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媒

廖静

话说北宋年间，南方建康城有个达官贵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叫集红阁。集红阁里除了纯粹的欢场女子，也有卖艺不卖身的歌舞妓，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遇到开出好价钱的客人，歌舞妓也就在金钱面前放下了尊严。

栖云就是里面的歌舞妓，年方十九。她十四岁时为给病重的父亲筹药钱被卖到集红阁，五年的岁月过去了，栖云出落得如花似玉，楚楚动人，而且弹得一手好琴，点她的达官贵人特别多。

可只是卖艺弄不到好价钱，精于算计的鸨母把栖云叫来，说：“栖云，你吃我的喝我的，现在长大成人了，是该回报的时候了。梁老爷出八十两要你的初苞，你看着办吧！”

一想到六十多岁的梁老爷那枯树皮般的面容和贪婪猥琐的样子，栖云两腿发软，“扑通”跪下：“妈妈，求您不要把我卖给梁老爷，这等于让我去死。”

鸨母眼睛一翻：“干我们这行的，还想保留清白？梁老爷是差了点，但未必后面的老爷会比他强。给你一个月时间，你要再不答应，那就由不得你了。”

栖云哭道：“如果我要赎身，那得要多少钱？”

“哼，虽然你人不值钱，但我培养你花了大本钱，至少得五百两。”

栖云这些年拼命卖艺卖唱，大部分银子叫鸨母拿去了，她连一百两都凑不齐，何况五百两。集红阁中被逼霸王硬上弓、不得不堕落的姐妹不在少数，栖云急得头发脱落，心身憔悴。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一个人，他就是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吴青。可惜吴青家道中落，父母早逝，现在只是个卖书的小贩，哪有能力帮助栖云呢？

两人偷偷在小院里相见，相拥而泣。他们是邻居，两家没有院墙，以一株柳树为界。一阵风起，片片柳絮随风飘舞，如同雪花一般，沾得两人满身满脸都是。

吴青决定卖掉书店和小院来为栖云赎身，他四处奔走，本来已经找到买主谈好价钱，可是一天夜里，书店和小院同时起了大火，幸好吴青跑得快，人没事，可那些能换钱的家当全没了，屋子仅余黑黑漆漆的空架。门口的那棵柳树，被烧焦了叶子，光秃秃的半死不活。

这事是梁老爷干的。他一厢情愿地相中了栖云，现在要出六百两收她做小妾，可栖云执意不从，梁老爷发现她居然和吴青有交情，吴青还要卖掉家当为她赎身，因妒心起了恶念。

两把火让吴青连吃饭的本钱都没了，哪来钱给心上人赎身？他终日借酒消愁，恍惚度日。

梁老爷把价钱提高到七百两，鸨母一遍遍相逼，栖云伤心欲绝，整日啼哭。

鸨母见栖云让七百两打了水漂，又不好好接客做生意，一怒之下只给她一日一餐，其他开销也全部减半。可偏偏日渐消瘦、神色忧郁的栖云在人眼里，别有一番病西施般的楚楚动人，打她主意的人更多了。

为了支撑起吴青和自己的生活，栖云不得不又出来接客卖艺。这天，集红阁来了位老者，点名要见栖云，他看上去比梁老爷还老，面容青黑，走路颤巍巍的，好像风吹就要倒。

老人看到栖云，眼神如炬，看得栖云直发毛：“老人家，你盯着我看干吗？”老人走上前，用干枯的指头往栖云额头上一点，说道：“罪过、罪过。”说罢扬长而去。好奇怪的老人啊，不听小曲也不要陪酒。栖云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被老人点过的额头有块黑印，她拿手巾去擦，可不得了，这一擦越擦越大，栖云急了，忙拿水来清洗，可是，那黑印像起风的黑云，很快蔓延到整个面部，简直比钟馗还要丑陋。

