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妙妙
《爱人坊》箴言:某些男人最卑贱的想法——有老婆、有情人、有儿子,这才是最完美的人生。
赵子东近来变得很奇怪,他常常会不知所以地看上李胭半天,在李胭捕捉到他的视线后,又若无其事地转移面孔,去做别的事。
这样的状况发生的频率多了,李胭便确定他的心里有事。
现在细想来,其实赵子东之前已经含糊地提过一些关于再生一个孩子的话题。可是他像是顺口说说又像是开玩笑,李胭也从来没当真。
女儿小梦已经五岁,一直是赵子东的心头宝,小的时候是他哄她睡;半夜里负责给她换尿不湿;每天清晨一定要亲过她的小脸才去上班……
赵子东升职后,只有小梦才能把他从酒桌上叫回家,他答应小梦的每一件事都会做到——他会在会议中途突然宣布会议结束,因为他答应过女儿,到时间就去接她。
李胭一度觉得非常幸福,别人都羡慕她有这样一个疼爱女儿的丈夫。李胭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再生一个孩子的念头。
赵子东只是在吃饭的时候,又或者是在看报纸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提两句,某某的老婆又生了;呀,家里有两个孩子怎么都热闹一些!
一直到上个星期的某一晚,赵子东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李胭说,我们再生个孩子吧。李胭愣住了,他们并不具备再生一个孩子的条件。但是他说,我有办法,只要你同意生。李胭说,我想想。
李胭并不想再生一个孩子,她对他们的现状很满意。再多一个孩子,李胭可以想象得到,繁忙的赵子东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照顾孩子了,李胭一个人得把所有的辛苦和劳累全承担下来。而她人近三十,心性原本就懒,万万是不肯再费劲折腾自己了。
李胭质问赵子东,你是不是不爱小梦了?所以才想要个儿子是吧?但他矢口否认,我只是觉得小梦太孤单了,不管能有个弟弟还是妹妹都好!
李胭说,你想好了吗?多一个孩子,我们现在的生活就会乱得一团糟。
赵子东有点不满,能有多乱?大不了请个保姆!
李胭沉默下来,他软下口气,其实是我爸妈他们,一直想让咱们再生一个。
谈话没有结果,李胭拖着不给赵子东答复,他也没有再追问。李胭以为,时间长了他就会淡了那念头。
可是有一天晚上,小梦睡着了,赵子东搂着李胭再次提起来,我们再要个孩子好不好?他恳求的眼神打动了李胭,李胭犹豫了一下,她说,你先把手续办好了再说。
不久,赵子东告诉李胭,有一个可行的办法,那就是给小梦弄个假的医学鉴定,证明小梦具有先天性的某项残疾。这样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申请生第二个孩子了。
李胭的反应很激烈,小梦明明是健康的,我不同意这么做!赵子东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说,这也是不得已。这一次谈话他们俩不欢而散。
赵子东一连几天都是凌晨才回家,每次都是醉醺醺的。李胭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是在逼着自己妥协。
李胭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她还真不明白了,这男人怎么一认定了牛角尖就非得钻呢?赵子东想再要一个孩子的念头,不过短短时日,却像吸了鸦片一样日益见瘾。
陡然间赵子东像变了一个人,看李胭的眼神总带着那么点让人说不出的别扭,说话的语气也总是淡淡的。李胭真想冲他大嚷,就为了生孩子的事,犯得着吗?再说我们又不是没有孩子?可是李胭却想着让步了。
一直以来,他们俩之间,李胭总以为自己多爱赵子东一点。从相爱到结婚,每一次的争执都是自己让步。他就有那种本事,明明她没觉得自己错在哪儿,可是最后总感觉理亏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李胭总安慰自己,算了算了,一家人计较什么?谁叫你爱的就是这个人呢?赵子东也这样嬉皮笑脸地哄李胭,就是啊,谁叫我有个好老婆?
