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君
邵小意是他整个青春时期最昂贵的梦,范亚明永远想不到有一天她会走出梦里成为他的女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倾尽所有去爱她。
大学毕业五年,同学聚会都是为了炫富而准备。
炫不了富的,只得拼命炫聪明孩子和老婆手上的戒指。
那天晚上聚会之后照例是唱歌,一帮人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从出租车下来,晃进了阴暗的包厢里。
范亚明在饭局上便已是喝得酩酊大醉,他举着酒杯逐个逐个地喝。
每次碰杯前都只问一句话:“见过邵小意吗?”
见过邵小意吗?
这是他每年准时准点参加同学聚会的唯一目的。
今年也毫无意外,所有人都茫然地摇头,并报以爱莫能助的眼神。
邵小意如石沉海底,他拼了命地捞啊捞,快要舀干了海水,却还是没有她的踪迹。
而关于邵小意的一切,像一根不小心扎进指尖的细刺,疼痒难当却无法剔除。
第一章
在范亚明还是个学生的时候。
他的每一次提问都伴随着同学们不加掩饰的笑声。
尽管他已经买了不下三本的《普通话发音大全》,说话仍旧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
大家都在笑,姿态各异。
只有坐在最后一排的邵小意一声不吭,悠然自得地剔着指甲,她有一双如青葱般白嫩的手,手指纤长美丽。
邵小意十二分专注地盯着指甲,几缕刘海垂下来,脖颈光滑如玉。
他们的嘲笑,范亚明丝毫不在乎,可不笑的邵小意,却一下一下将他的心扎得全是孔。
邵小意全程连头都懒得抬,她的不屑轻易就将他的自尊击得粉碎。
不过,她应该并不是针对他,范亚明曾在课余时间听见班里其他女生说她闲话。
“她根本就不会笑,一张脸僵得跟肉毒杆菌打多了似的。”
“对啊,说不定还整过容,那些追她的男生全都瞎了眼。”
“追又怎样?不是官二代富二代的,人家邵大小姐根本就懒得搭理。”
“装什么千金大小姐……”
闲言碎语,大概也有不少传进邵小意的耳朵。
可她好像是将自己调成了屏蔽模式一般,充耳未闻,总是冰着一张脸,独自穿行在天气渐凉的校园里。
有好几次,范亚明都试图在那帮女生嚼舌根的时候站出来为邵小意辩解。
他多么想告诉她们,不是那样的,他所认识的邵小意不是那样的。
她从来没整过容,很爱笑,是货真价实的千金大小姐。
可他想起刚开学的那一天,穿一袭白裙的邵小意在与他擦身而过的一瞬间,贴近他的耳朵轻轻跟他说:“不要告诉别人你认识我。”
那是九月,她的身上飘着淡淡的类似桂花的香味。
很久以后范亚明才知道,那款香水是Dior的真我,那时他已经有足够的钱买下这款香水,却再也找不到他想送的那个人。
而那一刻的范亚明,在听完这一句之后僵在当场,尴尬与伤心令他气血上涌,他紧紧攥着拳头,默念着男儿有泪不轻弹,愣是将泪水逼回了眼眶。
原来他认识她这件事,会令她难堪。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知道贫穷是可耻的,因为贫穷,她甚至都不想承认她认识他。
也是,他骑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而邵小意踩着她矜贵的九寸高跟鞋,有香车宝马接送。
金钱买不到自尊,却能划分阶级,邵小意跟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范亚明在那一刻终于发现,即便他通宵达旦地排队,也无法在邵小意那里排到一个备胎的名额。
邵小意是一个昂贵的梦,霸占了他整个青春期,却永远无法企及。
可他分明记得,他认识的那个邵小意,是爱笑的。
第二章
范亚明所就读的那所高中,一进校门便能看见的宏伟建筑便是凌辉楼。
开学典礼上,邵小意将马尾高高扎起,白色公主裙黑色皮鞋,挺直了脊背站在国旗下发言。
台下的新生们窃窃私语,一字不漏地落进范亚明的耳朵里。
“凌辉楼就是她爷爷捐建的,听说她从初中部直接保送过来。”
“是吗?可我有个同学跟她初中同班,听说她放弃保送自己考的,全市第二。”
“那全市第一是谁?”
