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瓣上的蚂蚁

2013-05-30 17:20:55蔡四梅
参花(上) 2013年6期
关键词:玫瑰蚂蚁

三年前,烈日下,一只蚂蚁,静静地躺在玫瑰花瓣上。一个相思的故事于是开始缓缓地流淌,缓缓地流淌出那片山的林。

地球,在我的睡梦中,偷偷地哭了。为一只烈日下的蚂蚁,沮丧心情;为日渐干涸的自己,等待幸福。

那一颗代表泉眼的珍珠,和两片失去颜色的贝壳,让我突然觉得:我有必要和疯子说些什么,要怎么样才能把我心里那些杀人的善良统统赶走?

手机里有个短信:台风“韦特森”将于凌晨到中午正面袭击我省——广东气象台。

回家的途中,一路上台风吹倒许多数十丈的大树,小区门口还吹倒一堵墙。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台风,凄厉的风嚎得心都一颤一颤的。

雨水挤满下水道,过路的车急急忙忙溅了我一身的泥水,出门的时候忘记收衣服,回来已经是一片热闹的狼藉,仿佛2012世界末日就要来临。

守着一屋子潮湿,外面的大雨夹着风的狂啸,一阵一阵从头顶仿佛掠过头皮呼啸着过去。我的小阁楼,只有4平米,没有人声,没有小孩的哭声,只有风声和雨声拍打窗户的声音。窗外噼里啪啦的巨响,仿佛要把阁楼卷到空中去,我的心脏都不敢跳动了。

七月的最后一天,好不容易早下班回家,思绪被台风和暴雨打得七零八落。日历悠悠然已经把我载入中年的门槛,我依然怕黑怕雷雨交加。

被子已经包不住那点稀少的温度,我怀抱着自己,瑟瑟发抖。没有“泰戈尔的飞鸟”,也没有“徐志摩的康桥”,更没有“海子的幸福的闪电”。我一个人,在秋雨台风中的阁楼。

当年我为了一片遮雨的地方,和婆婆理论,父亲的话让我深深迷惑。他对我说:“算了,人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那些累赘做什么?”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算了”,我和孩子都成了无根的浮萍。

我像一片叶子飘摇无依的时候,父亲默默地一杯一杯地喝着小酒,不再声明他的发言权,他就是善良和软弱的代表,顺带的也剥夺了我的维权意识。

贪婪的人就是一条恶狼,没有知足的心理,也没有客气的源头。在我无力为自己辩驳的时候,在我弱弱地啼哭的时候,我的所有都被夫家剥夺,包括笑容。

我是父亲一杯小酒后的产物,也许我因此不够聪明,白以为有了弟弟自己是父母不待见的人。从小长这么大,父亲甚至连抱都没有抱过我,可是他是世界上唯一会在脏裤子的裤包里塞上零钱给我洗的男人。特别是冬天,每天早上那个暖洋洋的火塘,都是父亲点燃的,那种围着火塘的温暖的感觉,我在任何地方都无法再找到了。

好想家,好想回家,回那个日子再穷,笑声都没有间断过的有父亲存在的家。可是,那回不去的地方,才是心灵寄放的家。已经出嫁的我,没有理由再回到那个地方,没有理由再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我深切思恋着的家乡。

父亲说过:树大分根,人大分家。我再次回去的时候,已经是那个家里的客人了。

每次回家,父亲的身影总是实时地出现在村头的那个土堆上,站在那里,直到我走远,直到我看不见。好几次,我站在山顶回望,父亲风雨不变地在我后面挺拔着,让我无数柔软的心酸酸的。

我没有喝过酒,这时候,父亲就是我心中那壶子醉人的老酒,光那目光,就会让我一醉不醒,让我幸福的呕吐回味到天明,让我在孤单的夜里,醉在对家的思念中。真正是: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

