不少.和神兵比起来,他们更不会善罢甘休的。”

雷传志点点头,拍拍脑袋,说:“他妈的,今天梨花一回来,我可能多喝了一点,在酒桌上说了那么多话。这样吧,今后事关共匪的机要,一律由你单独向我禀报,对其他人不得透露一丝半点儿。”

朱大麻子领了命正要出去,雷传志又叫住他说:“对那个粉落,再也要不惊动她了,现在的事态足以说明她不是杀人凶手。”

朱大麻子立正说道:“是”

朱大麻子闪身出去了,雷传志看见梨花还在里间换衣服,便来到办公案桌上,将一封文书锁进了屉子里,然后他来到卧室。梨花已经坐在床上了,身上也换上了锦袍睡衣,她那双眼睛闪着花露一样的神采,看着雷传志一步一步走向她。

雷传志看着梨花,眼前突然出现的是粉落,粉落腰上那朵桃花又出现在他眼前。他定了一下神,才看清床上坐着的是梨花。他突然想起粉落那个记着五十个男人的小本子。他想,明天一定要到怡心园走一趟。

午后时分,雷传志到达粉落门前。他一身商人打扮,加上粉落根本就没见到他的面,所以一点儿也不认识他。当凤凰妈妈把雷传志引到粉落的房间里时,她正在莫名其妙地烦恼着。经历了这么一场牢狱之灾,她开始对怡心园里的生活有些厌倦了,还有了一些不满足。在这里,每天的生活就是这么循环往复,没有新意,也没有刺激,好像她天生就喜欢那种有变化的生活。

那天,她被那个夜行人给掳了出来,那人将她扛到怡心园门口就不见了,可她的珍珠宝贝、首饰什么的还留在警察局,尤其是那个记着她交往男人的小本本也没有了,让她感到实在可惜,好像没有了那个记录本本,她以前的生活就没有了似的。回来后这些天,她就成天歪歪叽叽地躺在床上,饭也吃不下,水也喝得少,话更是懒得说上一句半句,害得凤凰妈妈一次次上楼来哄她,一会儿给她端来蜂蜜冲的糖水,一会儿给她端来五香白果花生红枣,还让姐妹们喊她下去搓麻将,这些都不凑效,她就亲自上楼来,对粉落又是抚摸又是拉扯又是隔肢她,想着法儿逗她开心。

可是,粉落就是不动声色,不言不语,不笑不闹,到了晚上,一些老顾客点名要她,可是见了她不到三分钟,都一个个退了出来,要求重新换人。这样弄了几个晚上,气得凤凰妈妈拍着大腿说:“你这个死丫头,怕是经历了一次牢狱之灾,把人给弄傻了吧!”

说完,就再也不理她,由她去了。没想,今儿午后来了一位风流倜傥的先生,人还没进门,就点名要粉落。这让凤凰妈妈既喜又忧。或许是来人相貌不俗的缘故,凤凰妈妈敲门时,粉落从窗缝儿里看了一下,竟然很快就开了门。把客人送进了屋,凤凰妈妈就退下去了,凤凰妈妈一边往外退,一边向盯着客人背影的小红喜形于色道:“哎呀,财神到了啊!一看这位相公就是富贵之人。”

小红见凤凰妈妈这样,也跟着灿然得不得了,凤凰妈妈拍拍她的脸蛋,嗔怪道:“笑什么笑,如果粉落那小妮子应付不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你也要给我把他搞清爽。”

小红听了又是灿然一笑。

粉落开了门,回坐到床沿上。一开她始对雷传志也是爱理不理,只顾一门心思涂自己的手指甲。雷传志并不着急。他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粉落的房间,然后提衫抬腿,气定神闲地坐到粉落的小八仙桌前,自顾自地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枝香烟。雷传志坐在那儿,眼睛望着窗外,他看到了秋天的树叶在纷纷扬扬地落,由此他想到粉落这个名字。他在心里笑了一下。警察局长的位置,让他习惯了不动声色,也学会了内心深处或笑或怒或喜或伤或悲或快乐,外在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所以,粉落自然看不到他内心的表情。他看着一片叶子竟然透过小窗,飘到面前的桌子上方来了,它沿着右侧的桌线,落成了一个顺卦的样子。