栖云吓坏了，赶紧去郎中那里问诊，可惜，整个建康城没有一个郎中能说出所以然，只说栖云是中了邪。原本如花似玉水灵灵的栖云一下子成了面如黑炭的丑女人，她身价大跌，再也没有人点她的钟。梁老爷移情别恋，不再打栖云的主意。

鸨母十分气恼，把栖云从香闺赶出来，赶去后堂做杂役，挑水、劈柴、洗衣等脏活累活都扔给了栖云。失势凤凰不如鸡，栖云终日以泪洗面，不知自己到底是得罪了谁，会遭此厄运。

再说吴青，喝了一段时日的酒，直喝到无钱再买酒，他才想起该去看看栖云了，只怕她已经嫁给了财大气粗的梁老爷，就算是做小妾，也总比跟着他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要好。

偷偷来到集红阁，见到面容丑陋，正在劈柴的栖云，吴青吓了一大跳：“你是栖云么？你的脸怎么了？你为什么到后堂做粗活？”

栖云羞愧地掩面哭泣：“我已经这副模样，你就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听了栖云的诉说，吴青拉住她的手：“我们遍寻名医，总会治好你的病。”

“我们哪来的治病钱？何况这病也是治不好的。你好好找个女子成亲吧。”栖云放声大哭。

“不，我爱的是你！我这就去和鸨母商量。”

吴青的痴情深深打动了栖云，他临走时，栖云塞给他一些银子，她知道他已身无分文。

栖云毁容后，不仅不能帮鸨母赚钱，还因其丑陋吓跑过客人，鸨母当她是赔钱货，如今居然有人要买她，她真是巴不得，十两银子就便宜卖给了吴青。

栖云出得集红阁，就与吴青在被烧焦的老屋里举办了婚礼。邻里都嘲笑吴青被烧坏了脑袋，竟然娶了个丑如黑炭的女人，但吴青毫不在意。两人用栖云在集红阁留存的几十两银子，修复老屋重新开起了书店，夫妇二人夫唱妇随，恩爱甜蜜。栖云虽然失去了美丽，但比任何时候都幸福。

院中的柳树被那场大火烧过后，已近枯死，栖云与吴青成亲后，柳树干枯的树枝居然冒出了绿色，吐出了新芽，让小院重新焕发了生机。

一天，吴青在书店至晚未归，栖云做好饭菜放在柳树下的小桌上等着夫君回来，等着等着，她感觉困倦，就靠在凉榻上睡着了，恍恍惚惚梦到那位点她额头、让她毁容的老者来到了小院，他神采奕奕，比当初精神多了。

栖云问他：“你为何要害我？”

老人笑道：“我在害你么？你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说罢，他摘下柳枝上的一片柳叶放入茶盅中，一挥袖子，化成烟不见了。

栖云醒来后，发现桌上茶盅中，果然有一片柳叶，茶水已被柳叶泡成了淡绿色。是柳叶自己落下的，还是真有老神仙来过？

栖云喝下了那杯茶，茶水刚落肚，栖云便感觉脸上奇痒，她忍不住用手帕去擦，擦得手帕黑乎乎的，还有一股烧焦的味道，并从脸上落下如炭屑般的黑渣。

等吴青忙完生意回到家来，见到妻子大惊：“娘子，你的脸怎么了？”

对着铜镜一看，栖云大吃一惊，她脸上丑陋的黑斑居然全部不见了，又恢复了昔日光艳照人的粉嫩肌肤。

院中的柳树新枝随风起舞，似在吟语。栖云恍然大悟：莫非是柳树化成神仙，来救她出苦海，成全他们这段姻缘？

夫妻二人恭恭敬敬地向柳树跪下磕了三个头。从此，他们称这株柳树为媒人，爱护有加，每逢年节都要焚香叩拜。柳树一年年粗壮，吴青和栖云夫妇也跟着身体康健，都活过百岁方才去世。

（责编：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