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在丹东
A暮春的那个下午,唐菁准备去见陶暄时,很是犹豫不决。文友颜嫣在电话里下了最后通牒:不就是见个面吗,一起喝喝茶而已,别磨磨唧唧了,真没劲!就这么说定了,两点半见。说完,她就挂了电话,语气果断,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
于是,唐菁就去了,去见一个在文字里认识了四年的人。其实,就算颜嫣不坚持,唐菁知道自己终究也会去的。陶暄已经是第三次来她的城市了,她不想再次错过。
唐菁不愿多见人,是因为她曾见过一些。见了之后,她才发现,“文如其人”这四个字,在许多时候,是多么不靠谱的一句话。
在知香居门口,唐菁还是紧张得想逃走。可颜嫣推着她,走了进去。有几个认识的人过来和她握手,她和他们搭讪着,用目光去找陶暄。只一眼,她便认出了人群中的陶暄,他身着一件绛红色的夹克衫,那是一种极容易混浊的颜色,但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很清朗,是那么的耐看。
当陶暄微笑着朝着唐菁走来时,她所有的紧张、不安和疑虑一扫而光,一股熟悉、亲切的感觉不由在心底滋生。
然后,人们陆续走开了。陶暄和唐菁继续聊天,他问了她的名字,她说,唐菁。他微微一笑说,糖精好,多甜啊。唐菁听了,心里是满满的甜蜜,一种踏实放松的甜蜜。
这哪里是初识,分明是重逢。
此时,服务生上了一个水果盘,唐菁拿了一个苹果,用刀切开,分给了颜嫣和身边的人。她切时,陶暄忙欠身,盯着她连声说,小心,别切到手!切第二个时,他伸出手坚决地拿过去自己切了,然后递给她吃。
他为什么这么好?在这个下午,来自陶暄的一些不起眼的细节,就那么顽强地走进了唐菁的心。
华灯初上时陶暄才走,大家一直送他上车。他和几个人一一握手,最后向唐菁伸出了手。唐菁对着他傻傻地笑,说陶老师再见。在双手感受到他手的温热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口突然一阵剧烈地痉挛,疼痛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夜色中,她看着他的脸,他的气息像一缕温情的夜风一样柔柔地拂开了她额前的乱发。她在那一刻特别的软弱,身上某根绷紧的弦突然莫名地全线崩溃。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刻。
坐上出租车,她的心口一阵比一阵疼。也许在车灯下,她的脸色是忽而绯红忽而煞白吧,身旁的颜嫣问她,你怎么了?好像不舒服?
我是怎么了?唐菁闭上眼,一遍遍问自己。
B四年了,陶暄一直以来都是她的星辰,唐菁没想到有一天,在她三十一岁的那个午后,他会成为她的秘密。就这么突然地,自然地,唐菁成了一个恋爱中的女人。
可是,陶暄已经回去了,留给她的只剩下一段甜蜜的回忆。她突然就觉得无所适从起来,手足无措。便找出他写的那些故事,重温了一下。那优美的故事,就像涓涓溪流一样滋润着她的心。
昨天,唐菁曾和他探讨过关于写作的体验,他说,其实也没什么,说白了,写作就是一门撒谎的艺术。看他说得多好,够直白。
没想到,三天后陶暄从一个遥远的城市发来短信:甜儿,你在做什么?你好吗?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在看到甜儿两个字的时候,唐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泪水就那么奔涌而出。
从那天开始,唐菁格外留心手机,生怕它出了故障,开始天天地时时地,等陶暄的短信,每一天都是他。他离开他的家去另一个南方城市讲学去了,又去另一个北边的风景区开会去了,那些她没去过的地方便会占据了她全部的向往。
早上六点半,唐菁打开手机,他的短信马上跳出来:甜儿,你醒了吗?我在看书呢,窗前很亮,远处像秋天一样。
她马上回:醒了,还没起床呢!
他就说:那你睡吧,懒猫儿!
她答:你披上外套,别着凉。
就是这样,每一天都被他填满;每一天都被牵挂他的思虑填满;每一天都被有他牵挂的幸福填满。唐菁是多么喜悦啊,走在路上常常不自觉地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微笑。
还有,她总想一个人呆着,她渴望一个人的天地,如果是一个人该多好啊,那她就可以毫无阻碍地只想着他了。
现在,她常常流泪,她从不知道自己如此脆弱。那天她一个人在家,突然肚子疼的毛病又犯了,坐着躺下都压不住地痛。
本来也没什么,可接连来了几个电话,有同事有朋友,约她出去喝茶,她说不了,手头有事走不开呢。放下电话,突然间她就泪流满面,为什么这么多人没一个是陶暄?为什么充斥在她身边的,总是不相干的声音?
