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布兔子

玛格丽·威廉斯

有一只绒布兔子，起初它确实很漂亮，胖胖的，有成团的绒毛，外套上有棕色和白色的斑点。圣诞节的早晨，它坐在圣诞树下，两只脚爪间带着春天的冬青树叶，模样是那么迷人。但它最多只被孩子喜爱了两个小时，接着婶婶和叔叔来吃午饭了，他们又带来了新的礼物，于是绒布兔子就被忘记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都住在玩具柜里，没有一个人记挂它。因为它仅仅是绒布做的，机械玩具们都瞧不起它，连发条青蛙都声称自己是真正的现代化玩具。可怜的小兔子感到自己毫无用处。它不知道世界上还存在着真正的兔子，而以为所有兔子都像它一样，是用棉绒布和锯末做成的。它知道锯末很不值钱，不可能成为现代化的高档玩具。

所有的玩具里只有皮马对它很友善。皮马在育儿室里生活的时间比任何玩具都长久，它是那样衰老，皮毛都被磨得光秃秃的了，但它很聪明，它熟知那些自高自大的机械玩具一旦发条断裂，就会被抛开，它知道它们仅仅是玩具，永远变不成别的东西。育儿室里的变化是很奇妙的，只有像皮马这样又老又聪明的玩具才了解这一切。

“什么是真实？”一天，当它们挨着躺在育儿室的壁炉边时，兔子问，“真实的东西，是不是身体里应该有发条？还应该有一根突出的手摇柄？”

“真实不是你能制造的，”皮马说，“它是你自身本来就有的东西。当孩子爱了你很长时间，不单是跟你玩耍，而是真正地爱你，那么，你就变为真实的了。”

“做到这一点，要损失什么吗？”兔子问。

“当你已经成为真实的时，你一点也不会感到自己损失了什么。”

“它会突然出现吗？”兔子问，“还是一点点地出现？”

“它不会突然出现，”皮马说，“你的变化需要一个很长的时间……你那可爱的毛发大多都将失去，你的眼珠会滚出来，你会变得非常难看，而最可悲的是，人们谁也不理解你。”

“我想，你就是真实的了。”小兔子说。但皮马只是笑了笑。

“是孩子的叔父使我变为了真实的，”它说，“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你也能成为真实的，这不是空想，它最后一定会实现。”

兔子叹了口气。它决心让自己变成真实的，只有这样才会使自己心满意足。可是，要变成真实的，就得变得难看，就得失去眼珠和胡须，这也是很可悲的。它希望能变成真实的，但又不要发生这种可悲的事情。

一天晚上，孩子上床后发觉陶瓷小狗没有跟他睡在一起。他的保姆草草地找了找玩具柜，扯出绒布兔子，把它放在孩子的臂弯里：“今晚你就跟它睡吧。”

那天夜里，以及以后的许许多多个夜晚，绒布兔子都睡在孩子的床上。开始，它发觉睡在那儿很不舒服，因为孩子把它搂得很紧很紧，有时压在它上面，有时还把它推到枕头底下，闷得它透不过气来。它太失望了。但不久以后，它又高兴起来，因为那孩子开始跟它聊天了。他还在他的床下面做了一条地道，说那是真兔子居住的地洞。当保姆走后，他们就在一起做着游戏，说着悄悄话儿。孩子睡着以后，他的双臂整夜都紧紧搂抱着它，它也紧贴着他小巧温暖的下巴，甜甜地入睡了。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小兔子很快活——因为快活，它从来就没有注意到它那美丽的棉绒毛变得越来越难看了，鼻子上淡红色的绒毛也被磨光了，因为孩子常在那儿吻着它。

春天来了，他们整天都在花园里。孩子到哪儿，兔子也到哪儿。有时，兔子被留在外面的草地上，一直到它的身上盖满了尘土。保姆就点着蜡烛出来找它，因为孩子没有它就不肯睡觉。“你老是要你的破兔子，”她说，“竟为这个吵吵嚷嚷！”

孩子从床上坐起来，伸出他的小手。“把我的兔子给我！”他说，“你不要这么说，它不是一个玩具，它是真的！”

小兔子听了，非常快活。因为它知道，皮马说的话最后终于成了事实。育儿室的魔力，终于在它的身上起作用了。它不再是一个玩具，它是真的，那孩子说的。

那天夜里，它太快乐了。睡觉时，它的锯末心脏激动得几乎要爆炸了。它纽扣做的眼睛虽早已失去光泽，但却变得那么睿智和漂亮。到第二天早晨，连保姆也注意到了，当她捡起它的时候说道：“我断定，这破兔子脸上有一种不同寻常的表情！”