落叶,也是黄色的桃花。雷传志在心里说。坐在这些落叶里面喝酒,肯定有着另外一番味道。他这样想着,心里就涌现了一句话:

浊酒二两

细酌慢饮

看黄叶肉丝毕现

撩故人不知西东

…………

粉落想,你不和我说话,我也不和你说话,看谁耐得住谁。不用说话,粉落就在心里给雷传志画像,看看他长得像什么。她首先想到马。他的长脸加上玉树临风的身体,很有点马的风骨。可是,她与他的眼睛相互碰了一下,他的眼光让她觉得他又不像马。马的眼睛没有那种阴冷的感觉。因此,她否定了马。接着她想到了狗。她想,如果用狗来形容他的话,真有点好笑了。他确实与狗的样子巴不上边,可是他又让人想到了狗,那种又高又大的狗,而且是棕色毛的狗。

她想到这儿,突然觉得有一种动物更合适他,虽然她没见过这种动物,可是她听人说过它,这种动物就是狼。粉落觉得用狼来给雷传志取名字最恰当不过了。凭直觉,她感觉这个人一定像狼一样。她这样想,就不由让自己有些害怕了。她不明白他从走进了这间房子,为什么就一直一声不吭,而且她突然感觉到这个人好像在哪儿见过。她突然感觉到来者不善。时间在他们的对峙中一分一秒地滑过去了。粉落再也抵抗不住对方的沉默了。她在心里骂道,他妈的真是一只狼。

粉落面朝宁波床铺,头也不回,说:“一个大男人,跑到一个小女子的房间里,声不做一个,屁不响一声,只顾自己一个人抽烟看太阳,什么意思嘛!”

雷传志还是不做声,他看过很多西洋画。他想,外面的秋黄,加上屋子里这个叫粉落的女子,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幅午后秋色的画面,可谓要意境有意境,要诗意有诗意。只是,读者绝不会想到,在这样美丽的景象里面,会有杀人的事件发生。粉落见他还不做声,真想一撩身出去,到下面的客厅里去耍,把这个像狼一样的男人留在这个屋子里,让他一个人无趣。可是,面对这个男人,她的心实在不愿意那么做。她这么想了,也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双手垂在双腿上,无聊地抓扯着自己的衣服。

“好啦好啦,我服了你还不行吗?无头无影地来到这儿,一直不做声,你说嘛,你要做什么嘛?本女子这几天心情不好,要不是……看着你还顺眼的话,我早把你赶出去了。”粉落拍打着自己的腿说。

雷传志见她的心理防线全部垮了,才摇了一下头,将烟嘴里的烟灰弹到了一个玉雕的烟缸里,跷着的二郎腿也跟着晃了一下。他想把自己弄成一个十足的商人派头。在他的心里,商人都有狗性,配上身上这身行头,加上自己这些刻意而为的商人一样的举动,他想是足以把粉落蒙住的。但是,他又不想让自己太商人化,他要让她感觉到自己不怒而威的气质。所以,他用不说话来打消她的心理防线。他成功了。于是他开口说话了:“没想到,这么温馨的地方,会发生一桩杀人案。”

粉落听了雷传志的话,尤其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觉得非常耳熟。她再次定眼看了看眼前这个人时,竟越来越觉得眼熟。粉落说:“请问您是——”

雷传志说:“我是谁,你就不用管了,只是我今天来,想让你看一样东西。”

粉落面露不安,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像狼一样的男人要玩什么样的把戏。

“看什么?您可不要吓我,我天生就胆子小。”

“放心,对别人而言,这只是一个平常之物,可是对你而言,自有它的不凡之处。”说罢,雷传志把一枝鲜艳的桃花,举到粉落面前。粉落一见桃花,顿时大惊失色。

粉落出嫁的日子到了。

一大早粉落就开始张罗出嫁的事儿。小红在她身前身后一件件为她试衣服,一次次为她画妆。粉落的心很乱,她不止一次把脸上的妆弄糟了,小红只得以一次次给她补,小红一边给她补妆一边说:“我的小乖乖,你就不能不撕破我为你的脸做的衣服呀?你在这儿混了这么长时间,还不晓得脸的衣服比人身上哪儿的衣都要紧呀?我的小乖乖,我说你就省省你小妈妈我的心好不好?”

