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鹏
摘 要:与大多数中原汉族王朝不同,由于缺少历史传承,清代的皇权专制制度的确立经历了一个较为曲折的过程。这个过程始自努尔哈赤建立后金,经过了皇太极时代、多尔衮时代和顺治时代的不断演进,基本上完成于康熙初年。“康熙擒鳌拜”作为这一进程的“收官之作”,抛却附会于其上的种种夸大与曲解,最重要的历史意义在于其标志着清代皇权专制制度的最终确立。笔者试就此阐述自己的看法。
关键词:康熙;鳌拜;皇权专制制度
0 引言
1669年(康熙八年)5月16日,时年15岁、已亲政2年的康熙帝玄烨召辅政大臣鳌拜入宫,利用“少年布库游戏”擒拿之,随即将其入狱、定罪并清除余党,就此终结了“鳌拜专权”,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康熙时代”。这一事件,史称“康熙擒鳌拜”。
自努尔哈赤1616年建立后金汗国算起,有清一代近300年的历史中,皇权专制制度的发展以康熙朝初期为明显的分界。此前的太祖、太宗、世祖三朝,虽皇权(汗权)专制的趋势日益明显,但以八旗分治为基础的“贵族共治”体制仍或明或暗的得以保留,八旗贵族集团在政治上形成对皇权的制衡与威胁。而进入康熙中期以后,八旗贵族集团对皇权的制约基本消失,皇权专制的程度,与明代相比较,因为缺少了文官集团的制衡,则尤有过之。康熙朝前期成为清代皇权专制体制最终得以确立的历史转折期。“康熙擒鳌拜”正是这一转折期内的具有标志意义的历史事件。
1 入关前满洲皇权专制制度的发展情况
1.1 努尔哈赤时期
自1616年努尔哈赤建立后金政权至1626年他去世的10年间,后金的权力分配制度具有两重性。一方面,八旗实行分治,旗主贝勒对本旗拥有全面而绝对的控制权。后金的“大汗”是由八旗共同拥戴的“共主”,地位虽在各旗主贝勒之上,但从制度层面讲,这是一种以八旗分治为基础的贵族共治体制。另一方面,“天命汗”努尔哈赤又拥有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威:诸贝勒大臣“以汗为父”,国家大小事务,均须“以汗所是为是,所非为非。”应该看到,努尔哈赤的这种绝对权威并非当时后金权力制度的必然结果,而是他在后金创建过程中作为政权主要缔造者所确立的个人权威使然。这样的绝对威权,只能是八旗分治权力架构下的某种“特例”,继位者难以仿效。努尔哈赤曾经尝试“立储”,但长子褚英结局凄惨,次子代善的“太子之位”也立而复废,其背后深层次的原因,正在于此。
晚年的努尔哈赤对此已有洞察。天命七年(1622年),他颁布《八和硕贝勒共治国政谕》,对自己身后的最高权力分配机制做了相当详尽的规定:“继我而为君者,毋令势强之人为之,此等人一为国君,恐倚强恃势,获罪于天也。且一人之识见能及众人之智虑耶?尔八子可为八和硕贝勒,如果同心干国,可无失矣。尔等八和硕贝勒,有才德能受谏者可继我之位,若不纳谏,不遵道,可更择有德者主之。至于八和硕贝勒理国政时,或一个贝勒有得于心,所言有益于国家,另七个贝勒当会其意而发明之。”( 《满洲实录》卷7,天命七年三月初三日。)据此,居汗位者不过“协调者”或“召集人”,实权尽控于八旗旗主,形成事实上的“集体领导”。
1.2 皇太极时期
皇太极在位17年(1626-1643),凭借自身的才干因时趁势、纵横捭阖,不断削弱八旗贵族势力,强化汗权和皇权,力图变“八旗共治”为“皇(汗)权专制”。前期10年,即后金“天聪汗”时期(1626-1636),主要是改“并尊”为“独尊”,取得凌驾于其他旗主贝勒(特别是另三大贝勒)之上的独尊地位,其完成标志是天聪六年的“改定朝贺礼仪”,实现“南面独坐”。后期7年,即清朝崇德时期(1636-1643),通过创建“议政王大臣会议”(国议)制度,稀释了八旗贝勒手中原有的权力,皇权专制进一步加强。皇太极改“大汗”为“皇帝”,自然是为了取得与明廷的对等地位,但也反映了满洲贵族政治伦理的微妙变化——相对于草原游牧部落共主地位的“可汗”,源自中原农耕文明的“皇帝”称号在权威与继承上更具有绝对性。
皇太极时期,皇权专制虽大大强化,但未能从根本上改变“八旗共治”的基本权力结构。究其原因,主要在于:其一,满洲的社会经济发展程度还相对较低,封建化进程仍需要时间。其二,频繁的战争环境要求高效的军事化的社会组织形式,八旗分治更适应这一要求。其三,满洲建国不足30年,仍保留很强的部落时期军事民主制的意识形态残余。
2 从多尔衮摄政到顺治亲政:皇权专制全面巩固
2.1 多尔衮摄政时期
多尔衮摄政7年(1643-1650),基本是在统一全国的战争中度过的。战争的环境,使多尔衮得以建立高度集权体制,打压反对他的八旗贵族势力,强化皇权专制(对他而言即摄政王专制),八旗分治的权力结构受到进一步的削弱。但为求得战争的胜利,多尔衮又必须保持八旗的基本稳定,调动八旗军事贵族们的战争积极性。他可以对个别人加以打击、对局部权力结构加以调整,却没有能力从整体上和根本上触动八旗贵族的既有权力格局,这无疑束缚了多尔衮皇权专制的进一步发展。
