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建川的博物馆梦

姜浩峰

“建川博物馆的未来应归于国家。

“我和妻子已经商定并立下遗嘱，当我们不在的时候，将建川博物馆和安仁文化公司的全部股权，捐赠给成都市人民政府。成都市的武侯祠已有1700多年的历史，现在活得非常兴旺，成都是天府之国，非常适合放东西。

“唯有这样，博物馆才能长存，这些文物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8月下旬，在成都市安仁镇建川博物馆的办公室，樊建川先生接受《新民周刊》独家专访。他说：“2007年12月4日，我在安仁做了正式的遗赠，成都市蜀都公证处两个公证人员记录并公证。我把公证书交给政府的时候，我还说了一句话。我说，我只有一个女儿，我女儿到博物馆照样买门票。”成都市领导当时回答说：“你们樊家，三代人不用买门票。”

建川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其实，樊总另外还有一个遗嘱，说在他百年以后，把身体交给他曾经工作过的重庆三医大，他的心、肺、眼睛、骨头，该做什么标本做什么标本，只有他的皮，樊总说要拿来做一面鼓，放在建川博物馆里，谁要敲一下，他就会出现在声控电视墙上，给敲鼓人唱一首歌，但敲鼓人必须为博物馆捐赠1000元钱。这样，他死以后，也能继续为博物馆做出贡献。”樊建川自称，他连这项“节目”的名字也已经想好了，就叫“鼓舞”。当然，关于这一遗嘱，樊建川的夫人尚未同意，他还在做她的工作。

樊建川，1957年生于宜宾，下乡当过知青，到内蒙参军，又考取军校，毕业后在重庆三医大任教，而后又转业地方到宜宾市地委政策研究室。1993年他在宜宾市常务副市长任上辞职，下海经商。

迄今为止，樊建川人生的最后一次转折，就是开办建川博物馆。如今，在成都安仁镇主持建川博物馆聚落的樊建川，自称“大馆奴”，要开办上百个博物馆。

樊建川说：“我的每次人生角色的转换都是和改革开放的时代大背景紧密联系的，都是改革开放的时代变迁在我身上的缩影。我喜欢收藏文物，也包括自己人生各个重要时期的实物，我这30年的人生故事和思想变革都可以浓缩在一件一件的实物之中。”目前列入樊建川博物馆计划的，正是“改革开放馆”。“改革开放馆将不设在安仁，有可能设在深圳，也有可能设在上海，目前正在论证阶段。”樊建川告诉记者。

为了和平，收藏战争

1999年9月，建川博物馆成立。从那时开始，樊建川渐渐脱身房地产开发，全身心专注营建博物馆。众所周知，这十来年是中国房地产领域最赚钱的时期，而博物馆就像一个无底洞，无论多少钱投进去，都很少会有与投入成正比的经济效益。

然而，樊建川一发而不可收。他说：“1999年，并没有想马上要有一个物质形态的固化的博物馆，只想在哪个地方修一个房子，两间，几百平方米，东西搬进去就叫博物馆了。”2001年4月，樊建川在成都四川省博物馆租了一个场子办展。当时他请来了北京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馆长、军事博物馆馆长剪彩，他们看到樊建川的抗战系列藏品，大吃一惊。卢沟桥中国人民抗战纪念馆盛邀樊建川前往办展。那时候，樊建川掂量出自己藏品的分量，按照他自己的话说：“我忽然有了底气，一下子觉得自己的文物不比别人差了。”

在经过长久的思考后，樊建川决定开一个“博物馆超市”，特别是在看了杭州的宋城后，他觉得以500亩地的体量筹建博物馆，是较佳选择。这个思路无疑有些超前，毕竟当时一般省博物馆占地不过三五十亩。为了选择博物馆落户的地点，樊建川跑了北京、上海、重庆等很多地方。“因为我是房地产商人，他们认为我是骗他们的，拿到500亩地后，一定是用20亩做博物馆，剩下的480亩就会开发房地产了。”