“是个乡下来的土鳖,还穿了一双解放鞋,解放鞋你见过吗?”
坐在最后一排的范亚明,穿着他们从未见过的解放鞋,将手里的发言稿揉得皱成一团。
那双解放鞋,是妈妈听说他考上市一中之后专门去镇上给他买的,绿色布料塑胶鞋底,在来市里之前她专门洗了又洗,说是不能让城里的孩子看不起。
即便这双鞋是他的第一双新鞋,他还是被人看不起了。
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范亚明的双脚就忍不住颤抖,可他还是尽力地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走向演讲台。
他拾阶而上,邵小意从台上下来。
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范亚明极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下,他有些怕自己不小心弄脏了她的白裙子。
这一退,他便一个趄趔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台下是此起彼伏的哄笑声。
他完全忘记那天他都说了些什么,唯一记得的是邵小意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她笑了,双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形:“你鞋带散了。”
后来,他再没穿过那双鞋,也再没忘记过邵小意的笑脸。
但范亚明心底清楚,他跟邵小意之间永远不可能有交集,除了在每个月的月考成绩排行榜上,他跟邵小意总是比肩排在第一行。
范亚明,邵小意,他在她的前面,像忠诚守护她的骑士。
能跟她的名字并列,所有的寒窗苦读都是值得的。
后来,在如火般的七月,为了能继续看到邵小意,他偷偷地改了自己的志愿,来到这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
他们说,邵小意缺考两门,能有三流大学收她已是幸运。
妈妈拿着录取通知书,怎么也不敢相信。她儿子不是高考状元吗?不是应该上清华北大吗?她哭着求他复读,可他毅然决然地收拾行囊追随邵小意。
也不是没有过后悔的时刻,开学好几个月以来,邵小意连话都懒得跟他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上课前,一想到邵小意会出现便浑然忘却所有的不快,所有的付出都变得理所当然。
但最近已经好几天没看到过邵小意了。
班里流言四起,有人说她沉迷声色场所,有人说她与新男友在校外同居,还有人说她去堕胎了。
范亚明在这些流言里狠狠攥紧了拳头,他一个也不相信。
又或许,他不过是只将头埋在沙漠里的鸵鸟,只是不愿看清事实。
事实就是,邵小意身边的男人如流水般地换,可换来换去永远也轮不到他范亚明。
他跟她之间的距离,又何止咫尺天涯?
