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统奎
2011年,顶着“香港十大杰出青年”光环的黄卓健被哈佛大学录取,最终却放弃了这个机会,留在香港参选区议员,最终当选。这段经历可谓励志有趣,但他在博鳌亚洲论坛上,讲述的却是另一个故事。
8年前,在瑞士担任义肢矫形师的黄卓健看到一条悲惨的社会新闻:香港某养老院里的老人因护理不当,口部感染蝇蛆。在这条新闻的刺激下,他回到了香港,创办长者家慈善基金会,免费为老人匹配最适合他们的养老院,根据每位老人生理和心理需求,包括经济条件的因素,与全香港700多家养老院进行配对,至今已经成功服务了3万多位老人。长者家的商业模式是,老人获得了完全免费的服务,也为政府节约了大量的开支,所有费用由养老院承担,等于为养老院寻找最合适的老人服务对象,实现了多方共赢。
创业的时候,黄卓健只投入了1000元港币,如今企业规模已经做到1亿港币,员工130多位,他把利润的30%捐到基金会里做公益。黄卓健看到一个令人忧虑的社会问题,香港养老院的护理员平均年龄是56岁,再过几年他们就退休了,而年轻人与长辈越来越疏远。赚到的钱来用来组织学生和年轻白领去养老院,跟老人一起布置房间,鼓励年轻人和老人更多的接触和沟通,打破隔膜,为超过10万个家庭带来更多生活乐趣和关怀。
有人问黄卓健,为什么只捐利润的30%,而不是全部?黄卓健非常坚持社会企业模式,而不是传统慈善模式,他坚持留一部分利润支持社会企业发展,同时自己也分享创业成果。“如果有一天我的事业规模很大了,我的钱很多了,我也愿意捐更多利润出来。”黄卓健如是说。
听了黄卓健的讲述,周惟彦兴奋地说:“这个靠谱的。”
作为壹基金发起理事,这是周惟彦第二年来博鳌布道社会企业。2012年年会,她承办一场公益夜话,邀请社会企业家羌绣计划创始人颜俊辉做分享,南存辉、于丹等名流点评,在博鳌放大了社会企业理念。今年,她召集几所研究机构共同撰写一本90页的社会企业白皮书拿到博鳌发布,发动政商学精英一起来支持社会企业。
4月7日晚上,在博鳌金海岸大酒店的后花园谈公益的企业家和经济学家,有潘石屹、任志强、冯仑、陈峰、张维迎、林毅夫等人。周惟彦走到后台,兴奋地说,每人送了一本社会企业白皮书,她一口气发出去了30多本。
对于大多数中国人而言,“社会企业”这个名词还是非常陌生的。而中国两个比较有成就的社会企业都是周惟彦担任“壹基金”执行主席时促成的,一个是颜俊辉创办的阿坝州羌绣帮扶计划,一个是孟加拉社会企业家尤努斯参与成立的“阿坝松潘格莱珉小额贷款公司”,两个都是四川震灾后重建的标志性项目。
发展个人的同时惠及社会
今年在博鳌,社会企业理念的传播获得突破,“公益慈善与社会企业的亚洲探索”成为最吸引记者和公众眼球的分论坛之一。万通董事长、阿拉善生态协会会长冯仑是这场分论坛的对话嘉宾。
他用一个三分法来描绘今日中国公益界,一是传统的公募基金会和少量的公营部门下面的私募基金,“看起来日薄西山,被郭美美同志搅和得不算好,公信力、募款能力,治理和运营方面这几年往下走”。二是企业和私人发起大量的私募公益基金,朝气蓬勃,如日出东方。在爱佑慈善基金会理事长王兵看来,这些基金会将成为未来中国的华为、联想和万科。三是社会企业,把商业的效率和经营模式带到实际的社会改变过程中。
说到社会企业,冯仑翻出社会企业白皮书的几个数字读给大家听:在英国,2009年有了6.2万家社会企业,一年有240亿英镑收入,中国大陆很多社会企业也已开始实践,但每一家社会企业平均投资额才50万人民币,非常小。不过,冯仑非常赞赏社会企业的目标是“惠及社会而不是惠及股东”这一理念。其实,社会企业也能惠及股东,但绝不是以股东利益最大化为目的。
“我们的价值观非常简单,在发展个人的同时惠及社会。”冯仑说。
冯仑认为社会企业是三分公益界的势力之一,这等于为社会企业进入并影响中国主流人群打开了大门。社会企业兴起的背景是,上世纪70年代,欧洲遭遇了经济大衰退,失业率高居不下,公共政策转而开始与非营利部门进行协力,不同于传统非营利部门形式的新组织即“社会企业”悄然兴起了。在福利系统的转换、创造就业机会、社会凝聚力与创造社会资本等方面,起到了促进社会可持续性发展的重要角色。
具体来说,社会企业也为企业家群体进入公益界打开了一扇大门,使他们拥有了更多用武之地。冯仑认为,企业家们可以贡献自己在商业模式方面的经验,“希望把我们在企业治理和商业经营中一些经验运用到公益领域,提升它的效率” 。