粉落抬手一把揪住小红的脸蛋,揪得小红“哎哟”直叫,粉落没想到自己会下手这么重,连忙松开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嘴里却说道:小丫头片子,竟然占老娘的便宜,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我什么时候封你做我的小妈妈了?

小红见粉落眼睛里有了泪水,想必是她马上要做新娘子了,心里难受,就一把抱住粉落的腰,握住她的双乳,嘴里打趣道:“粉落,我真是舍不得你走呀,你走了,再也没有人给我暖身子了。”

粉落一把推开小红,脸上有了笑容,说:“真是个小妖精,要是哪个男人娶了你,你会吸光他的精血的。”

小红见粉落开心了一些,便拉拉粉落身上衣服,拍拍她的肩膀说:“好啦好啦,接着打扮我们的新娘子吧。”说完,又开始忙起来。

小红一套手脚做下来,粉落身上的衣服比以往又重了一倍,简直压得她有些不舒服了。正在这时,凤凰妈妈和怡心园里的女子涌了进来,拉着粉落说长道短。粉落一边收拾自己的衣服,一边与她们应酬,当她收拾起那些在怡心园接客时穿过的服饰时,扬起手臂,正要扔掉,没想被凤凰妈妈一手挡了回来。

凤凰妈妈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她沉着那张粉脸说:“粉落,我的女儿,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可是妈妈想问你一个问题。”

粉落说:“什么问题,妈妈只管问。”

凤凰妈妈说:“我的女儿,你说说,普天下最圣洁的女儿在什么样的地方?”

粉落说:“这……妈妈今天怎么突然问起这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来了?”

凤凰妈妈说:“我的女儿,你别看妈妈一直在这风尘之地谋一口饭食,求一个生存,可是妈妈的心是明亮的,妈妈对这件事儿,比谁都明亮。今天,你就要出嫁了,妈妈当着众姐妹的面问你,你怎么想就怎么答。”

粉落说:“凤凰妈妈,像我们这样的人儿,哪还顾得上想什么圣洁不圣洁呀,我们每天想的,只是多赚几个铜钱养活妈妈您,还给自己添置些光鲜的衣服首饰,有这些也就足够了。至于什么圣洁高贵呀,那些怪念头全是大富大贵人家要想的事情。我们和它们不沾边。”

凤凰妈妈说:“你不要管别人是怎么想的,也不要管什么能不能想,你只说你是怎么想的。”

粉落说:“妈妈硬要我说,那我就说了,我说错了妈妈和姐妹们可不要怪我。”

凤凰妈妈点点头,小红说:“快说呀,别忸忸怩怩的了。”

粉落说:“要说天下最纯洁的女儿,看起来好像是那些富家女儿,贵家千金;仔细一想,又不对呀,她们衣食无忧,吃饱了喝足了,没有事可做,可时间又多的是,难免就会寻一些由头,动一些凡心在男欢女爱上面,而且往往会弄得情天恨海,天地翻覆,你说把这样的女儿说成是天下最纯的人,粉落我实在是心不甘,且不说她们有没有像我们这样拿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她们的心说不定就会在这些事情上面丢得一干二净,说不定是既失身又失了心,那就更说不上纯洁了。如果富贵人家的千金不算最纯洁的女儿,那穷苦人家的女儿算不算呢,依我看,她们也不能算。她们往往身贫人贱,把自己的感情不当一回事,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儿,遇到一个来事儿的主儿就随了他,心里还掺和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若说她们是天底下最纯洁的人,粉落我也不会服的。这样说来,穷人也不是,富人也不是,贵人也不是,那么谁是天下最纯洁的女儿呢?”

