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沈建波 蒋 蕴
(作者分别是《浙江日报》记者部主任、特稿部副主任)
《浙江日报》的《美丽乡村》周刊以“三农”为主要报道对象。“在城市化和全球化背景下,试图用开放的视角和人文情怀记录中国农村的变化和演进。”这份运行了两年多的周刊,在浙江这片中国城市化较有特色的地方记录下了时代脉动。
“走读”是《美丽乡村》周刊的品牌栏目,也是周刊最常见的表现形态。它要求记者深入乡土社会,边行走边记录。在浙江,都市文明、资本意识在农村的渗透,不仅对传统农耕生活产生解构作用,而且,伴随着这个进程,一种对乡村的重新审视,蕴涵着城镇化的整体转变。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里开篇就说:“从基层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相对于传统的乡土叙事而言,《美丽乡村》周刊的“三农”报道紧跟时代变化,表现层次和范围更广泛,有更强的现实气息。
《水稻与苗木的争夺战》是一篇发人深省的独立调查,讲述了富春江畔1700亩水稻田命运的故事,种植苗木经济效益明显高过种粮,农民如何选择?报道开头,特意选择了农历“芒种”那天,在中国农村传统的“夏种之时”,种粮大户周午福掀开了播种季的序幕。近三年来,相邻的萧山大面积种植苗木,频频创造高产纪录的千亩粮食功能区危机四伏。最终,“耕者有其田,以安身立命”的观念占了上风,但仍埋下一个悬念——这场“稻香保卫战”的结局到底会如何?
《美丽乡村》周刊时常记述的,就是这样一些值得关注和探讨的现实案例,展露后工业时代的乡村现实,这背后,不仅是粮田的命运,更是农民的命运。
《灶头边的村庄》是一个独特的专题策划,它从一开始,就让这趟“浙江乡土美食的寻味之旅”脱离了纯粹谈论美食的范畴。浙江11个地市,从海岛到山区,从城镇到乡村,报道从2013年1月在《美丽乡村》周刊推出第一期4个整版,计划历时一年完成。
《泥土的味道》《自然的味道》《时间的味道》《家园的味道》,四个章节的主题展现了策划深刻的内涵和主旨:记者寻访的不仅是美食,更多的是美食背后——有山有水的地域、有共同生活习性的族群,展现一种真切的“乡村味道”。
时间,改变了灶头上的村庄,锅里的乡土美食。农民,也跟着城市化的脚步,走出了别样人生。专题策划者用一种全新视角解读乡土美食的内涵,体味其中与自然的交融变迁,对家园的忠诚和眷恋。
另一个典型的策划是2012年5月,借“中国旅游日”之机,记者从浙江宁海出发,沿着徐霞客曾走过的道路,对徐霞客游线有关的重要节点城市和文化遗产点,进行了一次历时25天的重访和记录。一条399年前的旅程,一路寻迹,感悟那段与旅行交织的人生,实际是认识自然之于人类的意义。
《美丽乡村》周刊的很多报道,都有别于一般农村报道的平铺直叙,带着浓厚的情感和思考,渗透了对变迁中的传统农业社会的社会学解析,所透露的是一种流淌在灵魂深处的乡土中国情结。
一道看似随意的墨迹,是《美丽乡村》周刊“记录”栏目的标志。它的旁边,有这样一段话:记录一段状态,记录一种生活,记录城与乡的牵连,记录行进中的人们的内心。栏目名看似平淡无奇,却收获了最多关注。从题头的这段话不难看出,它着重记载了城市化背景下的融合和冲突。城市化,是一道宏大、复杂、艰巨的命题,关系到中国未来较长一段时间的发展动力,也关系到数亿市民、农民的微观生活与福祉。
改变乡村,寻找中国乡村社会的生存之路,这几乎是中国几代人执著的追求:从费孝通的“江村”、晏阳初的“定县”到温铁军的定州“翟城村”都是乡村调查的范本。而《美丽乡村》周刊所寻找的,是浙江乡村建设中的种种创意和实践。
作为感知社会变革的最敏锐触角,一直以来,大众传媒的文本越来越多地被当作考查社会变革进程的重要参考。例如在中国报纸和白话文尚未流行的19世纪中期,1851年创刊的《纽约时报》怀着宗教目的以及商业动机,在大洋彼岸记录了上海城市化的步伐。而在新一轮城市化的浪潮面前,《美丽乡村》周刊所采纳的视角,也跳出了单一的农业领域,更关注城乡融合中发生的故事。
《山里实验:混搭与碰撞》,讲述了一个平凡、封闭,甚至有些被现代文明遗忘的小山村,极富想象力地把动漫卡通和乡村话语联系在一起。“山里故事”是一出真实的乡村动漫剧,它将“乡村动漫节”如何重新创造财富、恢复公共生活、建设完美乡村,展现得细节分明。一直想搬下山去找活路的老农,被山谷里的蜘蛛侠吸引,整个村子,也“仿佛注入了一股精气神儿”。记者巧妙地捕捉到了这一城乡文化元素的良性互动的画面,以还原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本性,传达给读者一种理念:“越城市,越乡村”。
