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杨：谁让偶像坍塌？

张震洋

短短两年，阅历和心智本该更成熟的孙杨出人意料地变得愈发放任不羁、自我膨胀，日前更是到了触犯法律、被公安局行政拘留的地步。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无比阳光的全民偶像如今会渐渐坍塌？

家教缺位，迷失自我

奥运冠军孙杨从拘留所释放之后，仿佛人间蒸发一样，迅速消失在媒体视线中。更加让人不可理解的是，孙杨走出高墙之后，并没有回到杭州的家。

“其实在十二运前后，孙杨就不听他妈妈的话了”，有知情者透露，或许早前因母亲管控太多，而今随着年龄的增长、思想的独立，孙杨跟母亲的想法分歧越来越多，“说个细节，11月3日是母亲杨明的生日，可儿子不仅没有在家陪妈妈过生日，而且当天下午就发生了这起‘无照驾车事件，车里还坐着孙杨的新女友。”

自从与女朋友交往以来，孙杨与父母意见经常不合，动辄与朋友出走，再也不是听话的孩子。特别是全运会以后，不要说教练、领导不知道他身在何方，即便是父母也不知道他的去向。有人爆料，终于有一次，孙杨父亲把他堵在了体院，但孙杨藏在某处几小时就是不出来，孙杨托人传话，“我爸走了我就出来”。

父母出于对孩子的呵护，干涉孩子的私事这本来无可厚非。如今，孙杨的负面新闻发生后，孙杨再次成为外界指责和声讨的对象。

很多人认为，孙杨从阳光少年到名誉扫地，家庭的管教方式可能出现了问题。

其实，任何人的成长几乎都离不开父母的呵护，孙杨自然也不例外。小时候训练时，孙杨谈到浙江体育运动技术学院的领导和自己父母的关系一直很好，自己训练时也一直由自己的父母陪伴，但浙江体育局的领导曾表示，如果孙杨继续由父母陪伴就干脆不要比赛了。孙杨说：“你不让我母亲去，大不了我就不练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在母亲陪同这个问题上，孙杨表现得很坚定，因为在他看来，除了自己的教练团队，母亲是最了解自己的，有她在场边观战，孙杨似乎也多了一些自信。在孙杨看来，没有父母就没有自己的今天。孙杨还表示除了教练外，最了解对手的就是母亲，因为母亲是专业人士，了解自己的训练情况，甚至胜过那些领导，所以母亲在场他就很放心，很踏实。

孙杨成长在一个体育世家，他的父亲孙全洪曾是安徽省体工队排球队运动员，后来离开专业队去读书，母亲杨明，也曾是排球好手，家庭的基因赋予了孙杨运动的天赋，一次偶然的机会孙杨喜欢上游泳，7岁时就进入杭州体工队训练，从此走上游泳道路。 在回忆起对儿子的教育时，孙杨的妈妈杨明说：“我曾经打过儿子，小时候他比较淘气，我对他的要求也非常严格，小时候他在杭州训练，有时候偷懒耍滑，我就让他顶着38℃的高温从体工队跑回家，沿途不许坐车，到家的时候他已经是满头大汗了，说实话我也很心疼。另外，孙杨小的时候，我几乎很少表扬他，反倒经常表扬我姐姐的孩子，这时候孙杨就想不开，还经常反问我：‘妈妈，为什么别的家长都会说自己的孩子如何如何好，你却从来不说我的优点？我当时就告诉孙杨：‘你是我儿子，我了解你的优点，但更知道你的缺点，如果你做错事，我必须及时纠正你的错误让你记住，所以我不会把你的优点挂在嘴边，你必须学会从错误中吸取教训。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对孩子严格一点还是对的。”

