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棠
没去过斯里兰卡之前,无法想象斯地之美。
在僧伽罗语中,“斯里兰卡”意为“乐土”或“光明富庶的土地”,曾有人把这里比喻成上帝坠落在印度洋的一颗泪珠。
访斯之行,首站是科伦坡(意为“海的天堂”)。我们是深夜住进酒店的。清晨跳下床,揭开窗帷,亮堂堂的阳光下,湛蓝的大海翻卷着雪白的浪花冲入眼帘。强压住心底的欢呼奔到海边,赤脚行进在沙滩上,那感觉像是包饺子时十指压入一盆干面粉中,柔软、细腻、密实、紧致。放眼望去,是深深浅浅、无边无际的蓝。那里的天,蓝得像海;那里的海,蓝得像天。
行走在科伦坡,时时处处都能感受到斯里兰卡人对中国人的友好。擦肩而过时,总能看到对方的笑容,黑黑的笑脸上绽开一口洁白的牙。
史载,两国交往源远流长。
1600多年前,东晋高僧法显以65岁高龄西行求法,九死一生。斯里兰卡人向这位老人呈上了最真的敬意:他停留过的山称为“法显山”,他休息过的山洞称为“法显洞”,山脚下的一个村庄称为“法显村”,村中的寺庙称为“法显庙”。而今,在斯里兰卡唯一的一家佛教电视台中,有一个专门的“纪念法显演播厅”。
1409年、1410年和1416年,明朝太监郑和曾3次造访斯里兰卡。而今,坐落在科伦坡维多利亚公园南隅的国家博物馆里,珍藏着一块“郑和碑”。在郑和下西洋始终随带的永乐国书上,写着:“天之所载,地之所覆,—视同仁,不能众欺寡、强凌弱。”
向“纪念法显演播厅”献上鲜花后,我们去拜访了斯里兰卡总理贾亚拉特纳。
车载着我们穿过一条条相似的街道,不经意间,白色的总理府就安详随和地呈现在眼前,全然没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之森严。树海中的总理府和街边不远处的民居沐浴着同一片阳光,在斯里兰卡随处可见的乌鸦在王谢堂前和寻常百姓家中来回穿梭,声声啼叫里似乎全然没有了被中国人厌弃的千年聒噪,反而有一种现世的静谧。
83岁的总理穿着一身白色的“毛服装”,在总理府的白色建筑前与我们合影。他指着身上的衣服告诉我们,上世纪60年代他第一次赴中国访问,见到毛泽东身上穿的中山装,心仪不已,回国后就做了一身白色的中山装。从那以后,这就成了他的标志性服装。
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世界发生了很大变化,但他的毛制服没变,一如既往的普通土布面料。他对中国人的感情也没变,一如既往地友好亲近。而他对中国美食的热爱程度,几乎不逊色于我这个号称吃货的人。他信手拈起一块斯里兰卡的切饼入口,边吃边对我们说,这个饼的味道很像中国的锅盔,你们尝尝看。说得我直惭愧,在我这个江南吃货的美食字典里,是没有“锅盔”的。
科伦坡人口不足百万,据说是个贫富悬殊较大的城市,但细细体会这个城市的气质,总的感觉是朴素而平和。在这里,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印度教和谐共存,佛寺、清真寺、教堂比邻而居,和尚谙熟伊斯兰教宣礼塔唤拜的曲调,神父偶尔也能颂上一段心经。
我们团的翻译,学僧伽罗语,长得很像当地人,酷爱晨跑,住在科伦坡期间,依然每日坚持。一日他跑得有些累,手中的矿泉水已—饮而尽,可找了半天都没发现一个垃圾桶,于是向—个模样慈祥、衣着清洁的路人询问,垃圾桶何处有?路人很详尽地为他指路,还补充说明道:“你这个时候去已经晚了,别的人早就翻过好几遍了!”
翻译十分郁闷,反复问我们,自己哪点看起来像是个拾荒的?其实,在这里,人人脚上一双人字拖,普遍都穿得比较随意。总理几十年如一日地着土布毛制服,街头的贩夫走卒也衣裳齐整。路人皆步态舒缓,面容祥和,富者不骄,贫者不贱。
我所喜欢的著名英国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就葬在科伦坡。克拉克生为一个英国人,却强烈要求在斯里兰卡入籍,并最终以九旬高龄安葬于此。按照他生前嘱咐,墓碑上写着如下内容:“阿瑟·克拉克下葬于此。他从未长大,但他从未停止成长。”我想,也只在这样一座城市,才可如此温和、如此宽容、如此耐心地陪伴他慢慢长大、慢慢老去。
到了斯里兰卡,康提自然是一个不可不去之地。
康提以佛牙寺著名,寺中供奉着佛祖释迦牟尼的牙齿,是斯里兰卡的国宝。因此,有人把康提比作佛陀坠落在这个佛国的一滴清泪。
康提距科伦坡不过两小时路程,但相比科伦坡的热,康提是凉爽的;科伦坡是宝石蓝,康提则泛着薄荷绿。
康提是最后的僧伽罗王国都城,曾先后被葡萄牙人、荷兰人和英国人殖民,所以这里的建筑五颜六色,各具特色,可爱得像积木房。积木房的中心,就是康提湖。清风徐来,绿树翻卷如海,白花起伏如阵。
佛牙寺在康提湖北边,雕花的建筑,如茵的绿地,阔大的广场中几棵大树冠盖如云。参拜的人大多手捧莲花,三三两两信步行来,把花供在供奉处后席地坐下。一家人说着话聊着天,虔诚但不拘谨,没有我们常见的敬畏。也是,佛陀也是人,是净饭王之子,名乔达摩·希达多,是先觉者。敬之就好,无须畏之。
康提很小,小到导游可以放心把我们撒出去,不用担心我们找不到回来的路。我坐公交去博物馆,刚上车时很挤,我和一位年长的妇人一起站着,过了一站后腾出一个空座,我和那妇人同时伸手,示意对方落座。妇人见我让得真诚,便笑笑坐下,同时伸出手来拿我手上的提包。我吃了一惊,下意识拽紧了包包,妇人一愣,随即松手一笑。不一会儿又上来几人,其中一个小姑娘站在我身旁,冲妇人一笑,自自然然将手中的提包交给她拿着,自己则双手捧着一本书,一心一意地读了起来。妇人冲我耸耸肩一笑,似乎在说:“看,我们这里都这样。”我亦赧然失笑。
小贴士
游览康提的最佳季节是每年七八月的佛牙节期间。一年一度的斯里兰卡佛牙节是佛教最盛大的节日之一,这一天,将把佛牙舍利塔(复制品)放在大象背上,巡游全城,让民众分享佛牙的荣光。
雨后的清晨,轻雾环绕。用毕早餐在阳台上闲闲坐定,看远山层叠如黛,飞鸟自在游弋,近前水流云在,美得像一声叹息。
只可惜康提再美,终是行者足下的一个小小驿站。离去之际,车行在急速盘旋的山路上,令人晕眩。我不禁想起了法显大师,他当年是如何以年迈之躯,一步步丈量过这样的万水千山?我只觉得,他双脚行踏过的每一寸土地、跋涉过的每一程山水,于我们这些千年后到访的中国人,都有一种别样的庄严、端敬与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