正是由于拓宽了关注领域,挖掘了话题的深度。《美丽乡村》周刊尝试让三农报道在重大事件面前亦发声,不缺位。专题报道《触摸奥运的乡村女工》推出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开幕前。选题源于2010年南非世界杯引发全球关注的“呜呜祖拉”,浙江宁海的一个小作坊牵动了全球媒体的视线。城市化牵连着全球化,所带来的商品流动、人口迁徙、信息交换、观念撞击,带来了无穷的新鲜话题。
于是编辑部想到了浙江众多生产奥运商品的农村工厂,距离义乌国际商贸物流中心不远的一个“国旗村”吸引了记者注意,此时媒体上正好有一则消息,中国工厂击垮了美国本土最大的国旗生产商,成为“独立日”时美国国旗最大的供货来源。
“浙江女人章笑莲和奥运会似乎毫无瓜葛:她从不看运动赛事,也不认识一个体育明星……在永康市前仓镇界牌村,这个女人坐在自家还没有粉刷的房子里,不停歇地给一面面14cm×21cm的各式国旗‘车’上旗腰,老公章业胜用大剪刀飞快地剪开连串的旗子,汗水浸湿了他俩的衣背。”
一段看似平淡,却生动形象的白描,勾勒出浙江腹地的一个小山村里关于生计的奋斗形象。
努力拓展视野,关注城市化进程中的种种社会生态,也成为《美丽乡村》周刊不断行进的革新要求。《希望之光,照亮我的家门》解析“农民工免费上大学”的意义,在于一个流动性加剧的时代,为奋斗者提供公平的舞台,实现“人人皆有可能”的包容性发展;《春茶季,问龙井》还原一个真实的龙井村,体味一个知名产茶区、名胜区、商业区的人文百态;《下一站,是梦想》记录地铁边的村庄正发生的剧变,如何飞速驶向一个个繁华世界……
《美丽乡村》周刊理解的乡土之变,不仅仅是农村变城市,也不仅仅是农民变市民,而是城乡关系从封闭走向协调、平衡、合作和共同发展。几十年改革发展,给乡土中国社会带来的巨大变化,追根寻源,是广大农民的改革精神和创新能力不断释放的结果。乡土中国,总是以它厚实的自然底蕴和生存哲学,给新闻报道带来无穷无尽的源泉。
乡村,是中华民族生存的基础,也是很多人的精神家园。然而,与中国高速城市化相伴而生的,是以同样速度消失的农村及农村记忆。
“让我们的心灵有依靠,有归宿。”《美丽乡村》周刊从创刊起,就推出了特色版面“望乡”,很多文章源于读者来稿,征稿启事也相当唯美:“辽阔的空间,悠邈的时间,都不会使这种感情褪色,这就是无法割舍的乡土情结。欢迎来电来稿,以纪行、亲历、探访的形式,守望、展望、回望那片乡土、那座乡村和那缕乡风,散文、随笔、言论皆可。”
《农家物语》说的是农耕文化展示馆如何用古旧的农耕工具,复活先辈生活的痕迹。“一夫不耕,或授以饥;一女不织,或授以寒。”当人们轻触那些农具,它们仿佛有生命,淡淡地诉说昨日果实的丰收和田园的恬静,让人们感到先人们的智慧在农耕文明中熠熠生辉。
《狮城痕迹》,讲的是千岛湖水下古城半个多世纪的岁月和记忆。毫无绘画功底的老人,居然凭借着记忆,把狮城在白纸上勾勒了出来。山川、河流、城墙、村庄,店铺、庙宇、水井,甚至沿着城内的街巷,还密密麻麻标注着当年居住其间的户主及其后代姓名。穷尽13年光阴,他终于将古城完整地重现在地图上。
梳理民间记忆,关注本乡本土。《美丽乡村》周刊用这些源自真情实感的美文,凭借孜孜不倦的坚持,去唤醒那些古朴而珍贵的芬芳,激起了极大的共鸣。它所设计的栏目名也别具内涵:最忆——埋藏于我心深处的记忆,就像铁轨一样绵延悠长;呐喊——即将消逝的事与物,唯有用力呐喊,方有存留之机……
这样的设计,源于对乡村精神的认知,是为了传递一种声音:在都市化浪潮的喧嚣中,不懈努力以保存文明之根。“城市有城市的价值,我赞美乡村时也并不全然否定城市的。城市和互联网一样,是人类合作精神的伟大产物。我只是希望我们建设城市的时候,不要失去乡村。不要只见城市而不见乡村,没有乡村的城市化没有未来。”
在这里,《美丽乡村》周刊提供了一个“场所”,让公众抒发情绪和喟叹。他们可以说三农热点,读世间百态,也可以写乡野奇趣,看农村新貌,感悟家园与土地共生的意义。在一个生产和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的时代,这样的理念和行动,意在唤起全社会的力量,一起筑牢共同的精神家园。而其中所彰显的智慧,是对乡土之变从容应对,亦彰显了媒介的文化责任,远远超越了信息传播的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