众姐妹想快点知道这天下最纯洁的女儿究竟是谁,都盯着粉落,眼睛一眨不眨。小红更是忍不住了,说:“你就不卖关子了,时间也不早了,娶亲的队伍要来了,快说快说!”

粉落略略低了一下头,再抬头时,眼睛又是一满眼眶子泪水,粉落说:“还是让妈妈告诉大家吧。”

凤凰妈妈一把把粉落搂在怀里说:“我的乖女儿哟,你可真是妈妈的知心贴已呢。见你是明白人,妈妈也就放心了,这个答案我看还是不说为好。我刚才看你想扔掉怡心园的行头,我这才问你这个问题的。我的乖女儿,你可千万不要做这种下作事情呵。你以为周大山是看中了你这个人哪,依我看哪,他看中的就是你这身衣服,你要是犯傻呀,把这套家什丢掉了,你可就要吃苦喽。再说,你以为你丢了这身衣服,你就不是怡心园的人了啊,你就成了周大山的心肝宝贝了?你可要想明白哟,自从你妈妈把你交给我的那一天起,你就永远是窑子的人了,你生是窑子的人,死是窑子里的鬼,你永远也成不了哪个臭男人的人了。”

粉落听了,低着头点了点,然后咬着无名指,眼睛里面满含泪水,她拉着凤凰妈妈的手说:“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今后用不着。”

凤凰妈妈的眼睛也红了:“我的宝贝女儿哪,说句不该说的话,妈妈见了也伤心呢,俗语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戏子有没有义我不知道,可是,婊子有没有情,妈妈做了半辈子妈妈了,也是知道一点儿的。自古以来,真正让人爱成千古流传的爱情故事的,哪样不是我们婊子行里演出来的事儿,李师师、苏小小、董小宛、杜十娘,哪个不是重情重义之人。所以呀,我的女儿呀,你丢了这里的行头,和过河拆桥的小人,和吃了苗儿忘记了树桩的小母牛没什么两样啊。”凤凰妈妈说着说着又严肃起来。

小红机灵,在一旁听了凤凰妈妈的话,插嘴岔开了她的话:“妈妈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看这句话呀,应该改成嫖客无情,看官无义。”

“哈哈哈。”小红的话惹得粉落房间的里的女子们一阵大笑。

凤凰妈妈拍打着小红的肩膀说:“只有你灵牙巧嘴的,跟妈妈这么多年了,什么时间也把你给嫁了,免得把你这两片小嘴越磨越薄。”

小红说:“那敢情好,妈妈对女儿要是有妈妈对粉姑娘这么好,小红天天给妈妈烧高香。”

粉落说:“小红你一定会比粉落有个更好的结局的,你没看见哪,在怡心园外面,早就有一个如意郎君,白马王子在等着你呢。”

凤凰妈妈正色道:“不行,妈妈定要将这巧嘴小红,配上一个无情无义的戏子。”

小红说:“妈妈,不要这样嘛。”

凤凰妈妈脸上又一笑,说:“好,那妈妈就依你的意思,把你嫁给一个杀猪佬。”

“啊?”众人一声惊叹,然后搂在一起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正说闹间,外面传来了锣鼓唢呐声。

园子里的姑娘平素很少见到自己姐妹出嫁的场面,而且凤凰妈妈一手一脚亲自给操办的喜事更是少见。当周大山扶着花桥,眼睛笑成一条缝,站在怡心园的门口时,凤凰妈妈安排烧开水的小二,点燃了挂在桂花树上那挂五千响的鞭炮。

“噼哩叭啦。”鞭炮一响,粉落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凤凰妈妈连忙将她的眼睛按住,小声提醒她说:“我的乖女儿呢,出嫁哪个兴哭的,咱们窑子的女儿出嫁从来不兴哭的。你这每一脚都是在迈向福地呀。快把盖头盖好,小红,准备送粉落上桥。”

