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羊
《射雕英雄传》
我读的第一本书叫《射雕英雄传》。读完它的时候,正是初三。我同桌的男生也是射雕迷,时常对我行拱手礼曰:黄姑娘,我却从不称他为郭大侠。除却同样的木讷,他身上没有一丝郭靖的样子。如今想来,正如我虽然没有一个叫黄老邪的爹,却将自己幻化为黄蓉,他也毫不犹豫地将与郭靖不沾半毫的自己幻化为郭靖。
我们同时不可救药地将情窦初开理解成了虐待与受虐。他心甘情愿地承受我使出全身力气,捶在他背上的拳头,而我则享受他疼得龇牙咧嘴之后,竖起大拇指,说出的那句“拳头又变硬了”。甚至,我央求父亲在我的房间绑了一只沙袋,将青春的荷尔蒙化为汗水,洒在上面。
后来,我们各奔东西。《射雕英雄传》被当作一本看过的书,放置在书架的顶端。
大学毕业时,我与最后一位学生恋人分手了。分手那天,他痛心疾首地看着人行道绿色的菱形花砖上,被我用脚一粒粒碾碎的葡萄,说:“你知道吗,你生气时的样子,像鬼一样。”我扬长而去,留下他一个人,在清洁大妈的监督下,收拾那一地的烂葡萄。
那是最后一次,我像黄蓉一样去爱。不知是“像鬼一样”的临别赠言触动了我理智的钟摆,还是人生的季节已经从随心所欲,转到了随波逐流。
只是,在内心深处,依然住着一个小小的黄蓉。打动我心的爱情,不是钻戒华服,而是在自己明知刁蛮无理之时,对方面带微笑的那一丝无可忍却必须忍。
《撒哈拉的故事》
参与月下闲谈的另一位朋友,记忆深处的那本书叫《撒哈拉的故事》,三毛与荷西所成就的是她眼中最明丽的爱情。很长一段时间,落魄的诗人、蓍终缌胡的流浪歌手、身形高大的独行客是她的爱情男主角。
她长得娇小可人,喜欢穿长裙与带流苏的上衣。
多年来,她在三毛似的爱情中马不停蹄地沉醉与受伤。往往能够带给我们最深刻享受的爱情,也将带给我们最难忘的痛苦。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她的每场恋爱都是真爱。
直到有真相洁癖的一群人,除了在春晚后打了鸡血似的揭秘刘谦,还顺手牵羊地揭秘出三毛撒哈拉背后的故事。援引邻居知情人的话说,三毛与荷西根本不像书中所写的那样好,三毛经常发脾气、刁蛮任性,他们时常吵架,荷西甚至打过三毛……
原来,三毛的心里也住着一个黄蓉,我阴险地笑了。我的朋友却彻底抓狂,仿佛一直以来支撑着她寻找真爱的那根柱子,被人在暴风雨的夜里,悄无声息地放倒了。
后来,她老老实实找了一位IT男结婚。
“人生如同钟摆,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摆来摆去。自人们把痛苦和折磨变成地狱之后,留给天堂的就只有无聊了。”他答。
她没有说话。在天堂里的人,没有权利抱怨生活。
后来,她越来越觉得他说得对,虽然在一次意外的网页浏览中,她发现这句话的原创者是叔本华。
《刀锋》
究竟是我们不小心碰到了那本书,还是那本书选择了我们?答案并不唯一。任何一个错过,都可能改变一本书在我们生命中的价值,正如任何一个夏天,都可能是命运的拐弯处。
一度,热爱琼瑶小说的女青年是男青年的噩梦,喜欢亦舒师太的女孩又因为过分追求物质上的坚强与独立,而辜负了自己先天具备的那颗柔弱多情的心。
月下闲谈的第三位参与者,生命中的那本书是毛姆的《刀锋》。
一个女孩能够在十几岁、二十岁遇到并且读懂这本书,于世俗生活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在《刀锋》中寻找爱情课本的她,一度冷静得让大家觉得不可思议。她不是像我们一样伸出双手去拥抱爱情,而总是避免让自己陷入爱情。
当她发现自己的夜晚被某位男士占据,便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清理出去。
“大多数人在恋爱的时候会想出各种理由说服自己,认为照自己的意旨行事是唯一合理的举动。我想不幸的婚姻那么多,就是这个原因。”她喜欢引述《刀锋》里的这句话,来评论那些婚前爱得要死要活,婚后吵得天崩地裂的男女。
她不恋爱,所以她只走正确的路。
正如天堂时常无聊,正确的路也是如此。
当我们饱经沧桑,她的生活安宁富足,某些方面纯洁得像个孩子。
生活让每个人书架的最上层,有一本不同的书。青春年少时,它曾经指引我们,寻找书里所描绘的爱情。
只是,那样一本书,终究是我们人生的财富。即使我们到了与那本书为敌的年龄,开始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天真得令人无法容忍,可是如果没有那些天真,又怎会有那时的爱情。
爱情没有过错,只有错过。
书架顶端的那本书上,泪水与指纹带着四月青草的味道。如果每个人就是一颗星,每颗星的轨迹,都是闪亮的,它们即将到达的,是同一个地方。
(木子摘自《女报·生活》2013年第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