也许是天意，2003年，樊建川通过竞拍的方式，得到了安仁镇的500亩土地。在经历了其自称的“一生中最忙的9个月”后，2005年8月15日，建川博物馆聚落5个博物馆如期开放。8月15日，正是抗战胜利60周年纪念日，当年的《人民日报》报道称：“樊建川先生筹资建立的大型系列博物馆，是向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的隆重献礼。……共产党抗日军队馆、国民党抗日军队馆、川军抗战馆、援华美军馆和抗日战俘馆，专家认为，规模大、实物多、品级高……”

在建川博物馆的壮士广场，所有两百多位壮士造像都放在一个“V”字形下沉式凹槽空间里，凹槽总长81.5米、宽45米，象征1945年8月15日抗战胜利的时刻。整个广场为一幅抽象的中国地图，赵一曼、高志航、杨靖宇、狼牙山五壮士等烈士，站在他们牺牲的地方。邓小平站在华北，李宗仁站在台儿庄，毛泽东站在延安，蒋介石站在重庆，薛岳站在长沙，杜聿明、廖耀湘、张灵甫各就各位……

樊建川告诉记者：“我想停留在1937年中华民族唯一的一次团结上，我特别希望中国人——共产党的军队、国民党的军队，当然还有地方军队，团结起来打日军和伪军，于是做了这个壮士广场。”

“为了和平，收藏战争。为了未来，收藏教训。”这就是建川博物馆聚落对于战争收藏的看法。2004年陈香梅女士再一次来到安仁，为援华美军馆题写馆名。当时馆方为她简单布置了藏品——大到发报机，小到纽扣，这些实物都与她的夫君陈纳德将军有关。晚餐时候，陈香梅女士突然起身，唱起了岳飞的《满江红》。

2005年8月15日，援华美军馆开馆，时年84岁的飞虎队老兵格鲁伯来到建川博物馆。在参观后，坐在轮椅上的格鲁伯问樊建川：“樊先生，你在军队的最高军衔是什么？”

樊建川答：“上尉。”

老头立马回说：“我是中尉，我给你敬礼。”

樊建川马上说：“不行，不行。我那是什么时候的上尉？你那是抗战时候的中尉，你是我的父辈。”老头坐在轮椅上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说是代表美国兵感谢樊建川。樊建川马上立正，给他还礼，过了很长时间才把手放下。

樊建川认为，二战期间，美国为了帮助中国，飞虎队500多架战斗机摔下去，驼峰航线500多架运输机摔下去，4000多美国军人牺牲在中国。“如果我们不去缅怀他们，那今后我们有什么事需要帮助，谁还会帮助我们？”樊建川说。

为了安宁，收藏灾难

“为了安宁，收藏灾难。为了传承，收藏民俗。”这是建川博物馆聚落的另几番要旨。比如收藏灾难，中华民族多灾多难，要想“多难兴邦”，必得记住灾难。

记者在建川博物馆聚落看到，汉奸丑态馆建在日军馆下面，寓意很清楚，正是靠这些伪政权、伪军的支持，倭寇才得以在华横行这么久。为什么中华民族在遭受侵略的时候，竟有这么多中国人站在敌军的立场？对于这样的问题，樊建川称：“大家对这个问题始终在回避。”甚而近来有大学教授称：“汉奸一词可以废止。”

说到灾难，不得不提到2008年的汶川地震。当年5月12日14时28分地震发生，到6月12日，汶川地震纪念馆已经在安仁落成。

樊建川告诉《新民周刊》：“一开始，我们准备做‘5·12地震后一个月的日记，把这30天的经历梳理一下。可随着文物的增多，这个想法变了。比如看到一本手工做的《江油地震预防手册》。江油也属于龙门山地震带，1970年代他们的地震预防就做得非常好，比如龙门山地震带是怎么走的，手册里就有地图。历史证明它就是三十年左右地震一次——1933年迪庆大地震、1955年康定大地震，都是7.5级，1976年松潘大地震和2008年汶川大地震，都是8.0级。1970年代刚震过，为什么到21世纪初没有警觉？为什么还要修紫坪铺水库？”樊建川觉得，汶川地震纪念馆的开设，能让后人知道怎样预防地震。

“我们常常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以为痛苦的事情只要忘掉就好了。其实不然，苦难是中华民族重要的财富，因为有的灾难是不能避免的，灾难过后有了教训，我们要知道怎样才能做得更好。”樊建川如此说道，这也是他梦想要建100座博物馆，乃至自封“大馆奴”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