父亲和母亲在我离开的时候,无微不至地抚育着我的儿子,实在烦躁,父亲会挥舞着牛鞭吓唬牛儿,骂一声“疼人呢”!在他们的教育之下,我的儿子跟我当年一样不解世事的纯洁,仿佛一尘不染。

这和我的思想差很远,面对自己多叶的人生,好多次我止不住地想要和这个邪恶的世界比一下邪恶,我觉得我的心脏已经变形,要释放它积淀已久的仇怨。虽然我读过《厚黑学》,始终学不会里面的精华。

我打电话回去跟母亲唠嗑,父亲一次都不接,电话里我听到他暴跳如雷的声音:“要回来就回来,浪费什么电话费?”声音就像那台风,刮得我的心情稀稀落落,除了想家,干不了其他坏事。譬如打一场官司之类的,或者写一篇埋汰那些不是人的人的谴责文章之类的,都在父亲的咆哮声里放下了。

我觉得憋屈,可是面对父亲,我怕他对我失望,以至于我终于无力去想去做去实施,心甘情愿地和他一起堕落了,软弱了。生活太累,他乡无故人,我的那些邪恶随古道炊烟一般,日渐梦中瘦了。

出门在外打工,稀有的幸福一点一点争取,微薄的幸福一天一天积累,到最后,我希望的幸福变成了只是睡一个好觉的想法了。有朋友说我成熟了,我于是猛然醒悟:成熟,不是看你年龄多大,而是看你的肩膀能挑起多重的担子。

我的失落不能背叛我的心情去歌颂什么,工资其实不够自己正常的生活支出。在一天一天流逝的光阴里,我看到我小小的厨房里的铁锅生锈了,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早就过时,且需要针线来保持完整。我看着镜子里的容颜从光辉走向黯淡,有了失衡的恐惧。

我想象着我是那玫瑰花瓣上飘进激流的蚂蚁,停不下来,却又忙碌不休,一动不动的时候却是在烈日下。烈日炙烤着我对社会的忍耐力。

我把我的想象和母亲说了,母亲说:“做人要开心,不要凄凄惨惨的。人都像蚂蚁,但是你可以像蝴蝶一样生活啊!”

像蝴蝶一样生活?是不是要像它一样自由飞翔?如果要自由飞翔,那不得要放下多少恩怨才行?心上插着一把刀的忍字是让人内心非常难受的。

而我,父母说话都这么可爱,我能让他们操心么?我于是一心一意地工作,哪怕在这个高消费的城市只领1290元的工资,我也咬咬牙撑下来了。我的身边有了支持者,有了赖以生存的一个流浪的窝。母亲的意愿支撑着我一个流浪者的心灵,我要像蚂蚁一样工作,像蝴蝶一样生活。

我的能力和父母相比,差很远。我的父母为我的爷爷和奶奶养老送终,养大我们五个姐妹,还为我们照顾着我们的孩子。

我们尽全力也只能养得了自己,偶尔有不多的零花钱。不知道是父母能干,还是社会变迁,我们无力负担自己。在这样的现实面前,我是颓废的,不上进的。

我把自己抛出故乡,在社会上历练,说是历练,最多也就是和命运随便的那么挣扎一下而己,在我看来,至少有一点放逐的味道,希望自己不要被社会淹没得那么快,仅此而已。

村里人觉得我好“能干”,居然敢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在他们眼里,我是个弱弱的女人。其实命运坎坷的人,哪里都是栖息地,哪里都是故乡土,漂到哪里就在哪里扎根下来,修复心情,修复创伤。

少了面对亲人的痛苦,少了熟悉的人的怜悯目光,这会让人好受一点。不然,因为羞涩自己的命运,会越发走不出家门去,也就没有办法生存。

出门在外,女人,再不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也不是女娲手里散落的稀泥,更不是裹了小脚的小媳妇。当山川河流都沉默,女人,自己是自己的天。

2013年大年三十,我打电话回去,惊恐地得知父亲喝酒引起内出血,生命危在旦夕,已经送到医院里,我连忙把所有的钱都打回去,接下来是十多个日夜的惊心动魄。

初一打电话给姐姐,姐姐说医生检查下来,是失血过多,浑身几乎等于没有血液了,要输血急救。我的大脑瞬间凝固:父亲的存在,已经成为习惯,如果下次回家看不到父亲,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父亲已经七十多岁了,能熬过去吗?