2.2 顺治亲政时期
顺治亲政时期(1650-1661), 表面上看,因为年纪、经验的不足,面对尚未完成的全国统一进程,其威权与多尔衮相比较,似乎收敛了很多。但实际上,皇权专制并未随多尔衮去世而削弱,反倒进一步巩固了。以顺治七年底发生的“阿济格叛乱”为例,阿济格以曾经的镶白旗主、多尔衮兄长的身份,于多尔衮死后企图挟持两白旗叛乱,继续把持最高权力。两白旗上层拒绝听从阿济格的命令,并与京城拥护顺治的势力联合,迅速挫败了叛乱。顺治以14岁少年,能迅速平叛,并随即对多尔衮、阿济格及其余党加以严厉的清算,表明皇权专制的根基此时已经相当牢固,凭借一或两旗的实力与中央皇权分庭抗礼已无可能。
3 鳌拜专权的形成及终结: 干扰皇权专制确立的最后余波
3.1 “鳌拜专权”的形成与终结
康熙即位时年仅7岁,清朝对全国的统治尚未稳固,八旗贵族集团在军事和政治上依旧举足轻重。此局面下,以孝庄博尔济吉特氏为代表的皇权势力,一面通过《顺治遗诏》的形式对八旗贵族加以妥协,承认“自亲政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太祖、太宗谟烈,…且渐习汉俗,于淳朴旧制日有更张,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顺治遗诏》),表示要“率循祖制,咸复旧章。”另一面,又改传统的亲王摄政为四辅臣辅政,将中央权力牢牢掌控在以两黄旗为核心的辅政大臣手中,以上三旗内部的“权力下移”避免了亲王摄政可能导致的“权力外移”。鳌拜专权,正是这一大背景下出现的。
鳌拜专权有一个逐步发展的过程,其中康熙六年是个分界线。此前,主要矛盾是四辅臣内部两黄旗与两白旗之争,索尼、鄂必隆附和鳌拜,反对苏克萨哈的两白旗。其中康熙五年的“旗地互易”是斗争的高峰。这一阶段,鳌拜的“跋扈”,本质上体现的仍是两黄旗势力的扩张。康熙六年亲政,索尼死,苏克萨哈被处死,鳌拜由“专权”时期进入“擅权”时期,康熙的君权与鳌拜的“相权”之争成为主要的矛盾,并最终走向决裂。
3.2 “鳌拜专权”的性质
康熙与鳌拜间的矛盾,与此前皇太极与三大贝勒间的矛盾、顺治与多尔衮间的矛盾在性质上是不同的。从客观条件上看,康熙时期皇权专制体制已经稳固,鳌拜并不具有挑战皇权专制体制本身的实力。就主观意愿而言,鳌拜亦无“谋逆篡位”之心,甚至也很难说他有“挟天子以令群臣”的自觉。鳌拜敢于对康熙“跋扈”,除去自己过往在维护皇太极及其子孙的皇位、维护两黄旗利益上的忠诚与勋劳外,更根本的在于其所秉持的“率循祖制,咸复旧章。”、坚守满洲“淳朴旧俗”的政治理念。应该说,康熙与鳌拜的矛盾,除了君权与相权的斗争,很大程度上也体现了代表封建化方向的皇权专制制度与残存的坚守满洲“八旗贵族共治”旧俗的政治势力之间的“新旧之争”。对此,康熙是清楚的。鳌拜被擒拿后,康熙最终并未杀他,只是终身圈禁。康熙晚年时曾说过这样一段话:“忆及数事,朕若不言,无敢言之人,非朕亦无知此事者…我朝从征效力大臣中,莫过于鳌拜巴图鲁者…鳌拜功劳显著,应给世职”。雍正时更“赐鳌拜祭葬,复一等公,世袭罔替”,并于雍正九年加封超武公。
4 结语
鳌拜的专权及最终覆灭,本质上讲,是清初八旗共治体制向皇权专制体制过度的最后阶段中,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
清初皇权专制制度的确立,总体上看,大约可分为三个阶段。自努尔哈赤立国至皇太极称帝前为第一阶段,其基本的形态是八旗贵族共治,这一阶段结束于皇太极称帝。自皇太极称帝至顺治亲政前为第二阶段,其间皇权专制由“相对化”逐步发展到“绝对化”,即皇权专制的权力基础由“自领旗”扩展到整个八旗范围。多尔衮死后阿济格叛乱被平息是标志。而“康熙擒鳌拜”,则是自顺治亲政开始的皇权专制体制确立过程的最后一个阶段得以完成的标志——至此,以鳌拜为代表的上三旗内部干扰皇权专制的残余力量被彻底清除,皇权专制得以彻底确立。
自“康熙擒鳌拜”以后,直至1908年慈禧去世,其间的240年间,清朝的皇权专制制度十分稳固,与明代一定程度上存在的皇权与文官集团势力的“共治”相比,其专制程度更加绝对化,成为自西汉以来皇权专制程度最高的封建王朝。其间唯一的波澜是1861年的“祺祥政变”,随后开始的近半个世纪的“慈禧时代”标志着整个中国封建皇权专制制度的尾声。
参考文献
[1][清史稿.鳌拜传]
[2][清圣祖实录]
[3]戴逸,[简明清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
[4]白晋,[康熙皇帝],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