十一

周大山作揖的样子非常可笑。

他身穿喜袍,站在大红花桥旁边,也不急着进院子门,而是将一只手举到耳朵旁,因为他的身体几乎是圆形的,他的手臂只能伸到耳朵附近。因为他头大脸阔,他的手掌也几乎贴在耳朵上面了。周大山的手往下一挥,两个随从就从花轿里面抬出一筒红布,顺着怡心园的门口,沿着院内的小径往里面铺,一直铺到了粉落门口,好像一桶鲜红的血水,从门口一直铺了进去。

粉落在屋子里看到了红布,不禁浑身一寒,打了一个冷颤,那日那个死鬼的样子又浮现在她的脑子里面。

粉落一把攥紧小红的手,攥得死死的。

小红说问:“粉姑娘,你怎么啦?你把我的手掐疼了。”

粉落这才稍稍把手松了一下说:“小红,我不想出嫁了。”

小红说:“出嫁是大喜事呀,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们想嫁还想不到呢,说真的。”

粉落说:“小红姐,我真的不想嫁了。我有一种感觉,我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小红说:“是呀,回不来才好呀。谁嫁出去了还想回这种地方来呀。”

粉落说:“小红姐,你不懂的,我这前脚出门,后脚可能就踏上了阎王殿了。”

小红说:“瞎说。”

粉落说:“信不信由你。”

小红说:“你就是怪里怪气的,莫瞎说了,准备上轿。”

粉落说:“小红姐,走出这个地方,我想闭着眼睛走,你千万要扶好我,我不想看这些盖头和地毯的颜色了,它们在我眼晴里,我感觉它们全是血,鲜红的血。”粉落说完,在红盖头里,慢慢闭上眼睛。闭上了眼睛,她仍然看到一团团像烟一样的血红在眼前涌动。

周大山的花桥一出鸡山城,就被套上了马车,花轿坐进了马车里,周大山也迫不及待地挤到大花桥里面。

粉落一动不动地坐在大花桥里,轿内一片鲜红。

周大山坐定之后,用舌头舔舔嘴唇,一伸手就揭了粉落的盖头。

花桥把粉落和周大山的脸映得通红。

粉落垂着眼帘,两膝并拢,一双手放在腿上,脸上带着娇羞的笑容。

周大山第一次这么近看粉落,他没想到,一个风尘女子脸上竟然还会有着如此生动的娇羞。他看着看着,禁不住怦然心动。于是,他一把抓住粉落的手,粉落竟然将手抽了出来。周大山笑道:“新娘子还害羞呵,我可是你的新郎倌呢。”

粉落“嗯”了一声,扭动着身子,算是对周大山的回答。这一嗯一扭,更加激起了周大山身上的热浪,他捧住她的脸,然后在她脸上“叭叭”地亲了几口。粉落不停地用手揩着他亲过的地方,嗔怨道:“急什么嘛,还没入洞房呢,”

“早晚还不是我周大山的一碗菜?”周大山一手搂住了粉落的肩。

粉落有些恼了,让他拿下来。周大山只好又亲了她几口,越亲心里的那个事儿就越急,反而把整个喜事比下去了,让他觉得这时没有什么比马上得到粉落更重要的事情了,于是他说:“我的新娘子,我实在忍不住了,先亲我一下。”周大山指指自己的嘴唇。

粉落不情愿,说:“不要啊,周老爷要求太高了,我说了,入了洞房,粉落才能是你的。”

周大山眨了一下眼睛,说:“好,粉姑娘说我要求高,那我降低一点儿,好吧?”

粉落说:“好。”

周大山说:“比嘴低的是手,那我们拥抱一下吧。”

粉落说:“不,我们一拥抱,那你全身不是正好可以吃我的豆腐呀?这个要求还不高?”

周大山见粉落真是个会弄风情的女子,就悠着性子跟她玩了起来:“那好,我们再降低一点儿好吗?”

