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偏偏太祸心

2013-05-14 09:47木泱泱
飞魔幻B 2013年4期
关键词:帝君夫君师傅

木泱泱

她那时年幼,修为尚浅时却胆子极大,日日惹祸,师傅将她嫌弃个不行,最后索性罚到远心崖扫地除尘,日日与大捆大捆的老竹简为伍。

小三月的春天,白棠花在窗外开了三两枝,雨水顺着长满绿苔的灰瓦屋檐滴答滴答,蓝色染骨风铃穿过回廊,暮色烟烟的远心崖总让人无端犯困。

捡到那方莹白色小玉时,她穿着红裙正趴在三十几层高的老书架上打瞌睡,两条腿荡来荡去,困得眼睛闭上再睁开,它便静静在那老旧满是灰尘的架子上躺着,温润,整齐萦绕两排小纂字。

将它揽在手心的时候,睁开眼看着那八个字,却觉得入手心凉。

古今岂有异,方寸乱人心。

心底都一点点觉泛起疼来。

她盯着那一方小玉不知不觉念着这两句皱紧了眉头,换了一副乖巧模样跑去问师傅。

师傅,师傅,这两行字何解?

仙翁远目,目光慈爱:“当年有岳山神姬,舍毕生心血……舍毕生心血……”老头子忽然眼睛一转胡子一翘,“你的书本都扫完了吗?书都念会了吗?来问这些……”

她一愣,瘪着嘴回去念书,将玉递给师傅。

老头子不言不语继续远目:“给我作甚,明明是你的东西!”

多年后,她才懂何为方寸乱人心,何为……你的东西。

岳山神姬,舍毕生心血,以心血木饲蛇。

我以我毕生情爱与你,一千年的纠葛到最后却像是一场绚烂的幻梦。

这件事情,本就是早早已经定了下来的。

桃成蹊学成封了上仙那年不幸已经三万岁高龄,实则在神仙里,还算是一个嫩生生的小仙子,于她魔族来看,却已经是个大龄少女。

她的师尊悬心崖的南极仙翁,是位很懂得未雨绸缪的老神仙,在她刚出生时便为她定下一门亲事。

她本心对这位夫君很满意,这位白练帝君是四海八荒几万年才出的一位杰出水神,与她很相配。

她本身是一棵辟邪的桃树,得此水灌溉,想一想便觉得是门好亲事。

成亲之日,她考虑良久如此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夫君,必是要遭人妒忌的,于是打好了十二分的精神,还不忘了一柄桃木剑偷偷藏在袖子中。

想着若是有人胆敢抢了她那位了不得的夫君,她一定要给人家好看。

白练城青石板街道清水涤净,树叶都一片片用无根之水洗了几遍,五步一花,十步一树,满城花团锦簇。

她在师傅的陪伴下,花枝招展嫁入白练城,带着的嫁妆足足挑了千担,足见双方诚意。

一路无惊无碍,宾客尽欢,宴席大开三十天,神仙一拨拨流水而来,喝得吐了困了,换一帮人继续喝,白练仙君是一位长着两撇小胡子的青壮年,喝得兴起时已经有些找不到北。

桃成蹊脚步酿跄,已经记不住这流水席开了多少天,自己的嫁衣都换了三十八身,这日南北海的龙王全家来访,于是继续喝。

这一杯酒又要端起却被个蓝衣青年拽住袖子,桃成蹊抬了头,醉眼迷蒙里,便看见这坐在樱树下的青年,执着她的手腕,黑到泛蓝的目光沉沉。

“公子,恐怕是饮多了酒吧?”

她低下身,却没能扯开他的手。

那青年面前几个空壶,脸色泛白:“你不能和他成亲……”

桃成蹊心头一冷,醉眼睁了两睁,似是这青年已经在此多天,果然自己那夫君是遭人觊觎了吗?

“公子是谁?”