初二,父亲被转到州医院,医生下了三次病危通知;初三,输血后进入观察期;初四,检查出盲肠出血,肺气肿,心肌缺血,又下病危;初五,输血后可以吃八宝粥;初六,输血后进入观察期;初七,抢救;初八,主治医师休假;初九,主治医师休假;初十,可以转回县医院疗养;十一,在病床上接我电话,十二,办理出院手续回家静养……

经历几生几死,父亲终于脱离危险。

感谢医生的全力以赴!感谢父亲的坚强支撑!感谢上苍能留住父亲的生命继续爱着我们!得到消息,我蒙上被子,愉快地哭了出来。我不再悲哀自己的命运,父亲就是我坚强的盾牌。

当我再次含笑站在同事面前,谁也没有看出我的这个年过得有多么艰辛。父亲吓到我了。我用一辈子的任性对待父亲,父亲用一次任性就把我胆都吓破。那十多个等待电话和打电话的日子,漫长如经历了几个世纪的风霜雪雨。

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借口伤害自己,伤害牵挂自己的亲人,要知道,这种哀伤是最折磨人最让人痛苦的。战战兢兢的心理比面对贫穷更甚,这就是一种代表人的精神支柱毁灭的信息,会让人觉得天崩地裂。

再一次从电话里听到父亲的声音,我安心下来,精神也从虚脱中走出来。

再一次在电话里听到孩子叫妈妈的声音,我止不住哽咽难眠。我在思考自己的那几次不坚强,我在回想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至于孩子,我需要为他做些什么?

孩子白小听话,不管再大的惊吓或是面临家庭的灾难,都不哭不闹,不会给我增加多大的困扰。哪怕知道我出门打工要许久才会回去看他一回,他依然懂事地对我挥挥手:“妈妈,再见,早去早回啊!”

恍惚问我依稀记得他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妈妈,你不能不要我,我乖呢!”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只有两岁。

站在经历过秋雨台风的阁楼,看着充满了危险的窗棂。作为一个母亲,我要思考的,我要解决的问题还很多。最起码我要让家人知道我好好的,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有像我担心我父亲一样的心情。作为儿女,我需要面对自己和父母亲的老去的日子,我的臂弯不能软,我的肩膀也不能塌。

我的身体,我的工作,我的思想……一样一样都要理顺了,这是必要的,也是必需的。日子安心了,岁月才不折磨人。

我更加努力地工作,希望获得加薪。虽然工资不多,把日常开销再压缩一点,却也足够换一个大一点的不是阁楼的小屋居住。不用在风雨里萧瑟,也不用在太阳下暴晒,蝴蝶也可以飞进我的窗台。在深圳,这样的早晨是美丽的,到处充满玫瑰花的芳香。

虽然嘴角向上弯,挺难。但我努力地让自己笑出来,希望我的行为可以感染孩子,让他早一点学会坚强,可以快乐地生活。

永恒,是犹豫的,它让人捉摸不透;永恒,又是肯定的,它在心里的刻痕永远不会消失。把心藏起来,不去触摸,你以为它就会流逝吗?不会的,它是血液最初的地方,只要还在跳动,它就在你触手可摸的地方,你靠它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你还活着!活着就要吃喝拉撒睡,一样都不能少。

在皱着眉头的生活里,永恒是不可想象的。梦长了,不能实现;情藏久了,一定会神伤。如果想念家人,不妨大声地说出来。分开不一定就是永远,哭泣不一定要流泪。一句“宝贝,乖”足以暖热天下孩子的心;一句“妈妈,我想你”足以安慰父母那疲累的身影。