“好。”

“让我搂住你的小腰。”

“不行。”

“那再降低一点儿?”

“这才是好哥哥。”

“好,本来我就是个好哥哥吧,再降低一点儿,那就让我的弟弟亲你的妹妹。”

“好,弟弟亲妹妹,亲一下也没什么的,反正没亲我就行了。”

“好,那他们就开始亲了哟。”周大山说完,把粉落一把抱在怀里,褪掉了她的鞋,那双玉一样的三寸莲脚露了出来。

“哇——你太坏了。”粉落大笑起来。

笑声里,粉落被周大山抱在了腿上,周大山先是褪掉了自己的裤子,然后,握住的粉落那双玉莲,借着马车的巅力,把粉落的衣裤也脱掉了。

粉落不再犟了。她转过身来,她的背也一下子被轿子里的大红染得非常鲜艳。她腰上那朵桃花更鲜艳了。她的两只胳膊环住周大山的脖子,整个身子贴到了他的身上了。

当周大山进到她的深处时,披红的大白马放开四蹄飞快地奔跑,马车跑得更快了,整个轿子在马车上疯狂地摇晃。在极度的快乐里,粉落闭着眼睛,仰着头,张着嘴,嘴里不停地叫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十二

粉落从沉醉里醒来时,马车已经过了琵琶镇。

周大山的骑路楼从山脊上露出来,跑进粉落的眼睛里时,粉落正在重新披上盖头,就在盖头即将遮住她的视线时,她看到了骑路楼。粉落说:“前面那座楼,像一座坟墓。”

周大山说:“女人家,净说些不吉利的话。”

粉落撞撞周大山的肩膀:“怎么啦?”

周大山说:“那是我的骑路楼。它可是我的财神。我的人、财、物,都得从它肚子里蹦出来。那些流动的财物,真通情达理,它们一件件自己往我的楼库里蹦,一年蹦到头,我周大山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就享用不尽了。不然,我哪里有那么大的狠气,把如花似玉的你从城里娶回来?”

粉落这才明白了,她把盖头往头上一盖,又恢复的原先上轿时的样子。披红白马见到了家门口,发出一声长嘶,惹得路边的狗子一阵狂吠。马车到了周家的院子里,院子里早就聚满了人。在骑路楼口,还站着四个提枪站岗的家丁,家丁披着红彩带,一手持枪,一手吸着烟,见马车飞奔而来,赶紧扔了烟头,用脚踩熄,手也连忙整理自己的帽子,然后双脚并拢,欢迎马车进院子。

马车刚刚停稳,一股浓烈的硝味就灌进了大花轿,把粉落呛得咳嗽不已,连眼泪都呛出来了。周大山连忙拍拍她的背。

粉落咳嗽完了,说:“这是什么气味呀,让人感觉好像埋藏了一颗炸弹在空气里面。”

周大山心里一惊,嘴上不动声色地告诉粉落:“这是硝。”

粉落说:“怎么这么大气味呀?”

周大山撩开轿帘的帘脚,指着院墙脚上起的硝说:“一个冬过完,墙壁就会泛一层白,像霜,其实那些全是硝。硝真是害死人了,害得我每年要给院墙培一层土,换不少青砖。”周大山说完,撩开了帘子就下了轿。

众人见周大山满面红光从大花轿里跳出来,开始起哄调笑,有人喊道:“周大人,你真是猴急,连入洞房都等不住了。”周大山把脸一正:“胡说,谁说我等不了啦,马上拜天地入洞房,我真是等不及了。”周大山说完,又把手一挥,轿夫从马车上将大花轿抬了下来,然后,又是一块大红瓜子布,一路铺进那座青砖大楼的厅堂里面。

眼睛再次触到这道红布铺的路,粉落浑身又开始发冷。一瞬间,眼前的世界好像成了隔世的景象。落轿,斜轿,开令,说四句子,背新娘,沿着这条红红的路,移动着金莲小脚,在纷至沓来的声音里,粉落走进大堂,然后拜天地,入洞房。粉落闭着眼睛,坐在床前的绣椅上。刚才,她好像在看着另外一个粉落在完成着这一切。直到她坐定下来,眩晕仍然让她感觉洞房成了一个更大的花轿,就连屁股下面的绣凳,也好像在上下沉浮。