青年依然拿那一双水润润的眸子看着桃成蹊,呆立半晌轻声道:“我是唐昱啊……”

桃成蹊仔细想了一下自己与这位仙君素未谋面,那这定是自己夫君的旧相识,顿时爆发主人翁精神,耐不住性子的桃成蹊已经手握住桃木剑。

“放手!您如此是要如何?”

“抢亲。”他低了眸子,有些呆愣的模样,静静将桃成蹊上下看了一个遍,那目光无端深沉。

桃成蹊想了一想,睁大了眼艰难开口:“抢我夫婿?”

话还未说完,唐昱已经提气跃起,桃成蹊只来得及一声尖叫。

再睁开眼时,已经云里雾里,身在云端。

“我们……认识吗……吗!你……这……是……哪般……啊?”桃成蹊在狂风中怒吼。

唐昱看着桃成蹊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良久只好黑着脸,慢慢道:“我对你一见钟情,这理由如何?”

桃成蹊伸出食指指着他颤抖半天,半晌也只好继续吼:“敢问这位上神,您是特意来与我在我的婚礼上一见钟情的吗?”

唐昱看着她,严肃的眉头都皱起来了:“正是如此。”

桃成蹊点着头,良久,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你这个无赖!”

唐昱一把将她扯到怀里,不动声色:“无赖!”

他低了头似乎想笑一笑,一张僵脸笑起来,竟有几分微不可见的天真纯粹之色。

“我以前也会如此说你,岳山神姬,桃成蹊,好久不见。”

身后扔找不到北的白练帝君只听到宾客一片纷乱,再回头,桃成蹊已经和唐昱不见踪影。

白练城乱成一锅粥,白练仙君一马当先驾着一小片云就飞身去追,冷汗流了一头,小胡子翘起。

南极仙翁更是连平时最是爱惜的白鹤都牵过来当坐骑,一身肥肉都挂在那鹤上,仍催着快飞。

桃成蹊一路挣扎,一路辩解自己与那岳山神姬真是八竿子打不着,无奈唐昱好似未闻,她师傅与夫君在后边一路追逐尘烟四起。

唐昱的仙术却似乎很娴熟,等到过了七十二天,她已经辨不清身边是云还是雾气,正想着是不是再奋力挣扎,就听一声响雷,显然是进入了一个结界。

她没记错该是染纭崖那位先古的上神之居,她那师傅的仙阶也是进不来的,何况是她那位夫君。

一入了染纭崖,唐昱便放松了下来,醉意更深,一歪身子,竟直直伏在崖底蓝幽幽的水中。

这人丝毫不胜酒力,此时已经醉得厉害,她明明知道不该可怜他,却禁不住将他从水里捞起来,照着脸打了两撇子。

“我虽然也叫桃成蹊,却不是什么岳山神姬,先生定是认错了人。”

他醉得深,却轻轻笑了笑,将她的手腕拉得死死的:“你是……”

她忍不住又打了两撇子:“是你的大头鬼!”

染纭崖被他的仙术封住,她打不过只好忍,最后在染纭崖住下,做了一个十足哀怨的小媳妇样,盼着她那不中用的夫婿来救!

唐昱对她倒也算和蔼,日日带着她逛逛染纭崖:“你看这围墙如何?”

她无语地答:“这不就是你家大门口,还能如何?”

他撑着伞愣了半天垂下眸子:“这不是在下雨吗,你看这围墙都湿了,难道不觉得眼熟……”

“……”

又一日,仍是看着大门口。“怎么还是大门口,有什么好看的!”

他拂去她额角沾着的柳絮:“你看墙头的石竹都开了,难道不觉得十分眼熟吗?”

“……”

桃成蹊第三十次被逼着看他染纭崖的围墙终于暴跳如雷:“我为什么要对你家的墙头眼熟!”