李胭打电话给赵子东,让他早点回家,小梦到外婆家去了。赵子东听明白了李胭的意思,果真一下班就回了家。
赵子东就是这么个人,只要达到了目的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又是收拾碗筷又是拖地,还服侍着李胭洗澡,把她抱到了床上,像宠爱一个公主般,温柔细语地缠绵个没完。
李胭的心全软了,那一点点的委屈和不甘全都消失了。于是,一心一意地开始着力迎接第二个孩子的到来。
两个月后,李胭怀孕了。赵子东的工作仍然那样忙,忙出差,忙开会,忙应酬。但每天都要打来好几个电话,嘘寒问暖的。
他总是对李胭说谢谢,他说其实我并不是真的那么想要再生一个孩子,可是爸爸妈妈老是在耳边提,既然有法子生,干脆就满足他们的心愿好了。
李胭渐渐地就认同了赵子东的说法,无论他做什么,最后总会得到她的认同。
孩子快满四个月的时候,赵子东突然对李胭说,咱们去做个B超吧,如果是女孩就别考虑了。李胭有点懵,说现在医院不允许做这样的B超。
赵子东还是那句话,我有办法。李胭说,你不是说男孩女孩都一样吗?赵子东有点烦躁,肯定不一样,你还真以为一样啊。
李胭盯着赵子东看,心一下子就冷下去,突然间觉得他变得非常陌生。这种感觉是那么强烈,强烈得让她自己不寒而栗。
赵子东紧紧地皱着眉,就站在她面前,她竟然不敢伸出手去摸他的脸。李胭明明想这么做,可是不敢,她害怕。
李胭不肯跟赵子东说话,他也丝毫不肯让步。他告诉李胭,我们已经有小梦了,不为了要个儿子我费这个劲干吗?
赵子东又说,请她理解他爸妈的想法,老人家,看重的还是传宗接代。
李胭偷偷地哭了几晚上,可是最后还是妥协了。李胭照着赵子东的嘱咐,找到他说的医院和医生,做了B超。
晚上赵子东阴沉着脸告诉李胭,是女孩,得做掉。李胭抓着赵子东的手,指甲陷进他的肉里,李胭几乎是咬着牙说,你真残忍!
赵子东告诉她,偏偏最近他要出差,他让婆婆来照顾李胭。
做手术的那天是婆婆陪着李胭去的,坐在长椅上,婆婆突然叹息了一声,说,男孩女孩还不都一样,干吗要做掉啊?
李胭一听,脑子都不转了,她盯着婆婆看说,您不是特想要个孙子吗?婆婆说,什么话,孙子孙女一样好!李胭到这一刻才变得聪明起来,她说,走,回家去,手术不做了。
一路上李胭一直想赵子东为什么要骗自己?就为了让自己不至于责怪他?赵子东什么时候对自己的妻子也耍这种心机了?
李胭打赵子东的手机,一直没人接。傍晚时分,赵子东发了条短信过来解释说,中午喝多了,睡着了,没听到手机响。
李胭抓着手机就发起了呆,她太知道他了,赵子东是最不耐烦发短信的一个人。每次李胭发短信给他,他总是直接就把电话打过来。可以说,赵子东从来就没有给李胭发过任何一条短信。
这发短信的人肯定不是赵子东,只不过是一个想为他遮掩点什么的人。李胭直接回过去,你是谁?那边没了动静,她打过去,仍然没人接。
李胭觉得自己几乎无法思想了,她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她又安慰自己,明明赵子东还想着跟自己再生一个孩子,他怎么可能对不住她?
一直以来,赵子东都是所有人眼中的好爸爸好丈夫,怎么可能?