在训练上杨明对孙杨严格要求，在生活上，杨明对孙杨的照料更是事无巨细。为了不耽误儿子训练，孙杨的妈妈几乎每天都开车接送孙杨往返于省游泳训练中心和家之间。 杨明曾告诉记者：“从我家到省队38公里，从孙杨2003年到省队训练近十年时间，我几乎天天接送孙杨去训练，每天往返距离76公里，而且都是下午4点送到省队，晚上8点回到家中，我和他爸爸从来不看电视剧，因为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接送孙杨训练的路上度过了。另外，为了抓紧时间训练，我从来不让孙杨把时间浪费在生活中的小事上。孙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还帮他系过鞋带。另外，他从不背书包，一般都是我给他整理好了，目的就是让他全身心投入训练。”

现在看来，母亲过度的溺爱和管控，在一定程度上令孙杨从小在生活自理能力方面失去锻炼的机会。

每位家长都有望子成龙的心，孙杨母亲如此投入、如此用心良苦，本来无可厚非。然而，在孙杨成名之后，其母杨明参与了太多事情，甚至远远超过母亲的角色。每逢国内比赛，必会看到其母的身影。上海世锦赛、天津大运会、郑州全国冠军赛、沈阳十二运……杨明都在现场。两年前，在武汉进行的全国游泳冠军赛，杨明要求搬进运动员酒店同住，遭到了中国游泳队的反对，但在孙杨退赛的威胁下，国家队最终让步。母亲不仅在看台上为儿子助威，还介入了日常训练。在上海游泳世锦赛上，孙杨和教练朱志根的沟通越来越少，而杨明参与孙杨训练的时间越来越多。比赛期间，杨明几乎担任了教练的角色。游泳池边，她经常拿着秒表和纸笔，在热身池观看对手朴泰桓的训练，记录他每个50米转身的成绩。对于自己的行为，杨明总是带有些许埋怨的语气对旁人说道，“这要换成朱志根，他能做到这些？”

现在回过头来看，杨明作为孙杨的母亲、作为他最信任的人，在公开场合表达这样的观点，有意无意间，也为孙杨在后来与恩师分手埋下祸根。尤其是孙杨与恩师第一次重归于好后，本来双方可以合作得更好，然而孙杨居然因为朱自根教练带的队员太多、没有以他为中心，而再次与恩师闹翻。这其中，杨明起到怎样的催化作用？

多年来，保姆、教练，甚至还有经纪人，杨明在孙杨的生活中充当着“总管”的角色。孙杨的微博，一度由杨明打理。某网站与孙杨谈合作，杨明出价：一万元发一条微博，当场将对方吓退。很多企业想要成为孙杨赞助商，都是与其母商谈。更多的事实与细节，在这场口水战中被一一披露出来。今年全运会结束后，浙江代表团召开表彰大会，在拍集体照环节，孙杨的母亲杨明在会场闹出了不和谐的一幕，“当时，杨明想冲进会场，理由是浙江全运代表团的服装赞助商和孙杨的个人赞助商不同，她不想孙杨穿代表团赞助商的衣服。”最终，孙杨用国旗贴掉了代表团赞助商的logo，这才完成了全家福的拍摄。

杨明与媒体之间，屡屡交恶。早在上海世游赛期间，孙杨的父母坐在看台上看孙杨比赛，有摄影记者来拍摄他们的照片，他们就用手把脸挡住不让拍，令摄影记者非常尴尬，只得无奈离开。绍兴奥运选拔赛时，曾有巴西记者不远万里专程赶到浙江，希望采访孙杨，但是孙妈妈也是一口回绝：“你们电视在巴西放，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当时，有位广州的记者将这件事发布出来，随后孙妈妈给这名记者所在单位打了电话，要求单位进行处罚：“我们孙杨是要取得成绩的运动员，你们不要搞臭他。”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江苏、北京、浙江的一些记者身上。曾有同行打电话想采访孙杨的妈妈，自报家门之后，没想到杨明语出惊人：“你是某某报的记者吧？去年你写过一篇我们孙杨的负面报道，报纸我都留着，你要负责的。”