那天唐昱呆立半晌,倒是第一次收敛了,良久无言,整整两天都没见人影。

桃成蹊趁着唐昱这难得的安静,做了两天准备工作,终于趁着月黑风高偷偷将崖下的船划开,跑路。

结果刚刚划开一般,便见那本该在卧室中安安静静的人,站在水中栈道之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桃成蹊松开前一刻还奋力划着的桨,无奈良久,轻声问道:“仙君,你何必如此。”

唐昱伸手有些不好意思般又缩回去,最后还是轻轻道:“我也想了很久,当年你又是何必,我一直不懂,便一直想着你,想着想着就忘记了要忘记,只好一直记得。”

他擅自说下去,看着桃成蹊沉沉哀伤,去似是望进沉沉时光。

“成蹊,我当年是不是对你太过不好?”

“仙君,你认识的桃成蹊不是我,我并不是不认你,我只不过,从不认识你。”

他一个人站在染纭崖的长长黄色星子畔,微微低了头,一直站着,一直站着不动。

她想他此时定是那般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却红了眼眶,好像被欺负了一般。

桃成蹊看着他定住脚步,最后叹气道:“唐昱,你这些我只当你是胡话,我要回去找我的夫君。”

唐昱忽然抬起头,一步步走上来,这位老得记不住岁数了的神仙,却带着少年人的青涩,挤出一个笑容来,轻声温和道:“是我认错人了,成蹊,我们本来……就不认识,之前那日我喝多了酒,真是对不起。”

她一路却不知该回白练城还是魔族,最后在悬心崖百里白棠林里,抱着膝想不出自己这种甚为失落的缘由,发了整整一天的呆。

从宴会上的初相见,到染纭崖这数天来的相伴,一点点袭上心头,竟然让她手足无措,那蓝衣的青年低着头站在黄色星子畔上的模样,一遍遍在心里,如被雕刻一般,挥之不去。

等到父亲的青鸟找到她时,月亮正中天,她一身红衣被白色花瓣染了一身,却忽然想若是映着他的蓝衣不知如何好看?

那青鸟的羽毛湿得一缕一缕,咽下吐沫将密信呸给桃成蹊。

短短的几个字,言简意赅:“大事,速归!”

她将这片竹叶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何时送来的?”

青鸟喘了几口大气:“昨日子夜……”

桃成蹊叹口气一巴掌将还在喘的青鸟打翻:“又在路上玩!”

一路急急飞回白练城,掐着指,将她那为数不多的道行都用上,从观音的三十二课到八卦命盘,算来算去,总是下下之卦,而且这卦象分明显的是自己那位长相厮守之人遇了灾难。

到了白练城,城中却一派祥和,大红的绸布已经落下,她的夫君白练仙君,那个昨日还是她命里夫君的人,此时站在城门前,将她拦在门外轻声道:“对不起,成蹊,对不起……你我恐怕真是没有成亲的缘分……”

桃成蹊震了一震,怎么昨日还对她不离不弃的神君,今日竟成了这般态度?

“天下之水尽归于白练城,我守着这座城万年不破,其实也算侥幸。”白练帝君将自己那两撇小胡子仔细摆正,“这多年水中邪佞已经幻化成魔,我自己无法抵挡,最后算到非一个木性之神才可助我稳住万物水源,所以……我们很合适。”

桃成蹊咬着唇干干笑了笑:“此事……并不算你对我不起,我本来也觉得你的水性与我很合……”

白练帝君将小胡子又撇回去又急急解释:“我曾听闻仙子在前一世与唐昱帝君有些关联,我想来你都转世了也不会再有纠葛,没想到最后……这一件事上我倒不是想怪罪谁,到底这一次是帝君大人用移驾之术才保了白练城和万物水源,于我,万死也不能报答这份恩情的!我当初娶你是为了渡劫,此刻仙君却为了白练城宁肯自己受劫难,我与他并无渊源,我曾听说过你们前世之事,那定是为了你,我又怎么好自私到再娶你。”

