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清咸丰七年(公元1857年)11月14日,英法联军侵占广州,体仁阁大学士、两广总督叶名琛不幸被擒,他先是被关押于停泊在香港的一条军舰上,后来被送往印度加尔各答。
叶名琛估计清政府会千方百计营救自己。他虽被时人讥为“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的“六不总督”,但其实并非无能之辈。首先,他善于理财,督两广时,曾经给清政府提供1000万两银子的军饷用于围剿太平军,这在当时是个天文数字。其次,他有一定的军事才能。道光二十九年(公元1849年),英国人派军舰闯入珠江口,要求清国开放广州口岸。时任广东巡抚的叶名琛与两广总督徐广缙密召广东各地团练十几万人,嘱咐他们驾小船围攻英船。众怒难犯,英人只好同意不再入城。咸丰四年(公元1854年),广东爆发大规模民变,20多万人进攻广州,形势极其危急。当时驻守广州的清军只有15000人,其他清军都被抽调到镇压太平天国的前线去了,叶名琛就凭这一点军队守住了广州,并击退了民变者。因为这些政绩,咸丰帝将他由二品的广东巡抚提拔为正一品的体仁阁大学士兼两广总督。被俘后,他也表现得颇有骨气,比如不吃敌人提供的粮食,不向敌人提供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然而,出乎叶名琛的意料,曾经对他“恩”重如山的咸丰帝,这次不但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营救他,反而因害怕英法联军将其作为要挟清朝政府的人质,便下了一道圣旨,罢免了他的一切职务,并声明其生死无足轻重,命清军无需顾惜,全力收复失地:
“叶名琛办事乖谬,罪无可辞,惟该夷拉赴夷船,意图挟制,必将肆其要求。该将军署督等可声言:叶名琛业经革职,无足轻重,使该夷无可要挟,自知留之无益。……着即传谕各绅民,纠集团练数万人,讨其背约攻城之罪,将该夷逐出省城。倘该夷敢于抗拒,我兵勇即可痛加剿洗,勿因叶名琛在彼,致存投鼠忌器之心。该督已辱国殃民,生不如死,无足顾惜。”
从此道圣旨中,我们不难发觉皇家的自私。皇家需要某个臣下的时候,可以给你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一旦你丧失利用价值,他们便立即翻脸不认人。换句话说,在皇家眼里,官员也好,民众也罢,并没有独立的人权,只是作为工具加以使用。
将臣民看成工具,当然不是咸丰帝的发明,而是历代皇家的共同心态。唐代历来被作为中国皇权政治最开明时期的一个样本,唐太宗甚至将官员和政权比作舟,将老百姓比作水,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朝代,官制中依然有一种延续汉代以来的官职,名叫“××牧”,言下之意就是老百姓一如牛羊,需要有人看管。清代统治者对人的工具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纪晓岚是个能臣,他主编的《四库全书》几乎囊括了乾隆以前中国历史上的主要典籍,对中华文明传承的意义不言而喻。然而,某次,纪晓岚劝阻乾隆南巡时说:“东南财力竭矣,上当思所以救济之。”不料,乾隆当即勃然大怒,骂道:“朕以汝文学尚优,故使领四库书馆,实不过以倡优蓄之,汝何敢妄谈国事!”既然先朝先代的开明皇帝都是这种认识,学问、资质都极其平庸的咸丰,自然也不可能有更加开阔的眼界。
皇帝无视臣民的生死,只将臣民当作工具,也与皇权时代臣民的愚昧有关。农耕文明将民众捆绑在土地上,民众很难获得开阔眼界的机会,一些士子虽然通过科举走出了农村,但其见识也同样狭窄。很长一段时间,中华帝国的臣民都是相信命运超过相信人力,他们时刻渴盼碰到好皇帝,对皇帝做的丁点“善事”感恩戴德,却很少思考自己应该获得哪些起码的政治与人身权利,皇帝及其家族占有那么多社会资源、拥有如此巨大的权力是否合理。
既然有高高在上的皇权和愚昧的臣民,那皇帝眼里自然是出“工具”、出“牛羊”了。原因很简单:皇帝的眼睛只有自己和皇族的利益,而没有臣民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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