想起三年前那个烈日下,躺在玫瑰花瓣上的蚂蚁,我感激朝圣的心情落满缤纷的甘露。

不错,我就是那只蚂蚁,一只拼命忙碌着的蚂蚁。哪怕要忍受那些气势汹汹的雇主手指在头上的屈辱,哪怕要遭受那些没有道德的人的不道德的刻薄,哪怕要承受那些不公平的单方面的合同,哪怕要付出工作上的艰辛后还要付出去讨薪水的劳力,打工没有什么丢人的。打工靠自己的劳动吃饭,这是历史最正当的营生。

哪怕这营生还处在太阳的暴晒下,哪怕这营生还处于暴雨的摧残中,我们没有一毛钱起家的经验,只要身体许可,打工应该是没有本钱,而又需要生存的人们的唯一选择。

常常开垦的荒地才能长出齐整的庄稼。因为种种原因,我必须流动,因为种种原因,我需要流徙奔走,还要不停地变换工作。当我的身边渐渐只有和我一样的人,我不孤独了。

远方有我想念的人,思念的家乡和亲人。我和远方的人一道,思念着远方的远方。

走在远方的人,远方,就是站满玫瑰树的远方;远方,就是一辈子思念的火把花的芬芳;远方,就是一辈子拼搏后终于回到的地方。

造物主悠悠地创造着生命,然后又一个一个地抹去生命存在的轨迹,每一个人都要接受岁月的洗礼慢慢老去。我在秋风里细数家乡的邻里,那树火红火红的火把花开得格外美丽,像极了我童年伙伴的一张张粉红粉红的笑脸。我走在春天陌生的街道,细细地寻找,寻找那细若游丝的代表爱的玫瑰熏香的味道。

电话里的岁月,犹如奔腾的河流,流淌着奔腾的诗歌。记忆的浪花,有的会随时间流逝,有的却注定要刻入血液,和血液一道参与我身体里的循环。

父母的爱和家人的牵挂驮着我虚无缥缈的人生,把可爱而诗意的想念做成一片玫瑰花瓣,栖息着我游荡的灵魂。

日子多么难熬,心有多痛,自己知道。枯树在冷风里摇摆,野花在暮色中燃烧,看一眼火把花上流淌的蜜,是蚂蚁最后的心愿。疯子可以留在他们的世界里,和蚂蚁无关。

累了,就休息吧!别再让自己奔波。一只玫瑰花瓣上的蚂蚁,流淌出那个村庄,消失在茫茫人世间。可觅的,只是花香。

只有花香陪着的那些固有的善良,久久的在空气里将我沉醉,将我包围。我已经心平气和,我已经不再暴怒,谁叫我是一只躺在玫瑰花瓣上的蚂蚁呢?

日子里那些苦难终会过去,正义的利剑迟早会划开头顶的乌云。只要身边的你们都在,健康快乐,所有的挫折都将离开我们的生活,失去和得到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当头脑里记录了无数个流出大山的相思的故事后,希望天下所有离开故乡的人,像蚂蚁一样工作的同时,都能像蝴蝶一样生活。

作者简介:蔡四梅,云南大理人,彝族,12岁开始发表文章,因为生活波折,一直与文学若即若离,但从未放弃,现居深圳打工,有诗文一百多篇发表于报纸诗刊杂志。

猜你喜欢
玫瑰蚂蚁
没跪 玫瑰
今日农业(2022年16期)2022-11-09 23:18:44
玫瑰飘香
环球时报(2022-05-26)2022-05-26 17:21:26
蚂蚁为什么能认路
刺玫瑰
中华诗词(2019年5期)2019-10-15 09:06:04
刺玫瑰
中华诗词(2019年12期)2019-09-21 08:53:16
刺玫瑰
中华诗词(2019年1期)2019-08-23 08:24:18
忙碌的蚂蚁们
刺玫瑰
中华诗词(2018年5期)2018-11-22 06:46:16
我们会“隐身”让蚂蚁来保护自己
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