一直到晚上八点,赵子东的电话才打了过来,什么解释也没有。他直接问,手术做了没有?李胭说没有。
赵子东暴躁起来,你什么意思?李胭反问,你什么意思?赵子东挂了电话。
赵子东对李胭的疑问从来都是这样冷处理,他总等着李胭自己风平浪静,他吃准了李胭——她爱他比他爱她更多。
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到如今李胭只记得自己的眼泪,每时每刻,她都在流泪。
赵子东的婚外情就是这样曝的光,而李胭被蒙在鼓里整整一年。赵子东要李胭生个孩子,因为赵子东觉得自己已经家大业大,他应该像他的那些事业成功的朋友们一样,有老婆、有情人、有儿子,这才是完美的人生。
而情人对赵子东说,她一定要给赵子东生个儿子,什么名分也不要,一直生到是个儿子为止。赵子东就想着,李胭可以吗,这可以证明李胭到底有多爱自己。
赵子东给他自己设的底限便是假如李胭能这样,终于为他生了个儿子,那么他就会断了和情人的关系,从此一心一意地只爱这个家。
原来赵子东的爱情和婚姻,需要一个儿子来稳固,这个儿子,是他对婚姻负责和忠诚的前提条件!李胭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蠢。
当赵子东告诉李胭他在出差、他在开会、他在应酬客户的时候,有一半的时间他是在陪着他的情人。
他们恋爱三年,结婚八年,每一次李胭都让着赵子东。
整整一个星期,李胭不肯和赵子东说话,赵子东每天按时回家来,做饭、洗衣服、拖地板。平时家里的这些家务活,因为忙赵子东很少做。
偶尔做了,李胭便觉得很幸福很幸福。因为那时候李胭把他所做的看作是一种对自己的疼爱,而如今这样的行为陡然变了质,像一场为了赎罪而献的殷勤。
她尝试着安慰自己,把这场生活中的意外当作一场重感,吃点药打点针让它好掉吧,可是不行。
每当李胭想到赵子东毫无愧色地欺骗了自己,他的怀抱里曾经偎依着别的女人,或者他们在床上彻夜不休地缠绵时,她的心就刀绞似的疼。
她没法当做没事人一般,当她听到赵子东的手机响,她的心就咯噔一跳,她无时不刻都在怀疑赵子东,都在猜度赵子东。李胭觉得,自己都快被自己弄疯了。
对于李胭的冷漠,赵子东终于忍不住了,在一天夜里突然把她压在了身下。李胭情不自禁地惊叫起来,仓惶的尖叫声在屋子里吓人地回荡。
赵子东被骇住了,他迅速地放开她,身体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是李胭还是不停地叫着叫着。赵子东扑上来捂住他的嘴,一脸绝望的表情,对不起对不起。李胭嚎啕大哭。
生活还在继续,没有因为李胭的痛苦而稍微延迟半分。疼痛还在,但她渐渐地平静下来。
看上去,一切仿佛风平浪静了。李胭很确定她仍然深爱着赵子东,哪怕赵子东伤害了自己。她左思右想,也下不了决心与他分开。
然后有一天,赵子东带李胭出去吃饭,很小心地照顾着她,李胭心里有小小的快乐。甚至有那么一刹那她还以为,经历过了风雨他们应该得到这样的幸福。
气氛很好,真的。赵子东剥桔子给李胭吃,像在热恋时分,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她身上。然后很突然地,赵子东说,孩子,还是做掉吧。
李胭怔了一下。
赵子东握住李胭的手,亲爱的请理解我,现在上头正在对我进行考察,我很有可能会在近期内得到提拔,听说有人要举报我超生。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李胭,我想过了,大不了以后咱们认养一个好了,就当给小梦做个伴,真的。
李胭盯着赵子东看,她知道他在说谎,赵子东这个人从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他既然决定要孩子,当然早就做足了一切功夫,哪里会任别人捉他的把柄?
可赵子东的神情,是他的神情让李胭的心软下来。她爱他,何必又计较这么多?她点点头,赵子东几乎是狂喜了。那一夜,他们甚至有了一场小心翼翼的性事。
李胭去看医生,定下手术的时间,但站在医院的长廊里,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赵子东。他搀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直觉告诉她,是他的那个情人。
李胭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她想起赵子东说的话,大不了以后我们认养一个。
突然间李胭无法抑制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全是泪水。那么,那女人应该也是做了B超的吧,应该确定是个男孩没错吧。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他用了什么样的理由说服她?纵然李胭能原谅赵子东犯下的错,也不能原谅赵子东的卑鄙和无耻。
李胭做掉了腹中的孩子,像生了一场大病。不不不,她不是为赵子东,她是为了自己。
李胭搬了出来,因为她拒绝接赵子东的电话,赵子东每天都会给李胭发短信——这项技能和耐心,还是自情人处学来。
李胭曾经有多爱赵子东,如今就有多看轻赵子东。所以,夜这么黑,这么长,李胭要跟赵子东说的只有这么一句话,有多远,滚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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