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岚
妈妈年轻的時候是个美女,16岁时下放到农场,而后嫁人留在那里。作为一个上海姑娘,她身上带着点儿大城市的小清高,在那个工资只有几十块的年代,她依然对穿衣打扮格外重视,条件再艰苦,也总是穿得时髦漂亮。
我出生后,心灵手巧的她,又尽可能地把心爱的女儿打扮成小公主。买不起漂亮衣服,就学织毛衣。一开始是最简单的针法和款式,钻研久了,就开始织复杂些的款式,到最后,修炼成只要看到毛衣的样子,回家就能织出一件款式差不多的来。
小学二年级时,她给我织了一件非常漂亮的毛衣,把毛线和缎带编在一起,粉嫩娇俏。穿到学校去,小伙伴羡慕地问:“哇,你的衣服真好看,哪里买的?”我带着丑小鸭变白天鹅的骄傲说:“妈妈给我织的!”
那件粉色的小毛衣,至今仍收藏在我的衣柜里。
小时候,我想吃汉堡,妈妈就带我到店里买上一个,微笑着看我大口吃掉。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妈妈就像有着魔法棒的仙女,手轻轻一挥,生活就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我怀孕9个月的时候,妈妈来深圳照顾我。
飞机下午5点到达,4点我就等在了接机口。终于远远地看到她提着行李,匆匆走近了。机场明亮的灯光,毫不留情地肆虐着妈妈两鬓花白的头发,从前她可是最漂亮的,头发总是烫着卷儿,衣服时髦得体,可现在……
回到家,来不及休息,她就开始动手收拾房间。先把带给宝宝的小衣服洗了,再整理厨房灶台,顺便炖上一锅汤,最后开始拖地,一边拖一边念叨家里收拾得不够整洁。
我坐在沙发上,听着她唠唠叨叨的数落。空气中夹杂着饭菜香和阳光下衣服的清香,这才是家的味道吧。
宝宝出生了。从没想过,家里多一个小东西,会让全家人如此忙乱。我忙着给宝宝洗澡、喂奶、哄觉,和妈妈说话,也越来越简单。
“妈,我想吃虾,明天做吧。”
“妈,帮我把衣服洗下。”
“妈,给宝宝放洗澡水。”
“妈,帮我带下宝宝,我睡会儿。”
她帮我收拾房间、做饭、带宝宝,还要忍受我产后焦虑的坏脾气,任劳任怨。
有一天,她打听到一个据说很有效的发奶秘方,放下电话就要出门。盛夏的正午,阳光白得耀眼,晒在皮肤上有刺痛的感觉。我说,不如晚上再去吧,现在太晒了。
她很坚持:“现在买回来,下午就可以煮给你喝了嘛。”
我倚在窗边,看着她在太阳下赶路的背影,这段日子中被我忽视的点点滴滴,突然像电影画面一样,一一浮现在脑海里——
她的睡眠一直不好,第二天却一定早早起床,只为买最新鲜的菜。
她拿着一个小本子从电视的烹饪节目里记菜谱,换着花样烧菜给我吃。
她说不爱午睡,帮我带宝宝,让我多睡会儿,可自己却累得一直打哈欠……
两个月了,我享受着全方位的照顾,却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帮她分担的意思,甚至连她是否辛苦都没有关心过。我以为自己是孕妇,是新手妈妈,所以理所当然应该受到照顾。可我却忘了,妈妈已经年近花甲。
不久后的一天,她接了外婆一个电话,迟疑着告诉我,外婆最近总是头晕,想去医院检查,要她陪着去。
“能不能让舅舅先陪着去呢?”我试探地问。
“你外婆就想让我陪着,她觉得女儿贴心嘛。”妈妈说这话时,无奈地笑笑。
其实我知道,是没有人能像妈妈那样,细心又耐心地照顾老人,妥帖地处理家里的大小事务。
老公送她去机场,出门前,她摸摸我的头,安慰说:“等外婆身体好些了,我再过来。”
我笑着点点头,关上门,眼泪忽地就流了下来。
我的妈妈,年轻的时候为家庭奔波,不管多难,都把生活打理得从容安然,不曾让我吃一点儿苦。现在退休了,她本该有更多时间去享受生活,却比之前更加忙碌。
她有了白发,脸上皱纹多了,眼角有些下垂,年轻时脸上那种神采奕奕的光芒也黯淡了。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老了呢?
半年后的某天,女儿对着我,模糊地喊出了一声“妈妈”。
这一刻,我突然开始理解妈妈。妈妈是个充满魔力的词,当一个女人被赋予这个称谓时,便自动完成了从女儿到妈妈的进化。随之而来的是更强大的保护欲、爱与责任感。作为女儿,她们要保护自己的父母;作为妈妈,她们要呵护自己的孩子。在爱的天平上,两边都承载着生命中最难割舍的情感。
现在的我重复着妈妈曾经的轨迹。这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循环。我满怀期待,热爱这个循环,它是爱的传承,是责任的传递和延续。
(志政摘自《女友·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