桃成蹊看着安然无恙的白练城,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慌:“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白练帝君低了头半晌轻声道:“还有什么意思?唐昱帝君使了个法术,昨日子时本已经躁动不安的水魔竟弃了白练城而去了,我们也只好缘尽于此吧。”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法术,简单的移驾术而已,于他这种大神,实在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符咒。

将本来的祸事移驾到自身之上,多年来,如此能犯傻的神仙越来越少了,这门简单的技术几乎已经失传。

昨夜子时,不正是自己还在那树林子里发呆的时候,桃成蹊只觉得心头一颤。

飞行之术一直是她引以为傲的傍身之术,却第一次觉得怎么都不够快。

等到到了染纭崖之时,她师傅已经站在云崖之下,四下里一片水雾,他站在崖顶,鱼骨剑成了片片迷踪之阵,如雪白浪花般插向那个湛蓝色的人影。

她本以为他该一直是那么没有表情,有些木讷般的模样,此时手中却捏着诀,纵横捭阖间依稀可见当年风采。

唐昱于她,到底如个陌生人一般,却似乎自从相见便一次次被他牵着心神。

南极仙翁将她拦在身后:“成蹊可记得我给你讲过的岳山神姬,那正是你前世封神之时的称号。”

曾有岳山神姬,以心血木饲蛇。

桃成蹊睁大了眼,喃喃:“可是我已经转世,转世的我已经不是那个岳山神姬了。”

她出生时,排场甚大,三十六只神霄鸟绕着魔族飞了三天,西天五彩悬月皆浮于她母族的云崖之内,比着看谁的光芒更耀眼一般,足足飘了十几日才渐渐散去。她是魔族族长的幺女,一出生便是至高无上的魔姬。

她母亲是上古遗族桃枝辟邪木修行成人,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为念为她取名桃成蹊。

所谓的岳山神姬,从来不是什么神姬,是魔族族长的小女儿魔姬桃成蹊。

她五百岁时,最亲的姐姐青柚嫁与了妖族的二王子,她父兄押后,她在前亲自送亲。

魔族大多数上古的风俗保存甚为完整,迎亲之时,是一定要与夫家人对阵三场,以奠定女方的地位。

桃成蹊以族中妖术最高长得最好看最拿得出手为理由,耍赖撒娇非要作为三场对阵中最压轴的人物出场,她那也十分想上场的哥哥最后因为长得最好看一事没能争过她而落败。

前两场输赢各一场,到她这一场,便显得十分重要。

若她知道事情最后会发展到如此凄凉的地步,她一定要以身娇体弱为理由拒绝一切与他相见的可能。

她对阵的是二王子一向交好的一位神仙,这位神仙在天庭颇为神秘,曾是染纭崖一个名不经传的蛇精,却因为开天辟日时仙魔大战有功而封神,他披甲上沙场,斩杀的上古魔族不计其数,不过与现年间来说,这些事情太过古老。

因为辈分颇为高,一向少与这帮年轻人来往,此时一出现,想来也是一位老人家了。

看来妖族真的很怕输!

桃成蹊知道他的事情,大多数是从古书上,她出生时他已甚少出面,她浮于悬月之上捏了个诀,等着这位老头子现身。

唐昱那日实在是卖与了老妖主一个面子,穿了一袭湛蓝衫,慢慢从妖族的城墙上飘出去时,便看见长发及膝一身红色裙衫的成蹊。

成蹊想,若是说喜欢,这喜欢便是在他微微抿了嘴角而来时,这一世,你哪里知道,在何时遇到一个人,自此喜欢成那样子,再不能控制。

她的剑尚未出鞘,却好像这结局就已注定,不过是三四十招,她的手一直未能碰上他的衣襟半分,最后跌落在地时,被他揽住腰,小心地带到地面上,轻轻松开她的手。

“站稳。”

在唐昱这不过是他老人家握住一个比孙女还小的姑娘的手,在她却成为她一生的难放开。

她那一日败得一塌糊涂,最后仰卧在青草地上,看着他一本正经抱拳离开,自此没再多说一句话。

唐昱说:“小魔姬尚且年幼,这一次是我老头子占了便宜。”