周大山脱着身上的大红袍,眼睛看着粉落的盖头说:“快换了衣服,随我出去敬酒吧,十里八乡的乡绅都来了,慢了人家要说闲话的。”

粉落说:“你太坏了,在轿子上把人家弄了,现在连盖头都懒得揭了吧。”

周大山这才意识到粉落还盖着盖头,他上前将她拢在怀里说:“真是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心肝宝贝儿。”说完,为她揭下盖头。

粉落换了一件绿紫袍,周大山换了一件蓝长丝袍,身上一下子就素净了许多,倒是他头顶上帽子的插花,加上粉落脸上的粉妆,仍然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新郎新娘的身份。周大山一出洞房,伴郎伴娘就给他们递了上了酒杯。粉落紧跟着周大山,向宴会厅里黑压压的目光走去。

十三

酒客散尽,下人们也都一一告退后,粉落才回到她的婚床之上。

此时,周大山已经喝得烂醉如泥,睡得鼾是鼾,屁是屁。粉落将大红烛上的灯光灭了,将罩子灯也调到最小,新房变得幽暗昏黄。然后,她轻手轻脚脱了身上的衣服,轻轻钻进锦被里面。

周大山翻了一个身,将背朝着她,鼾声就停了下来。

粉落一直有裸睡的习惯。可是,今天她第一次没脱掉身上那件红肚兜儿。她躺在周大山身边,想到今后一直会陪着眼前这个男人过上一辈子,心里空落落的,眼睛也不知道怎么又湿了起来。她擦拭了一下眼睛,新房里的一切突然变得非常清晰。她将目光落到了屋顶上,屋顶是全是用红木做成的雕檐,一个“井”字套一个“井”字,把整个顶子变成了一张木条拼成的网。再看那绣桌上,摆满了苹果枣子之类的水果,水果上面,就是那两根又高又粗的红烛,它们身上泪痕斑斑。

粉落最后才把目光落到窗帘上。或许,她不看这扇窗,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可是,她真真切切看到了那扇窗子,看到了窗子上所发生的一切。

粉落的眼睛先看到窗檐上有两条相向而踞的飞龙,配了罗纱的窗帘,如果窗子的门扇不是紧闭着,有些许的风,就会吹动它。就在粉落看着窗帘上阴阳相衬的花纹时,从窗帘的中缝里,突然绽开了一朵桃花。桃花在窗帘上,自己飞了起来。它先是沿着窗子飞,飞了几个回合,然后离开窗子,在新房的空间里,飞上飞下。粉落以为是自己睡着了在做梦,她半坐了起来,桃花飞动的样子更加清晰了,不仅如此,她还闻到了一股奇香。有一刻,桃花竟然飞到了她的床前,她伸手去抓,桃花就往后退,她收回手,桃花又飞了过来,像在戏弄她一般。就在一伸一捉之间,奇香更浓了。粉落一点也不害怕了。但是她想,应该叫醒身边的周大山,让他也看看这种景象。可是,她连叫了几声周老爷,周大山还是纹丝不动,仍然鼾是鼾,屁是屁地在他的梦乡里不得转来。就在这时,桃花突然不动了,它停顿在离她一丈远的空间里,像一只飞舞着的蜻蜓,轻轻晃动着,然后慢慢飞到绣桌上,歇住了。