第三章
再次看到邵小意,范亚明不假思索就拦了辆出租车狠命地追。
邵小意穿一件黑色紧身连衣裙,狐皮大衣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子,范亚明有些脸红地想,原来她已经发育得像个女人一样了。
她跟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在校门口拉拉扯扯,万分不情愿地被拽上了车。
男人手腕上的金表差点晃瞎他的眼睛,他深知这事他管不了,可还是火急火燎地追了上去。
车在一家高档会所门口停下,邵小意是从车上被拖下来的。
范亚明老远看见她皱着眉头的脸,心揪作一团,车门一打开,他便没头没脑地往里面冲。
门口的保安将他拦了下来,完全没有了刚刚欢迎那位黑西装男士的谄媚笑容:“先生,请先购买门票。”
范亚明这才想起来,付掉三十八块钱的出租车费后,现在他兜里仅剩十二块钱。
十二块钱,自然是不够支付门票的,可想起邵小意方才那皱着眉头的脸,他哪里还考虑得了那许多。范亚明凭着一股蛮力,将那两个保安撞到,愣是冲了进去。
当然,他很快便被抓了出来,伴随着一阵拳打脚踢。
那是他第一次挨打,甚至都还不知道如何护住脸,拳脚无眼,他的脸很快就是青紫一片。
在范亚明就快失去知觉的时候,听到了一声温柔有加的“停”。
他的眼睛已经肿成一条缝,模模糊糊地抬头一望,竟然看见了邵小意,她的眉头仍旧皱着,像是生了很大的气。
黑西装先生揽着她的肩,一副恩宠有加的模样,看来他们是和好了。
“邵小姐,你认识他?”保安们战战兢兢地停了手,诚惶诚恐的样子。
邵小意并没有走过来,只木然地看了一眼被打得不成人形的范亚明,顿了一下,淡淡地回道:“不认识。”
她的表情跟在课堂上如出一辙,那么冷漠,仿佛真的不认识他似的。
范亚明的心在她轻轻吐出那三个字后沉入谷底,他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刚起身,便被得到“不认识”这三字指令的保安们一脚又踹翻在地。
大概是为了将平时在客人那儿卑躬屈膝所受的侮辱全数发泄出来,他们踢得格外卖力,范亚明吃痛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反击。
“虽然不认识,但这样打人也很不好。”邵小意靠在黑西装先生的怀里,求情求得那么娇滴滴。
黑西装先生有些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别打了,会吓着邵小姐。”
保安们悻悻地住了手,将他拖了出去。
范亚明在被拖出门的前一刻回头看了看邵小意,也许是自我安慰,他总觉得邵小意看他的时候,眉眼之间全是心疼。
没错,她的表情就是心疼。
所以,虽然夜里开始飘起了小雪,范亚明依旧缩作一团等在会所的门口。
他要等到邵小意出来,然后问问她,邵小意,你好好的一个千金大小姐,干吗要跟这些人混在一起?
邵小意,请你不要再这个样子。
第四章
邵小意是在后半夜才出来的。
她的高跟鞋在他面前噔噔噔地走过,并没有打算多作停留。
“邵小意。”他叫住她,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掸了掸身上的雪花,“我想跟你谈谈。”
顿了一下,邵小意有些犹豫地往回走,最终在范亚明面前站定。
“我没有太多时间。”她说,一贯的倨傲神态。
蹲了好几个小时,范亚明双腿发麻,费了好些力气才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的嘴角还有淤血,说话有些费劲:“你已经很久没去上课了,会被记过的。邵小意,不要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好吗?”
他的语气几近哀求。
可邵小意只是斜着眼睛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我的事情,你管不了的。”
说完,她便一分钟都不想浪费在此地,利落地一个转身,范亚明便又听得噔噔噔的高跟鞋声,渐行渐远。
“你站住!”范亚明顾不得身上的伤,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追了上去,拽住她的胳膊:“你就那么喜欢跟有钱男人鬼混吗?”
邵小意被他拽得一个趄趔,险些跌进他怀里。
这时候范亚明才看到她脸上的泪珠,她哭了,邵小意哭了,鼻头红彤彤的,两行清泪可怜兮兮地挂在脸颊。
她一哭,把范亚明弄得六神无主,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不住地解释:“你别哭,别哭,对不起,我只是看你这么糟蹋自己,很、很心疼。”
结结巴巴地,范亚明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啥。
幸好邵小意断断续续地止住了哭泣,最后大概是哭得累了,干脆靠在他怀里。
她真瘦啊,即便穿得那么厚,抱上去仍然像是毫无重量,随时都会消失一般。范亚明轻轻圈着她,一点力也不敢使。
过了很久很久,邵小意才满脸通红地将他推开,有点尴尬地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折回来:“喂,去我家歇一下吧!”