他根本不是什么老头子,俊朗卓然,其实是人间二十岁的模样。

她冲着他后背喊道:“我叫成蹊,姓桃,‘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成蹊。”

他微微愣了愣,却没有回话。

他不用答的,天下学过历史的谁不知道染纭崖的唐昱。

他刚才握她的腰时,掉了一枚玉下来,她捡了,并想了想扣在了手里,没有还给她。

蛇族冷血,他天生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连笑容都不能进了眸子里去,脸色白得总让人心底觉得冷。

她那时总想,若是这脸色泛红,该是什么样子,那一世却最终也没看到。

后来,她以心血肉伺他时颇为痛苦,每日剜肉,便一边剜心肉,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用当年与他对阵时,他不小心掉下的那枚玉做了一个小玩意儿。

她用剑气刻下那几句话,古今岂有异,方寸乱人心。

这姻缘注定逃不掉,他早已在方寸之间,乱了她的心。

魔族这种生物,好似生来便十分凶猛。

自知道自己好像喜欢上了这位年纪颇大的老人家,她便日日为这件事悬心,索性最后去离他住的染纭崖最近的悬心崖拜了仙翁为师。

那时染纭崖还不是生人勿扰,他还未到处设下结界。

自此她一日日地将日子耗在如何爬上唐家的围墙,顺利进去看一眼他如何午睡。

说起来这位上神颇会做手艺活儿,日日在家养养鱼,种种花,如此淡泊性情,似乎与她每一位哥哥都不一样,更别说那位每日里忙得不行的父亲。

每每被他发现,刚开始是请她离开,被赶出来仍不气馁的桃成蹊,日日再爬墙头,最后唐昱已经改为扔,把她的腰一扶,直接扔出去。

以至于被扔得多了,最后都转世了,她看着这方围墙仍觉得有些眼熟。

她常常捧了腮,看他一点点地刨木屑,一看半日,几月不见,众人都说岳山的小魔姬真是出息了,竟然出落得如此气质沉稳。

实在是愧对众人,她本不过在犯花痴。

他恰好十二万岁,历天劫,本是对于他这种地位的神仙实在不过就是挠痒痒,她却十分上心。

她年方不过五百岁,还是棵小桃树,心灵尚且那么纯洁,根本理解不了自己视为要死要活的历劫,于他老人家不过是吃鱼剔刺般简单。

于是,她四处搜罗能够顺利帮他渡天劫的方法,最后想来想去她母亲曾为了帮她渡天劫,将桃心木掏出几寸磨了粉帮她抵天雷轰。

这是个好办法,她也算是上古遗族不多的辟邪桃木体,于是很是高兴地将自己困在悬心崖的远心崖书阁里,趴在书架子上一狠心就剜了本体的木心。

手里握着他那枚温润纯白的玉石,咬着牙一点点地将自己剜下来的心,一点点挫成木屑。

疼得受不住时,看那一方玉石,刻了那两行小纂字。

她师傅南极仙翁,将她从远心崖救回来时,她由于第一次剜自己的心头木,实在不太懂得力度,又对唐昱心切,用力过猛,差点断了自己的心脉。

拖着一副病体,赶着去见他一面,谁知千辛万苦刚翻了墙,便看见一脸无奈望着她的唐昱。

她将那一盒心头木托在手上,做出一个略微羞涩的笑容来:“我来送这个与你。”

唐昱冷着一张脸,望了她许久:“我原是除魔之将,你与我本就不合适,况且,我如此拒绝,你还看不出我的厌恶吗?”