粉落正在惶惑,窗口之上突然伸出了一只非常白的手,手向她招了招,意思非常明了,让她过去。

粉落抓过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再抓过一条裤子,套了进去,然后她扑到窗前,扒开窗帘,看到一个黑影一阵风似地在天井里的月色中疾走。粉落打开新房门,再顺着天井去寻找刚才那个黑影,她再也没有见到踪影。她正要回去,脚却绊到了一个东西,拾起来一看,又是一枝桃花,她拿着桃花,走到刚才那个黑影消失的地方,同样有一枝桃花躺在月光下面,她沿着桃花指示的方向,走到一个拐角处,再穿过一个门洞,再沿着一个S形的台阶下到一个点着马灯的室内走廊里时,一股巨大的硝味,呛得她想吐。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迷路了。她往回走时,突然在她面前出现了五道相同的门,她不知道从哪扇门可以通向她的新房。就在她彷徨之际,她看到靠右边的那扇门前,有一盏马灯,马灯上面,放着一枝桃花,桃花花朵的方向,指着一扇门。

粉落走进了那扇门。门里的路七弯八拐,快走到尽头时,一扇只有巴掌大的小孔,透出一股强烈的灯光。她顺着灯孔一看,看了到十个黑汉子和五口大锅,每口锅上,有两个黑汉在忙前忙后,一个人拿着一把铁锨,在用力翻腾着一满锅黑黑的粉土,一个人趴在地上,不断地往锅里添着二三尺长的大栗木柴禾。

一个白净一点儿像个书生样的人,拿着一本书,从一口锅走向另一口锅,时不时抓起一点小黑土,放在鼻子前面嗅一嗅,甚至,还放在嘴里尝尝,然后,将黑土放回锅里,嘴里大声说:“差不多了,再炒一分钟。”

第一口锅上的黑汉喊道:“你说什么呀,杨老四?大声点儿。”

杨老四于是大声说:“伙计们,都给我听清了,所有的锅,必须在一分钟之后停下来,拆掉柴火。”

第二口锅上的黑汉喊道:“一分钟是好多长时间?”

杨老四说:“二童戏(鸡山方言,傻瓜),别神西(鸡山方言,开玩笑)了,我老四喊停你就给我停。”

第三口锅上的黑汉说:“老四,你就放担待(大度)一点儿嘛,告诉我们一分钟有好长,我们以后就晓得了嘛。”

第四锅上的黑汉说:“我替老四告诉你,有今天周大山新老婆的裤腰带那么长。”

杨老四拍拍第四口锅上的汉子说:“马小树,你还真蛮聪明呢,一分钟,要靠秒针转一圈,还真只有新娘子的腰带那么长。”

粉落听到他们说到了自己,脸上竟然有了一些热度。就在她准备离去时,屋子里面的汉子们开始起锅了,一股浓烈的哨味再次涌了出来,呛得她简直受不住了,她伏在走廊的墙壁上猛地咳嗽恶心起来。

听到咳嗽声,屋子里的一切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杨老四和马小树穿过炸药激起的烟尘,在几秒钟的时间内出现在粉落面前。

粉落正要转身离去时,她看到了那个一直站在她身后,她却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到的人。

粉落身后那个人竟然是周大山。

粉落转过身,怔了一下,发现是周大山,便迎着扑面而来的酒气说:“周大山,你私开兵工厂,可是要杀头的。”

周大山一把将粉落拥进怀里,捧着她的脸.说:“我的小宝贝,我干过杀头的事情可多着呢,比如把你娶回家,不知道多少男人要找我算帐呢。”

粉落说:“恐怕不是多少男人吧,而是一个男人吧。”

周大山问:“谁?”

粉落说:“你不要明知故问了,不是他,我能嫁给你?你又能把我娶回家?”

周大山说:“好了好了,我的宝贝,别得理不饶人,跟着我干,你会得到你想不到的好处的。”周大山说完把粉落抱在怀里,往回走。

粉落说:“放下我,我自己走。”

周大山说:“谁说了,我这是抱你进洞房呢,我们的洞房花烛还没真正开始呢。”

粉落说:“谁叫你睡得像个死猪的?”

周大山说:“我没有睡,我根本就没有睡,我一直在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粉落问:“告诉我,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

周大山说:“仔细看你腰上的桃花,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粉落跑回新房,凑到灯前,解开上衣,那朵艳丽无比的桃花没有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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