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男人的来电

楼月

快下班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男人打来的电话，听上去像是一个久经风霜的老人。挂上电话后，我决心今晚一定要和母亲好好地谈一谈，对，就在今晚。父亲远在异地他乡，静谧的夜晚，最适合跟母亲心贴心地谈天。

父亲大学毕业不久就去了遥远的西藏当兵，临走前娶了我的母亲。母亲年轻时很美，32岁那年，她等到了我的来临。我来到母亲身边的第二天，她就剪掉了她的长发。她说，从此以后，她就没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她的长辫子了，她要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父亲常年在外奔波，我和母亲相依为命。人们都说，我像年轻时的母亲一样美丽，可是我明白幸福往往与美丽无关。我翻着旧相册，佯装懒散随意地说着：“妈，那年你好像特别胖。”母亲低下头不再说话，我知道，妈妈在“很胖”那年放弃了肚子里的孩子。多年来，因为这个，奶奶一直都不喜欢妈妈。

“他听了我的声音似乎非常激动，他说约个时间，让我一定要见他，他说会告诉我一些过去的故事，有关我的母亲……”想来想去，我还是告诉了妈妈我接了个陌生电话的事情。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母亲那一瞬间的表情，仿佛凝结了她这一生所有的喜怒哀乐。她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滴落，每一滴都让我心慌。“妈，如果，如果那真的是一件让你很伤心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我们都不要再提……”

很久很久，妈妈又恢复她一贯的坚毅神情。她抬起头，深呼吸，开始给我讲这个我二十几年来从未曾听说过的故事——母亲的秘密。至今，母亲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刻在我的心里。

“那是1975年的初夏，我正在医院上班，一个40多岁的妇女抱来一个小孩，说是因为意外，这孩子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她说早就打听过我是一个好心的医生，要是我不收下就只有放在大桥下面……说完还没等我回过神，女人便哭着扭身跑了。

我看孩子可怜，就想着暂时留在身边，看医院里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可以收养这个孩子的夫妻。之后，我所有的工资都拿来给她买奶粉了。

一年之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也想过把这个孩子送到孤儿院，但是我实在舍不得啊。她长得是那么可爱，她眼睛那么黑，她笑起来有酒窝，她已经开始叫我‘妈妈了啊。可是我知道，如果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根本无法做到不偏心。于是我和丈夫商量，放弃自己的小孩。我的丈夫是一个知识分子，我很感激他能通情达理，做出了很多男人都无法做到的决定。

之后，我们就办理了所有的手续，并且办理了独生子女证。我们决心这辈子就好好地待这个孩子，让这个女孩健康、快乐地成长。再之后，我们发现关于这个女孩的传闻越来越多，我们觉得这些传闻都不利于她的成长，于是，最终决定离开那座小城。

今天我终于可以说出来了，那个女孩就是你。我还想说，关于我年轻时候的这个决定，我从来都不曾后悔，因为你带给了我无限的欢乐，带给了我身为人母的勇气，带给了我一份充实的生活。”

原来，那个陌生的男人想要告诉我的，是我生命里那个从来不曾见过的“母亲”。

那个夜晚，我终于知道了母亲的秘密；那个夜晚，我终于完全理解了我自己的母亲；那个夜晚，我因为感动而无数次流泪。

我想，世界上最美丽的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感情。正是这份感情，让我与母亲，这两个原本陌生的人，在茫茫人海中走到一起，相依为命，成为彼此最亲的亲人。我想，我会在母亲身上学到用心去爱，真诚地付出，不要计较太多，是的，生活中总是会有奇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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