唐昱这一次恐是真的忍耐不住,一伸手,那一盒心头木,被他掀翻,散了半盒子出来。

她的心血,凌乱在地,混了一地尘土。

桃成蹊呆愣着任由他扔出墙外,牵动了伤口,一口血咯出来,只觉得心肺痛到无以复加。

也只觉得灰心。

他渡劫那日,她虽觉得见面有些难堪,仍是匆匆带着那一瓶心头木屑,赶往染纭崖,正赶上他站在金池之中渡天劫。

那水中多有金水,因此成为金池,是他这一族固有的历劫之境。

却不想这一次有了变相,天雷恰好惊了金池里那沉睡的老鱼精,这老鱼精颇为凶残,一时跳起来便刺唐昱。

恰巧此时天雷忽至,正在这个紧要关头,她正好冲进了这金池中,堪堪将他推出金池,用那一瓶子心头木的粉,撒了抵了那天雷的火头!

这一端,唐昱出手迅速利落,手起刀落,将那鱼精彻底钉死。

却眼看着另外一只鱼精不知何时转到成蹊身后,手起刀落将鱼骨剑插进成蹊的后背。

她躲闪不及,一时间困顿摔倒。

唐昱急得一时口不择言,冷冷喝道:“桃成蹊,你怎么如此纠缠不休!”

将她揽在怀里,却发现成蹊整个身子都渐渐变软!

“你进不得金池?”唐昱沉声喝道。

她惊得睁大了眼睛半晌忽然苦笑着红了眼眶:“我竟忘了,我遗传母亲的木质体质,金水这一种事物,自古是克木的好东西。”

而且刚受过那剜心之苦,如何承受得住如此。

唐昱将她揽在怀里,只记得她当初在妖族初见他的时候,歪着头笑着说:“我叫成蹊,姓桃树的桃,取‘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之意。”

那时候她犯了错,他骂她笨得如一根木头,她站在那里不言不语良久,望天儿叹气:“可是我,本来就是个一根木头嘛……”

她何曾不想让他知道,只不过是他从来没有在意过而已。

她急得奔入金池,他浑然未觉将她送入死局,他只不过是没在意,不在意。

却好像此时想起都太晚了,他的仙力凝不住她的血:“桃成蹊,你怎么如此不自量力……”

那血便一点点从身体里喷薄而出:“唐昱——”

她语声渐低,脸色越发惨白,本来欢腾的身体一旦安静下来,却让唐昱有彻骨的寒意。

“成蹊——”

他第一次如此叫出她的名字时,她却再也听不见。

他呆了很久,才疯了般去收集她的七魂六魄,那个一直冷冷清清,不太爱说话的上神,竟然一不小心流了泪,难过得哭出了声。

那疼痛彻骨,最后连身体都变浅,他最后竭力也不过存下她的魂魄。

成蹊临死时觉得,唐昱这个神仙,还真是太过好面子了些,明明烦她烦得要死,此时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若他曾把自己放在心上,哪怕分毫也好,何必至此。

人生何必,丢了才惊觉有些愧疚。

而唐昱对她,也就是剩了这份愧疚吧。

她贵为岳山的魔姬,一直活得十分气魄,却夭折于此,想来除了丢脸,倒也坐实了情圣之名,虽不能因为修为武功取胜,倒也算是出了回名!

她师傅寻来时,只看见颓然坐在地上的唐昱。

他静静抬起头,看着南极仙翁像个失了魂的幼童一般,良久才轻声问道:“仙翁可知道,失去是什么感觉?”

南极仙翁叹气道:“痛彻心扉,挖心刮骨。”

他低了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怀抱,半晌才轻声道:“那这么难过的失去,是不是因为我,其实是喜欢的?……她来的时候烦心,不来的时候,我又想是为何没来……”

南极仙翁将她的七魂六魄补好,魔姬转世,她已经再也不是当年的桃成蹊。

她师傅将过往之事简单地对她说了一遍,桃成蹊抬起头看唐昱,那人已在云端与那水魔对峙多时。

那鱼骨剑翻得更快,唐昱周身在水雾中,不时有暗红色的血花,染了那层层雾气,因这移驾之术是将不知何处的祸事移来,祸事未破之前,别人却半点近不得身。

“你与他的渊源到底不浅,我救不得他,他如此,也是想还你前世倾慕。”