她是如此如此的不能忍受没有陶暄的这一天又一天,她哭着发出短信:我肚子痛,坚持不住了。
只几秒种,他的回信就来了,他说了一种药名,他问家里有吗,如果没有,赶紧去买,非常管用。
她没去买,她躺着不动,那种尖锐的疼痛就慢慢平息下去了。好像他说的那个挺管用的药,只是经他的口一说出,便真的管了用似的。
十分钟后,他的短信又来了:药买了吗?赶紧吃。我正在开会呢。
唐菁久久地看着这两句话,舍不得删掉。泪水静静地流下来,流进嘴里,有点咸,有点甜。
C丈夫下班回来,看到唐菁脸上的泪水,知道她肚子又痛了,就径直进厨房做饭去了。他这人就这样,连一句体己的话也不会说。
在饭桌上盯着丈夫,看他一边吧唧着嘴一边给她夹菜,她就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为什么她和这人就这么在一口锅里吃了七年的饭?夜里,为什么她要失眠在他的鼾声中?
七年来,唐菁从来没有躺在丈夫身边睡着过一次。他们是分床睡的,理由很简单,她瞌睡特别轻,而她丈夫呼噜又打得特别厉害,睡在一张床上,她只能彻夜不眠……
每次,夫妻间的那点事儿做完后,他都会回他的卧室,不过五分钟,那呼噜声就会响起。然后,她就一个人躺在自己的黑暗中。
唐菁的心,就像空空的洞,陶暄的好是洞口的水,一波一波地涌了进来,涨潮似的淹没了她。
唐菁已经习惯了有爱情的日子,时间也变得飞快,不知不觉就滑入了夏天。短短两个月里,唐菁全然地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另一个女人,那么脆弱又那么笃定,那么伤感又那么快乐。
有一天,她为了等他的一个回信,整整等了一个下午又一个晚上,之前他对她还从没有过这么一声不吭的冷漠。绝望至极时,她一次次拿起电话拨那个熟悉的号码,又一次次摁断。
她是那么想听到他的声音,但她终是不敢,她以为她的短息给他制造了什么麻烦。也许,他的妻已把满满一茶杯水泼到了他的脸上……
还好,两天后的晚上,他回了信息。她就有些赌气地说,不就是聊几句平常话吗,干吗如此冷淡?说说话又能损失什么?可见你是个没心的人。
这样的时候,他总是温情的。他说,不是没心,真的不是。
她幽幽地问:就那么一次见面,你是不是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他回:怎么会不记得?你一身绿衣,朝气蓬勃得就像一首春天的诗。
一句看上去挺酸的话,但她喜欢。她久久地盯着这一行字,直到手机屏幕变黑。突然,又亮了,蹦出来一行字: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她急了:不许你处处怜芳草!
他回:哪里!只是为了强调记得绿罗裙啊。
她咯咯地笑出了声,说了晚安,然后在一种心满意足的甜蜜中入睡。
D然而,唐菁的甜蜜就像一个吹弹即破的梦,甜蜜越来越少,他的沉默越来越久。她突然有一种特别想见陶暄的冲动,可是往后怎么办,这样的疯狂会有她想要的结果吗?这不是一个人能做主的,她在等一个人,更是在等一个故事……
可陶暄,对此始终讳莫如深。
周末下午,唐菁又去知香居喝茶。因为陶暄的缘故,她常来这儿坐坐,或想想往事,或看看街景,挺惬意的。
当她看到身边多是成双结对的恋人,只有她形单影只时,便忍不住发短信试探地问了一下:你在忙什么呢?我们自上次见面已有一些日子了吧,要不,你找个时间过来喝杯茶。
我正在赶写一部长篇,真的很忙,一时还抽不出时间去你那儿。他在委婉地拒绝。
唐菁无语,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问,甜儿!你生气了,过段时间好吗?就快放暑假了。她喜欢他说“甜儿”,口气里三分嗔怪,七分疼爱。
后来,他们就说到了见面的安排。他问唐菁去过哪些地方,最想去哪里?他那沉稳有力的样子,就好像只要唐菁说她想去什么地方,就可以带她去什么地方一样。就好像他和她,都是自由身。唐菁说,想去你的老家看看。
他回,那可不行,那地方太小,熟人太多。
唐菁心酸了好一阵子,这短信里的爱情,还能写多长?
突然,听到楼上的服务生说,陶老师慢走,希望您常来……听到“陶老师”三字,唐菁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她立时瞠目结舌,像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刹那间被速冻。
陶暄竟然就在这儿,他怎么能这样?
E那天,唐菁没回家,手机也关机了。没有人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等她回到家时,已是周一的晚上。她病倒了,头晕目眩,高烧39度,但又浑身发冷……被丈夫送进医院,医生说她是中暑了。
翌日,儿子说妈妈你昨晚发烧说胡话,一直喊桃……桃……,爸爸说这几天桃子刚上市,正是新鲜的时候,你可能是想吃桃子了,他一早就去了超市。
听了儿子的话,唐菁就笑了,笑出满脸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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