在比尔·盖茨的博鳌对话现场,周惟彦提问盖茨,社会企业即商业模式式慈善在中国有没有机会?盖茨的答案与冯仑观点是一致的,他说:“我们希望能够以最具成本效益的方式做慈善,这就是所谓的用商业模式经营慈善事业。”盖茨认为,这种工作方法当然可以应用到中国。
王兵指出了障碍所在:中国的社会企业现在刚起步,政府政策和法律层面是极不配套的。在中国,现在比较合适的社会企业叫民非企业,在民政机构注册,但民非企业投资人是没有财产权,也不能分红,股权也不能转让,也不能贷款,也不能举办分支机构,严重阻碍了中国社会企业的发展。
王兵还道出了阻碍中国社会企业发展的另一短板,即社会企业的领导人有热情,但没有领导力,主要体现在管理的素质比较低,人才的管理,人才的储备都差距比较大,规模上不去,现在基本上是一个探索和挣扎阶段。
因此,在王兵看来,中国现阶段社会企业只能说是慈善事业的一种延伸,不能叫真正的社会企业,“现在你如果在中国做社会企业投资,你只能以捐赠的心态,慈善的心态做一些商业的事情,改变一些社会的问题”。当然他认为,随着政策发展,中国也可以像英国、新加坡一样,拥有社会企业的交易所,即债券、股份转让的资本市场,推出这类支持社会企业发展的金融创新产品。
社会企业的中国困境
4月8日晚,博鳌亚洲论坛最后一个环节“博鳌文化之夜暨闭幕晚宴”,这里成了周惟彦的主场。台下,主桌是中国前副总理曾培炎、日本前首相福田康夫、菲律宾前总统拉莫斯、澳大利亚前总理霍克等博鳌亚洲论坛的掌门人,其余则是参会的政商学精英人士。
周惟彦换上一身漂亮的红色套装,携手台湾社会企业家黄谦智和黄卓健共同登台发布社会企业白皮书。周惟彦公开向主流人群、向精英们说出了社会企业理念,她在博鳌也体会到,越来越多企业家开始认同,讨论并且关注社会企业了,另一方面她也强烈感受到社会企业的概念在中国目前还是太超前。
黄谦智和黄卓健现身说法。黄谦智是典型的富二代,他曾经是哈佛大学建筑系最年轻的教师之一,25岁左右创业,已经创业10年,梦想是“让垃圾变性感”,解决的社会问题是垃圾污染环境问题。他创办的公司化的社会企业,起名叫“小智研发股份有限公司”。
“垃圾只是位置错放的资源,我们正在透过每一点微小的着力点、小的科研成果、小的工业设计,去扭转人们的消费习惯,把错放的资源变成可再生的资源,重新回到人类消费的链条中。”于是,黄谦智带领团队花了10年的时间在科研上,研究如何把错放的资源变成强韧的、百分百垃圾制造建筑新材料和快消品,现在他自己戴的眼镜、手机壳、签字笔,甚至穿的内衣裤,都是百分百垃圾制造。
千万别小看 “小智研发”,一个小小的创新可以带动大的深刻社会变革,他能让垃圾回收变成一种新的绿色社会文化,与这10年来台北市政府在推行的“垃圾不落地、零填埋”政策携手并进,并创造了一个标志性作品:向台北市民回收了150万个塑料瓶,用低碳的方式再造百分百垃圾制造的5000平方米、9层高的台北花博会展览馆,美国国家地理频道专门为它拍摄了一部纪录片。如今,黄谦智拿下了江苏昆山花桥梦世界一个项目,建造世界最大生态环保球幕影院,球体外壳百分百由回收到的废弃品再造而成。
黄卓健的成功案例给了周惟彦不少信心,因为她是支持用公司的方式做社会企业的,她也认同社会企业家是可以分享社会创业成果的。要使社会企业发展,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谁来做投资,也就是融资问题。如果社会企业的投资者不能分红,最多只能把原始投资拿回来,谁还来投资?因此中国公益界有一种声音,认为社会企业最敏感的问题即分红比例问题可以暂时不做硬性划线,鼓励投资者分红,等中国社会企业发展到一定规模后再定标准,严格社会企业定义。
除了发布社会企业白皮书,周惟彦穿梭博鳌亚洲论坛各种场合传播社会企业理念,一天赶七八个场子,像一只勤劳的蜜蜂,这次论坛“忽悠”下来,她有点感慨:“社会企业的概念在中国目前还是太超前,不过这也说明先吃螃蟹的人就有更多机会获得投资和超前发展。”周惟彦说,接下来她也要亲自操盘一家社会企业,领域是社区型家长教育事业。(作者系上海财经大学社会企业研究中心副主任,曾任本刊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