那是个奇妙的夏天！

他们居住的房子附近，有一片森林，六月的夜晚，孩子喜欢到后面去玩耍。他拿着绒布兔子到处漫游，或者在树林里玩强盗游戏。他经常在草丛里给兔子做一个小窝。在那里，兔子感到很舒适。一个晚上，兔子单独躺在那里时，看到两个奇怪的小动物从它身旁高高的草丛中蹿出来。

兔子觉得它们很像自己，但它们有十分柔软的皮毛，而且是崭新的，身上看不到一点点缝合的痕迹。当它们跳跃时，双脚的落地十分轻巧。它们瞅着小兔子，小兔子也瞅着它们。“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玩呢？”它们中的一个问。

“我不喜欢。”兔子说。但它不想解释，它身上没有发条，不能跳起来。

“那你能用你的后腿跳跃吗？”皮毛柔软的兔子问。

这是个令人不愉快的问题，因为绒布兔子没有后腿！它的后腿是和身子缝在一起的，就像是一块垫子。

这时，野兔伸长头颈瞧了瞧。“它没有后腿！”它叫道，“多奇怪呀，一只没有后腿的兔子！”它开始大笑起来。

“我有！”小兔子叫道，“我有后腿！我把它们坐在下面了！”

“那么，把它们伸出来给我瞧瞧，像这样！”野兔说着，开始兜着圈子跳舞。

“我不喜欢跳舞，”它说，“我喜欢安静地坐着！”

但这时候，它渴望能跳舞。它觉得，如果它也能像这些野兔一样蹦跳，它愿意付出一切。

野兔停止了跳舞，来到它的面前。这次，它跟它靠得那么近，用它那长长的胡须刷着绒布兔子的耳朵，接着蹦开了。

“它没有气息！”它喊道，“它不是兔子！它不是真的！”

“我是真的！”小兔子说，“我是真的！那孩子说的！”它快要哭起来了。

这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那孩子从它们附近跑过。于是两只兔子双腿一蹬，尾巴一闪，一下子消失在树林后面了。

“回来跟我玩呀！”小兔子叫道，“噢！回来呀！我知道我是真的！”

但它没有听到回答声，只有草叶儿在轻轻地摇摆。绒布兔子感到很孤单，它希望它们能回来，但它们再也没有回来。不久，太阳沉了下去，孩子走来，把它带回家去了。

几个星期过去后，小兔子变得更加肮脏难看了。它的胡子掉了，身体也开始变形，除了那孩子外，别人都快要认不出它是一只兔子了。但孩子仍旧很爱它，爱得那么深切。在孩子的心目里，它永远是那么美丽，他总是那样爱护它。这是因为育儿室的魔力使它变成了一只真正的兔子。当你成为真正的东西以后，模样儿丑陋也无所谓了。

然而有一天，孩子病了。

他的脸色发红，在睡梦中说着胡话。他小小的身体是那么烫，当他抱着它的时候，简直烤得它要燃烧起来了。陌生人来到了育儿室里，灯整夜都亮着。小绒兔躺在那里，躺在床单下面，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它害怕如果被他们发现，他们可能会把它拿开。它知道孩子需要它。

那是一段长长的、使人厌倦的日子，因为孩子的身子太弱了，不能再跟它玩耍。小兔子觉得整天没事干太没意思了，但它忍耐着，等待着孩子重新恢复健康，他们将一起到花园里去，跟花朵和蝴蝶玩耍。在孩子躺下睡觉时，它就爬到他的枕头边，说悄悄话给他听。不久，孩子的烧退了。他已经能够坐在床上看图画书了，这时候小兔子就紧紧挨在他的身边。

一个晴朗的早晨，窗户都打开了，大人们让孩子围上一条围巾，把他带到阳台上晒太阳。第二天孩子就要去海边度假了。依照医生的吩咐，大人们把他要带去的每一样东西都整理好了。他们说话的时候，小兔子就躺在床单下，只有头露在外面，倾听着他们的谈话。他们说房间需要消毒，床上孩子玩过的全部书籍和玩具，都必须统统烧掉。

“快！”小兔子想，“明天我们将要去海边了！”因为孩子常常说起海滨，它非常想去看看起伏的海浪、小小的海蟹和沙滩上的城堡。

这时保姆拿起了它。“这破兔子怎么办？”她问。

“什么？”医生说，“啊，那上面布满了细菌！——立刻烧掉它！给他一个新的，他不能再玩它了！”

