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入室》：一部电影的情感教育

木卫二

dans la maison是《登堂入室》的原名，法语里的常用词语，意为“在家、在屋中”，有一种只可意会的中产阶级代入感，那恰好是导演欧容作品的标志性特征。

《登堂入室》围绕一对师生的作文讲习展开：已经认同平庸生活的文学老师热尔曼布置了一篇作业，在众多不及格的作品中，热尔曼发现了一篇让他欣喜的作品，它出自一个一直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克劳德之手。文章中，克劳德以辅导同学的数学功课为由，进入了同学家中，窥探并记录了这个中产阶级家庭的生活：中年危机的父亲表面阳光坚强热爱运动，但已经被工作逼到近乎崩溃，貌合神离的妻子每天想着如何通过重新装饰房子获得新生，他们的生活目标一直向着不同方向拉扯……

原本这只是一篇习作，但老师热尔曼看到了少年身上的文学潜质，也令他想到自己曾经放弃的作家梦。他愈发投入地辅导这名学生，为了让克劳德继续把故事写下去，他不惜偷窃其他教师的试卷以帮助克劳德有留在那个家庭中的可能。

但男孩笔下的文章似乎开始打破虚构与现实的边界，热尔曼与自己的妻子也开始有了操纵克劳德的欲望。热尔曼为他设计文章情节，但克劳德似乎不仅在写作中实现，更好像在现实中也真实地做着那些事。他窥探夫妻的卧室、偷听他们的争吵、甚至接近主妇企图与其发生关系……

看着一篇篇文章，老师热尔曼与自己妻子的代入感越发强烈，但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与那篇文章中描述的中产阶级家庭就如同一个镜像。现实生活与虚构场景的界限越发模糊，直到最终，热尔曼与妻子的生活分崩离析。就这样，克劳德飞贼一样闯入了第一个家庭，又如鬼魅般飘入了第二个家庭。从帕索里尼的《定理》开始，一个稳定家庭的闯入者往往是个冰冷的符号。他会引发一系列致命扰动，破坏家庭关系，摧毁坚固的基础。

影片的结尾，和解的老师与学生并排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不如说他们更像一个人，只是处于人生的不同阶段。他们面前的公寓楼，瞬间变成了巨大的舞台，上演着不同的故事。他们二人是讲述者、偷窥者也是参与者。

这是一部有着多重窥探意味的影片，导演欧容凌驾在观众之上，却故意留出一个窗口，满足了所有人的窥视欲和“窥淫癖”。《登堂入室》出现了双重想象，克劳德的作文是一道想象，热尔曼的分析又是一道想象。在窥视欲望的拉扯中，电影本身就像一个窥淫癖和裸露癖签下的默契协议。

但是《登堂入室》无意利用人类心理的极端性触犯道德底限。客观来讲，在欧容作品里，《登堂入室》的口味简直太过清淡，拍得又极其轻松。

电影所面对的是对中产阶级生活的致命解构、少年对熟女的炽热情感、无可抑制的冒险冲动以及对于爱和家庭的痛苦寻找。片中的每个人都渴望拥有未曾拥有的东西或者改变当下处境，但只有少年克劳德才是真正的实践派。电影在现实和想象之间左右冲撞，展现着人类情感的暧昧、复杂和自我分裂。纠结于克劳德究竟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在于，他所追求的爱和家庭更像是幻影，并非真实存在。这似乎是更残酷的一层。

其实，片中多次出现的被教师热尔曼当做写作教材的福楼拜与《登堂入室》从精神意义上有着紧密联系。如果读过相关作品，显然有助于理解本片。有趣的是，欧容目前的年纪，刚好跟福楼拜推出长篇小说《情感教育》时的年纪相近。

《登堂入室》其实是一种情感教育，面对生活的真相，面对自身的欲望，面对成长的失措和中年的恐慌，每个人都应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救赎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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