她的语气并不温柔,甚至听起来有几分难以亲近的凶悍。
但范亚明丝毫不介意,兴高采烈地跟了过去。这时候他才觉出伤口很疼,啊啊地叫嚷出声。
绕过一片破旧的居民区,穿过狭长的漆黑过道,邵小意领着他踏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
开了门,卧室极其简陋,连个像样的枕头都没有,范亚明想起高中时穿着洁白裙子的邵小意。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住在这种地方,禁不住便问:“你怎么住在这里?”
邵小意捋了捋头发,脸一红:“想体验一下普通人的生活。”
也是,鲍鱼吃多了还会腻了,富人做久了也难免无趣。
邵小意手忙脚乱地从柜子里找出几张创可贴来,没可坐的地方,范亚明只得坐在了床上。
“别动。”邵小意认认真真地将创可贴撕开,“会疼吗?要不要消一下毒?”
她专注的样子可爱至极,杏眼圆睁,里面的关心满得就快溢出来。
“邵小意。”范亚明深呼吸一下,忽然问道,“你想不想体验一下跟普通人谈恋爱?”
邵小意一愣,好像没听清他说什么一般。
“我说,你想不想体验一下跟普通人谈恋爱?”范亚明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没有回答,邵小意只是俯下身去,在他脸颊的伤口处亲吻了一下。
第五章
他们像一对最普通不过的情侣。
邵小意真的不再出入各种声色场所,她穿衬衣与牛仔裤,素面朝天,高高地扎一个马尾。
她变回了高中时代的邵小意,只是这一次,范亚明不必再抻长了脖子仰望,她是他的,右手就在他的左侧。
邵小意不再缺课,可范亚明却几乎没在课堂上出现过。
他兼职做了四五份工,像个被抽动的陀螺,一直不停地在这座城市里转啊转。
因为邵小意需要钱。
她衣着简单生活朴素,并没有什么奢侈开销,可是她需要钱,他便也就不问缘由地满足她,哪怕倾尽所有。
邵小意帮他抄好所有科目的课堂笔记,去他工作的电器城等他下班。
往往要等到很晚,他才从里面出来,穿着商场发的带着促销字样的黄T恤,更显得傻气十足。
跟邵小意走在一起,是那么的不搭调。
可是邵小意毫不在意地挽住他的胳膊,像个等待丈夫归家的小妻子一般,忙不失迭地问这问那。
渴不渴?累不累?今晚想吃什么?
范亚明以为这样简单幸福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他们蜗居在邵小意租住的小房子里,她一点一点布置这个属于他们的小家,粉色的窗帘,淡紫的桌布,她甚至开始照着网上下载的菜谱学做饭,渐渐也能做得像模像样。
只是范亚明从来不碰她,他在二手市场买了一个简易沙发床,就支在床边。
每晚,他看着邵小意入睡,不是不想要她,只是他那么清楚地知道,现在他还配不上她。
范亚明能给她的,那么少,少到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手。
每个月的工资,他一张一张铺得平平整整地装进信封里,郑重其事地交给她。范亚明开玩笑说:“你要好好收着,这是聘礼。”
邵小意便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数着那些钱,长发遮住脸,范亚明看不到她的表情。
有一晚他大概是喝了一点酒,在睡觉之前迷迷糊糊地问:“小意,等我们毕业就结婚好不好?”