或许，正是杨明平日对媒体的态度，导致双方关系日益对立，最终在孙杨犯错时媒体不愿“手下留情”。与此同时，由于母亲的过度管控，孙杨在媒体面前屡屡受挫之后，自己不仅不能醒悟，反而正在一点点迷失自己……

制造金牌，缺失文化

自从中国加入奥运大家庭以来，就出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能否获得金牌就是中国运动员通向天堂还是地狱的唯一凭证。在某种程度上这更像是一条真理，整个体育界奉若神明。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无数运动员成为金牌流水线上的产品，他们参加某项运动，不是出于热爱体育，而是为了那沉甸甸的金牌。在枯燥的训练中，将青春、学业、德智教育全部以打包的形式压缩在短短几年里的训练场上，不仅无法从运动中得到快乐，而且除了专业体育项目，其他领域几乎是一无所知。一旦金牌梦破碎，一切将不复存在；一旦获得金牌，一切功德圆满。

然而，实际上拥有如此偏执想法的运动员注定要出现“问题”。

看看孙杨在功成名就之后，他所犯下的“七宗错”，你就会惊讶地发现——生存在金牌流水线上、以透支教育和人性为代价的中国运动员文化的缺失有多么可怕。自去年伦敦奥运会前后至今，有人列出了孙杨“七宗错”：因为不满国家游泳中心安排的商业活动连发3条微博炮轰中心；参加全国大运会期间无视媒体采访被斥“耍大牌”；新闻发布会上无视采访与队友私下聊天被媒体曝光；去年12月对媒体记者爆粗口；因为谈恋爱多次缺席训练；与恩师朱志根反目；无证驾驶被行政拘留。

对于孙杨频发的负面新闻，我们可以简单将矛头指向几个方面。首先，奥运冠军光环以及随之而来的巨额奖金和代言费，让孙杨迷失了自我。奥运冠军不仅成了光环，一度演变成保护伞，让他有了特权阶层的意识，忘乎所以。

“他在国家队独来独往，人缘不怎么好，几乎没有朋友。”国家队一位游泳队队员告诉记者。在北京奥运会前，他和孙杨先后进入国家队。“在还没出名的时候，我感觉孙杨的性格挺好的。第二年的全运会期间，我们交流比较多，他比较随和。”这名队员回忆，孙杨性格上最大转变在于前往澳大利亚跟随丹尼斯训练之后，当时三个月的海外特训归来后，孙杨就像换了一个人，“成绩提高了，对人态度变得非常傲慢，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完全不把其他队友放在眼里，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起初，与孙杨一同师从于教练朱志根的汪顺是他最好的朋友，后来二人产生矛盾。“其实我们很同情汪顺，我们调侃他是‘最惨的全国冠军，以前没有成绩的时候被孙杨欺负，成了全国冠军之后还是被孙杨欺负。一起训练的时候，孙杨经常让其他人游在前面，自己在后面跟着，比较省力，到了后面再将你反超，这种快感让他很爽。另外他经常让小队员帮他买充值卡，50元、100元一张，钱不多，但买回来后他很少给钱。看起来都是小事，但是长期积累起来，就让人不舒服。”

孙杨的任性和张扬，让他在队内逐渐被孤立，为此他只好将视野投向圈外。成名之后，他在社会上结识了不少“亲密”朋友，这些大多是在浙江与上海颇有背景的人物。据报道，他们开跑车、穿名牌，带着孙杨逛夜店、泡歌厅。孙杨多次被市民、网友目击或拍到深夜进出这些场所的情景，有的人甚至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开着豪车到训练馆、到学校去找孙杨，引发与保安的口角和冲突，孙杨在这个时候往往训斥保安。孙杨有时也在体院里接待这些客人，丝毫没有顾忌公众人物的不良影响。

作为管理者，国家游泳中心和浙体院也没有完全尽到管理约束职责。年初，他们本来就可以对孙杨予以重罚，但在世锦赛、全运会重任面前，他们没有勇气坚定地举起“杀威棒”。这也直接助长了孙杨有恃无恐的气焰。

