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夫脱
我叫王秋赦,是作家古华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芙蓉镇》的主人公。在古华笔下,我原先不过是个街头混混,好逸恶劳,无所事事,根本就没谁把我当回事,十足一个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主儿。没想到乘着一场“运动”的东风,一夜之间,我忽地抖起来了,不但进入了当地权力中心,而且还受到了比我级别高得多的李国香女士的青睐,上了她的床,一时间春风得意,风光无限。谁知好景不常,几年后我王秋赦又什么都不是了,又成了不齿于芙蓉镇人的狗屎堆了。失落之余,对“运动”怀着深切企盼的我幽灵一般在芙蓉镇闲荡,时不时地嚎上一嗓子——“运动了,运动了”,令人毛骨悚然。
有人从上述情节推测出我有毛病,而且还病得不轻——“运动后遗症”。我承认,我确实有过苦闷和彷徨,可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我也与时俱进,种过地、养过鱼、进过城、打过工、做过生意,视野开阔了,思想认识提高了,逐渐认识到了“运动”给国家民族带来的巨大灾难,这样的运动确实不能再搞了。
我曾经天真地想,连我王秋赦这样的“运动后遗症”患者都与“运动”挥手拜拜了,别的人特别是手握大大小小权力的父母官还不都得与“运动”彻底决裂?事实证明,我错了,大错特错了。运动圈地、运动招商、运动破案、运动致富、运动清欠、运动设领导小组、运动撤领导小组、运动打黑、运动平坟……官员用“运动”的方式开展工作,众商家用“运动”的方式赚钱,民众则是运动消费,运动泡红茶菌、运动注公鸡血、运动吃脑白金、运动喝肠清茶……几乎什么都是黄河尿泡随大流,人家咋着他咋着。他们所犯的病,不都是“运动后遗症”吗?
这么多人犯有“运动后遗症”,究竟是谁的责任?现任芙蓉镇镇长说这是我王秋赦阴魂不散,借尸还魂。这是对我的恶意诽谤,是对我名誉权的严重侵害。我要求污我清白者修正自己的观点并登报公开向我道歉。
多次交涉未果,一怒之下想对簿公堂。谁知状纸递上去,法官却说我是没事找事,无理取闹,根本不予立案。无奈我想给上级领导写封信,向他们说说心中的委屈。领导的话比红头文件管用,更比法院的判决有效,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想归想,到头来我还是没写。一是我根本就不清楚怎么和尊敬的领导联系,通信地址、电子邮箱,我一概不知。就算把信寄走了,工作人员也不大可能把我的信递到领导案头。二是就算领导看到了我的信,大笔一挥,作了批示——“望有关部门酌情处理”又怎么样?这批示肯定是从省里转到市里,从市里转到县里,从县里转到芙蓉镇,最后落到镇长手里。这下子热闹了,可有我的小鞋穿了。算了吧,我还是别引火烧身了。
如果有一天,某位大领导从芙蓉镇街头潇洒走一回,和我亲切地交谈,那我就有机会倒倒我的苦水了。但我知道,这也仅仅是白日做梦。你以为领导是任谁想碰都能碰上的?那是可求而不可遇的。看来我只有受着的份儿了,唉!
【原载2013年2月(上)《杂文月刊》本刊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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