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随祖
纵览世界艺术史,艺术家与收藏家的关系构成了艺术发展史的一条线索,也为后人留下温馨的回忆,为艺术史留下研究艺术家的印证。齐白石与陆质雅的交谊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齐白石与陆质雅,相敬相交合作近三十年,二人之间已远超乎印人与买家的关系。陆氏对于推动齐白石成长,以及白石艺术面貌的形成具有重要的作用。齐白石为陆氏所刻的印章、镇纸,以诗句闲文印为其主体,据这些印侧的边款内容来看,其中的历代诗句很多是陆氏所钟爱的,而白石先生围绕这些文句,刻辞、刻画尽力发挥,于印石之上篆刻多不止于一面,常有四面以至六面的创作;甚至一面之中诗话参半,朱白相间。除所藏于北京画院,白石嘱子孙“不得以一方与人”的“齐白石三百石印”中仅一两方外,在齐白石其他的篆刻作品中是极鲜见的。
任何艺术家的成长,都离不开知音、赏识与襄赞之助力。今天,有些成就大名的艺术家,自视高人一等,昂昂若庙堂之器,不愿倾听意见或屈尊俯就。而市场与一些“业内权威”,唯恐对于艺术家“捧不到位”、“价不破天”,实则是为分其残羹而已。窃以为这不利于艺术市场的成长,也难以培养出传世的优秀作品。
白石先生以乡间木工出身,自幼学艺,经历了漫长的学艺之路。在他成名的画、印面貌之下,有着艰苦的跋涉、临仿、学习以及痛苦的蜕变;有着那个时代深层复杂的社会关系,以及他非常巧妙、不露痕迹的自我经营。他的篆刻从对于丁、黄“印奴”般的亦步亦趋,到膜拜赵撝叔、吴缶庐,再因挚友的提示刻意求变。还有黎松安兄弟、王湘绮、夏午诒、樊樊山、陈石曾的提携帮助,以及陆质雅这样介于挚友与客户的襄赞。当然,更有白石“夜长镌印忘迟睡”一生所付出巨大的艰辛努力。齐白石在收名徒、鬻印画、走官场、造新闻方面,因深厚的社会历练,很善于把握分寸,这也不可不说是其重要优势之一。
齐白石身上自始至终保持着浓厚的乡土气息,且以此自豪。他的作品用精雕细琢、刻意小心的用刀,雕琢出貌似天然崩凿、疏狂不羁的面貌;同时他反复强调“昆刀信手”、“快剑斩蛟”、“铁笔恣肆”等说辞;偶尔刻印不用画墨稿的篆刻“表演”,进一步制造了神秘感。这一切的表象与实际创作过程,可能存在着巨大的差别,这既是其“藏巧于拙”的核心,其实这也是一种民间“传艺”的习惯。
近年艺术市场大热,藏家见少,炒家蜂起。齐白石作品价值飙升,或因喜爱艺术或为“升值”,世人趋之若鹜。研究学者亦层出不穷,然刊文多不过引述“白石如何说”、“名人如何说”陈陈相因。至有评骘所谓:白石篆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霹雳一声,开创了中国篆刻新时代”云云,窃以为此“革命语言”式的抬轿、捧脚终无意义,非客观研究之态度也。充分掌握资料,科学分析判断,不受市场干扰,才有可能得出接近于事实的结论。
书画研究者孙炜,锲而不舍地挖掘陆质雅家族及交游关系,新写就了《石癖风流——陆质雅传》,并编集出陆质雅北堂历四十五年旧藏齐白石的印章全谱《北堂长物》(上海人民出版社),以及王文甫先生以自己的收藏珍品为线索,精心编著了《石墨因缘——北堂藏齐白石篆刻原印集珍》(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书,均为深入了解齐白石为陆氏所刻印章,增添了丰富重要的史料。据孙炜先生考证总结,从1901年至1947年的46年间,陆质雅收藏的齐石白篆刻作品超过了550件。所以这三种书的出版,对齐白石艺术作品研究的深入和民国史料的汇集都具有重要的意义。不仅为齐白石的研究者与粉丝们所看重,更为艺术界提供了一份值得传颂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