也不知道邵小意是不是睡着了,很久都没有吱声。
范亚明便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努力挣钱,我们换一间好一点的房子,给你买一个全自动的洗衣机,冬天用手洗衣服太冷了……”
他犹自说个不停,邵小意忽然从床上翻过来,滚到他的怀里去。
她没说话,只是吻他。
嘴唇对嘴唇,再然后是唇齿相交。
范亚明趁着自己意识还算清醒,一把将她推开。
可她又再次凑了上来,这一次,范亚明发现她的上衣已经脱掉,黑暗中她的身体滚烫,带着少女特有的清香。
“爱我。”邵小意说,“在我还能爱你的时候,好好地爱我。”
兴许是喝多了酒,兴许他本来也已期待了许久,范亚明细细地吻着她的唇,然后从唇一路延伸向下……
在一室的旖旎中,范亚明恨不得狂吼出声——
邵小意,我爱你,我爱你爱到愿意失去自己。
第六章
范亚明更加没日没夜地挣钱,他想尽快地挣到足够的钱娶邵小意。
他是她的男人,要对她负起所有的责任。
可是渐渐地,他发现邵小意有些不对劲。
起初,只是一些暧昧不明的电话,在半夜里突兀地响起来,邵小意便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接。
如此几次之后,她便把手机调成了振动。
半夜里,她偷偷地起身,去接听那些不知是谁打来的神秘电话,一接便是大半个小时。
开始的时候,他不愿意相信。
范亚明绞尽了脑汁为她想借口,或许是她的朋友有急事,或许不过是聊聊天叙叙家常,又或许是自己的错觉,邵小意根本没有接听过那些电话。
可是再后来,邵小意便不再去等他下班了,甚至都不再去课堂为他抄笔记。
有时候,他早回家,会隐隐约约在路口看到,好像有人开着宝马送她回家。
她化着淡妆,脸上挂着比春风还温暖的笑容,他还恍惚看见,他们在路口吻别。
可她总是能比他早回家,仍旧穿白衬衣,不施脂粉,锅里的小米粥嘟嘟地开着,好像她从来不曾出去过一般。
范亚明相信那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她将第一次给了自己,甘心为自己洗手作羹汤,他怎么可以怀疑邵小意呢?
可是心底的疑虑渐渐发芽,逐渐茁壮长成大树,然后渐渐开出怀疑的花朵来。
有好几次,他想开口问她,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直到她的生日那天。
范亚明请了假,早早地为她买好了生日蛋糕,又亲手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他在巷口等她,与打开车门的邵小意碰了个正着。
范亚明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两步,真希望时间倒流,他没有等在巷口,而是乖乖地在家等候。
没有看到,至少还能自欺欺人地留住她一阵子。
倒是邵小意向前两步走到他面前来,她的表情很坦然:“亚明,对不起,既然你看到了,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就这样吧。”
她没有说分手,她只是说就这样吧。
范亚明想伸手去挽留,可是伸到一半,手却僵住了。
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那个白衬衣牛仔裤的邵小意,她今天涂了口红,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令他陌生。
最终,他看着她闪回了车里,她将头偏过去,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
她甚至连行李都懒得回去拿。
范亚明呆呆地看着车子渐行渐远,心乱如麻。
怎么可能?邵小意怎么可能会离开他?家里的桌子上还摆着他给她买的生日蛋糕,今天她二十二岁了,已经到了合法的结婚年龄。
他攒了大半年的钱,偷偷为她买了一只铂金戒指。
他对着镜子,练了大半天的求婚,最后还是觉得单膝跪地太别扭,不如从蛋糕里吃出戒指来有创意。
现在,那枚戒指还留在蛋糕里,范亚明对着蛋糕流了好几公升的眼泪,后来自己把戒指从蛋糕里挖了出来。
他不再去上班,甚至学校也不去,只是留在家里等邵小意。
她至少应该回来拿一趟行李的,范亚明想,如果她回来,他就告诉她,他不介意她跟那些男人来往,真的,他可以做到不介意的。
可是邵小意再也没有回来过。
第七章
后来范亚明顺顺当当地毕了业,甚至还签了一家不错的公司,他们看重他在大学的社会实践能力,很快就提拔他当了部门主管。
渐渐地,他也有了些存款,在城里买了房子,把妈妈从乡下接过来住。
他也学会了打法式领结,皮鞋刷得一尘不染,甚至还有不少女孩找各种蹩脚借口来接近他。
其中有一个,穿白衬衣,总是高高地扎起马尾。
范亚明对她很好,带她逛街,买下一切她想买的东西。
生日的时候,范亚明问她:“你想要什么?”