于是小兔子被放进了一只装旧图书的纸袋里，和一堆垃圾一起，被搬到了花园后面。那里是烧垃圾的好地方，只是园丁太忙了，他正在挖马铃薯，答应第二天一早就来烧掉这堆东西。

夜里，孩子睡在另一个卧室里，他又有一只新兔子和他在一起了。那是一只华丽的兔子，用全白的厚绒布做成，有两只玻璃眼珠。孩子太兴奋了，非常小心地照看着它。因为第二天他要去海边，这是多么有趣的事，他再也没心思去想别的事了。

孩子睡着时，梦见了海滨。而小兔子躺在旧图书中间，感到很孤单。纸袋被它拱开了，它的头从袋口一点点探出来。因为它在床上睡惯了，它的外衣又是那么单薄和褴褛，也没有人去抱它，它冷得微微发抖。它想起在花园中阳光明亮的屋子里，他们曾是那么快乐。它想起了聪明、和善的皮马，它真想把这一切都告诉它。为什么一向被孩子喜爱的它，虽然失去了美貌但却变得真实的它，最后的结局竟是这样的？一颗眼泪，一颗真正的眼泪从它眼窝里滚出来，慢慢流过它褴褛的绒布鼻子，落到地上。

接着，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泪珠落地的地方，长出了一朵神秘的花，和花园里的任何花都不一样。它有着细长的、翡翠般的绿叶，绿叶间有一朵金盏似的花蕾，非常美丽。于是小兔子忘记了哭泣，就躺在那儿注视着它。不久，花蕾慢慢绽开了，从里头走出一个小仙女。

她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仙女。她的衣裳上挂着珍珠和露珠，头上戴着花环，她走近小兔子，把它抱在自己的臂膀里，吻着它那被泪水打湿的绒布鼻子。

“小兔子，”她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兔子瞧瞧她。它觉得似乎见过她，但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

“我是育儿室里的魔幻仙女，”她说，“我保护着所有孩子们喜爱的玩具，当它们衰老了，破旧了，孩子们不再需要它们了，我就来带走它们，把它们变成真的……”

“我还没有变成真的吗？”小兔子问。

“你在孩子的心目中是真的，”仙女说，“因为他爱你。以后，你在每个人的心目中都将是真的了。”

她紧紧抱着小兔子，带着它飞进了森林。

月亮升起来了，照耀着周围的一切。整片森林都那么美丽，草叶闪闪发光，就像一片铺了霜的白银，野兔们就在草地上跳舞。当它们看见了仙女时，就停下来，围成一圈瞅着她。

“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个新伙伴，”仙女说，“你们必须友好地对待它，把它应该知道的那些兔子王国里的知识都教给它，因为它要永远和你们生活在一起了！”

她再一次吻了吻小兔子，把它放在草地上。“跑吧，玩吧，小兔子！”她说。

但小兔子仍静静地坐了一小会儿，一动也没有动。因为当它看到所有野兔子都围着它跳舞时，它突然记起了自己的后腿，它不想让它们看到它的后腿是和整个身子缝在一起的。它不知道，当仙女最后一次吻它时，她已经改变了它的一切。它坐了很长时间，害羞得不敢动一动。过了一会儿，不知什么东西弄得它的鼻子痒痒的，它忍不住想举起它的后腿，去搔搔鼻子。

这时，它突然发觉自己已经有了后腿！它身上肮脏的绒布没有了，出现了棕色的皮毛，既柔软又闪闪发亮。它的耳朵能自己抖动了，它的胡须长长的，像刷子刷着草地。它跳了一下，高兴地发现它竟能跳得那么远。它跳跃着离开了草地，跳上小路，旋风似的到别的地方转了一圈。它是那么激动。当它最后停下来寻找仙女的时候，她已经不知上哪儿去了。

秋天过去了，冬天过去了，春天又来了。一天，天气和暖，阳光灿烂，那孩子又到屋子后面的森林里去玩耍。他正在玩的时候，两只兔子从草丛里蹦出来看着他。其中一只是棕色的，而另一只的皮毛上有着奇怪的记号，很显然，它以前身上有过斑点。它那柔软的小鼻子和圆圆的小眼睛，他都觉得眼熟，于是孩子心里想道：“啊，它看来很像我原来那只兔子，我在发高烧后把它弄丢了！”

但他永远不会知道，这正是他的那只兔子，现在回来看望他了。因为是他，帮助它变成了真的。

（摘自《绒布小兔子》，新疆青少年出版社）

小编Q语：

小兔子在获得了孩子友谊的同时，也就获得了真实的生命，成为了一只真正的兔子。当它流下眼泪时，也就意味着它拥有了真实的情感，体会到了真正的快乐和悲伤。

请思考，为什么皮马说“当孩子不单是跟你玩耍，而是真正地爱你，那么，你就变为真实的了。”——“一起玩耍”跟“真正的爱”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