不可否认，这些都是孙杨自我意识急剧膨胀的添加剂，但问题真正的根源，却是中国体育金牌流水线上的劣根性。长期以来，唯金牌论的思想，让绝大多数高水平运动员成为争夺金牌的机器，离开体育他们几乎是一事无成。知名体育教授孙麒麟曾说：“有些体育明星今后的事业要是离开了体育这个根基，就有可能什么也不是了。”刘璇的父亲也曾经告诫过女儿：“任何时候，你都不要忘记你是个体操运动员，离开了体操，你什么也不是，是体操给予了你这么高的荣誉。”

的确，长期以来中国运动员过于追求成绩，几乎完全放弃了文化学习。毫不夸张地说，绝大多数高水平的专业运动员文化素质可能连初中的水平都没有。试想，文化素质如此之低的运动员在走出体育赛场之后，面对现实社会，他必然会无所适从。

对于中国运动员这种多“金”低能的现象，有专家指出：中国竞技体育发展至今，严苛至近乎泯灭人性的圈养式管理，的确在一段时期内为中国体育获得无数金牌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如今时代在发展，这种圈养模式下培养出来的冠军接触到社会后，他们就俨然成了“易碎品”，以前与社会脱节的弊端使得他们迷茫，这个时候，他们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如果无法把持住自我，往往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孙杨在伦敦奥运会后短短一年多里出了那么多事，固然有其自身的问题，但圈养式管理、唯金牌论之弊端又何尝不在他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与时俱进，社会在发展，举国体制、圈养式的管理模式，也到了该调整的时候，否则类似孙杨的例子很有可能在未来其他运动员的身上接连上演。

由此可见，在这种体制和模式之下，孙杨成长中埋下最大的性格缺陷，不是他处处以自我为中心，而是他根本不食人间烟火。他既不会与外界打交道，也不会与自己身边的人打交道。在伦敦奥运会之前，孙杨还有被骗的经历。据内部人士透露备战伦敦奥运会赴澳大利亚特训之前，他通过网络认识了一个女孩，两人感情迅速升温，在外训练期间，孙杨光越洋电话就打了不少。此女孩居然自称是“富二代”，但一次以“家人急需用钱”为由向孙杨提出借2万元救急。孙杨的钱袋当时由母亲全面掌管，他只得向一位朋友借钱汇款。结果女孩收到钱之后，就此音讯全无，任凭孙杨作各种努力，对方再也没有现身。

如果说被网友骗，说明孙杨还是涉世不深的话，那么伦敦奥运会与恩师反目，则显得孙杨过于自我膨胀，甚至连尊师重道的最基本道理都不懂。后来，尽管经过媒体的声讨，孙杨有所长进，有的时候，孙杨或许能够意识到人与人之间需要相互尊重，但由于没有足够的社会阅历和知认修养，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尊重，只会强调，“别人要尊重我，我才会尊重别人”这样幼稚的咿呀话语；在与师傅经历一番分分合合的风波后，孙杨开始懂得，要示弱变乖，要学会卖萌，才能博得好感。但他还是没有搞明白，形象的百变，是要分场合的。你无证驾驶，就是违法了，假扮无知求得原谅，没有博得同情，诚信出了问题，反倒激怒了大众。

对此，有专家分析：当孙杨重出江湖之际，他可能重蹈人生得意就忘形的覆辙。幸亏，他还是体制内的人，他是不可能单飞的，因为以他目前的情商和对待社会的态度，他根本飞不起来。是的，孙杨眼下乃至未来，最需要的不是筹划下一次的危机公关，也不是给他组建什么特殊的团队，更不是那些不靠谱的心理医生，而是一个真正的人生导师，为他补课，为他解惑。毕竟，长期以来生存在金牌流水线上的中国运动员错过和失去了太多文化学习和品德修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