她像只温顺的猫咪般窝在他怀里撒娇:“人家想去你以前上学的地方看看。”
大概是看多了《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她最近总是格外想扮高中生。
几乎没有多想,范亚明便带着她去了他高中就读的那所学校。
那天天气很好,难得的碧空万里,他顺着校门口那条满是梧桐的大道一直往里走。
很意外,他并没有看到“凌辉楼”三个字。
他带着她逛了一圈,有点恹恹的,全程说话不超过三句。
本来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邵小意在他的记忆里终将变成一张发黄的旧照片,最后模糊得再也看不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回到这里,所有的过往却还是那么清晰。
女友调皮地蹦来蹦去,蹦到升旗台的下边冲他招手:“你看你看,这里居然有你的名字!不过,邵小意是谁?”
范亚明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蹲下身子凑近了看,果然,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刻着他俩的名字,那明显就是邵小意的笔迹。
那两个名字,并排在一起,就如同写在结婚证书上一般。
范亚明看了许久许久,直到泪水就快夺眶而出。
他拉着女友出门的时候,恰巧遇到收发室的老大爷,这么多年过去,他居然还记得他:“你妈总是从乡下给你寄包裹。”
范亚明便乘机跟他攀谈起来:“怎么学校把凌辉楼的牌子给摘了?”
老人家扶了扶老花眼镜,语气里不无遗憾:“唉!你们那时候毕业了,可能不知道,邵凌辉生意赔了,欠了很多钱,校长认为对学校声威不利,便把牌子摘了。”
这消息,像一个重磅炸弹,将范亚明炸得四分五裂。
老伯大概平时难得找到人聊天,一说起来便没玩没了:“那邵凌辉是个真汉子啊,我在报纸上看到消息,他临终的时候都还嘱咐家里人,欠的债,必须得还,子子孙孙都得还。他儿子不久也死了,倒可怜了那个小孙女,那小女孩长得可漂亮了,也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好像是叫做邵小意,一个小女孩,怎么扛得起几千万的债务……”
他犹自喋喋不休,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年轻人,满脸都是泪。
隔了那么多年,他终于知道,邵小意为什么一直那么缺钱。
而骄傲如邵小意,又怎么可能将这些残酷的真相告诉他?
他忽然想起邵小意在某天跟他说:“我的事情,你管不了的。”
管不了的话,那么可不可以一起扛?
那是他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流泪。
回去之后,他把现任女友也变成了陌生人。
再然后,他就变成了那个在同学聚会上不停寻找邵小意的疯子。
只是,好像再也没有人见过邵小意。
尾声
范亚明辞职去西藏这个消息吓坏了很多人,他们怕他找不到邵小意,便看破了红尘要出家,纷纷劝阻。
其实他只不过是想去西藏看看而已。
他曾经听邵小意说过,那里的天很蓝云很白,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笑容。
那里没有痛苦,只有救赎。
范亚明是七月到拉萨的,蓝天白云下,恰巧有一群小喇嘛结队而过。
旅途劳顿,他一身邋遢,有小喇嘛好心地过来告诉他:“前面有人施粥。”
倒是真饿了,况且跟着小喇嘛去乞食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他跟着一群小喇嘛远远地排在队伍后端,排了好半天才排到,范亚明把小喇嘛借他的碗递过去,却在看到施粥人的那一刹那,差点将碗打翻在地。
邵小意黑瘦了些,露在外面的肌肤呈健康的小麦色。
她穿着当地的民族服饰,冲着他露出微笑,牙齿洁白得耀眼。
没见到她之前有好多话想说,可真见了面,又忽地词穷了。
范亚明站在拉萨的烈日之下,看着邵小意傻傻流泪。
邵小意仍旧只是笑,上下打量他一番。她想起当年那个迎面拾阶而上的少年,有着极其好看的眉眼,他看她的眼神始终小心翼翼,待她一直如珠如宝。
“你鞋带散了。”邵小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