桃成蹊拽着南极仙翁的袖子,抿紧了唇才忍着不哭出来:“师傅——”

老仙翁皱了眉道:“我的道行不够,你……且送他一程吧……”

彼时水魔将江河之水化为连绵大雾,将唐昱整个人围困在雾中,雾里深处,那水魔渐渐显出一个黑色的模样来,那万年的魔障此时一旦被激怒,便显现出无与伦比的破坏力来。

唐昱举着剑,将剑身刺入魔障的中心。

一阵乌云压顶之后,浓雾翻腾怒吼,被激怒的水魔幻化出万股鱼骨剑,如天罗地网般刺过来,剑阵越来越弱,显然刚才唐昱那一剑刺入了水魔的要害,那魔性已经渐渐被他破除。

万剑穿心,鱼骨剑在他身上扎过,蛇身的唐昱帝君却也被激发得魔性大发,眼中血红,脸庞若隐若现的蛇鳞斑驳,是力竭神魂崩灭之照。

水魔之势渐弱,祸事已然被迫,结界大开,桃成蹊再也忍不住,腾起云雾,血雾迷了染纭崖,她穿过层层血雾,在茫茫血腥味之中,丝毫不差,上前将他揽住,手指握上他仍在死死抓着剑的手腕。

唐昱仿佛迷路之人,在她怀里大力挣脱,却被她死死拽着,最后仿佛醒悟般渐渐安静下来,竟如孩童般乖巧,再不挣扎。

“唐昱,我是桃成蹊……”

唐昱低了头,血水顺着脸庞,点点滴滴落下来,那个人却轻轻笑起来。

她轻轻吻上他的唇:“唐昱,转世之后,我已经不是前世的那个人,你能不能讲给我听,我上一世是个如何的人,我又如何爱上你,如何让你最后对我牵肠挂肚。”

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他越发泛白的唇上:“唐昱,我听师傅说,我上一世因为你而死得很惨很惨,你最后却也后悔得不行。”

她抽抽搭搭却忍不住流泪:“可是怎么办,即使前一世我们这样纠缠不清,唐昱,我想了想竟还是觉得该重来一次。”

将手附在他的胸口:“如你这次活下来,我们再来一次吧,唐昱。”

唐昱敛下眼睛,良久抬了头看她:“成蹊——”

那笑容如白棠林里一开便是千年的棠花,淡白色淡如透明。

紫蓝色的雾气拢上云崖,他伤重之下,终于渐渐支撑不住。

尾声

她蹲在悬心崖云雾缭绕的高脚树上,层层绿叶遮天蔽日看不到她鹅黄色的衣衫。

唐昱醒来的那个清晨,染纭崖的凌霄花正好开了。

成蹊跳上浮月的另一端,笑意浅浅地在他床边看他。

唐昱呆着一张脸,如溪水润石却透着点点迷茫:“成蹊,这是你的心头木又一次救了我?”

桃成蹊歪着头,慢慢轻声道:“我还是不能看着你死。”

桃成蹊定定地看着唐昱皱起眉,眼眶一点点泛红,到最后眼泪终于大滴大滴地掉下来。

唐昱仰躺着静静看她,伸出的手将她拥进怀里,帮她顺气,微微皱起眉头。

“成蹊,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让你担心,最后一次让你哭。”

他准确地找到她的唇,覆上去,云海在深蓝色的天际腾起雪白的雾气,浮月散发出淡黄色的光辉,树影横斜。

“成蹊,蛇之一族,万年冷血,我从不知何为喜欢,为何要喜欢,我真是……对你不住。”

一万年的一张呆脸,上神带着这一本正经的神色,将桃成蹊揽进怀里,一脸严肃:“成蹊啊,真不知道一棵桃树与一条蛇能生出什么来,看来只能试一试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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