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诗意》第七讲:我的父亲母亲

2013-05-14 13:11严凌君
读者·校园版 2013年10期
关键词:床单气场母爱

编者按:2012年,《读者·校园版》介绍过严凌君老师和他的“青春读书课”。在应试教育的背景下,他是一位充满理想主义的语文教师,在努力地还原语文教育的初衷。除了课堂上的努力,严凌君老师还主编了一套内容丰富的《青春读书课》丛书,作为语文课堂的补充。从今年开始,《读者·校园版》增设“讲堂”栏目,请严凌君老师开讲他的“青春读书课”,希望更多的人能与我们共享“青春读书课”的魅力,也希望通过这个栏目能找到更多有想法、有个性的老师,让志同道合者相互交流,为语文教育多保留一些生机。

父爱与母爱的不同

文学史上赞美母亲的诗文很多,赞美父亲的却比较少见。这种现象很特别,为什么大家习惯于赞美母亲?

父亲的爱不容易表达?父亲的性格木讷一点?但很多父亲的口才比母亲的口才好多了。在座的男生要好好想一想,你们将来都是会做父亲的,对孩子的爱你可能并不比母亲付出得少,但是得到的理解却没有母亲多,这是为什么?是表达的方式不同,还是父亲有时候是通过母亲作为中介来表达感情?

我们且不说那种天然的血肉相连——关于亲子关系,显然母亲比父亲紧密得多。有些母亲则常说:“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在生产、哺养的层面,母亲的付出是最多的,什么时候父亲才接过抚育的担子而付出他的爱呢?在教给孩子一些知识、智慧、人生经验的时候,父亲通常会扮演重要的角色。一般来说,母爱是感性的,父爱是理性的。大量的作为一个动物的生存本能的这一套东西,都是母亲给的,比如衣食住行,这些事情从最本能的状态来考虑,一个人最需要的最基本的东西都是母亲所给予的。所以,孩子对母亲的爱肯定是无条件的,而母亲对孩子的爱也是无条件的。就是因为她无条件才动人:这是我的孩子,我必须让他吃饱穿暖,让他健康。至于是不是聪明,是不是能出人头地,这些更多是父亲考虑的事情。

男人和女人表达爱的方式,的确有些不一样。女性用很多细小的东西包裹着你,“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种一针一线的牵挂,在日常生活中每天都会发生,所以让孩子挣不出她温暖的怀抱。一到伤心的时候、失恋的时候、垂垂老矣的时候、临终忏悔的时候,人人习惯于叫妈妈,父亲在这个时候就很尴尬。做一个好父亲不容易,尤其是做一个能得到儿女们的爱的父亲更不容易。中国的传统是严父慈母,虽然现在也有一些“奶爸”出现,但是基本状态还是如此。母亲总是以无边的宽容来接纳一个孩子,而父亲喜欢对孩子进行各种指教。我的一个基本判断是:母爱是无条件的,父爱是有条件的。或许在任何情况下母亲都会爱着孩子,但是父亲可能就会对孩子比较挑剔。因为两个人的标准不一样,母亲要让孩子好好活着就行了,父亲还要想着孩子怎样在这个世界上更好地生活。

有关父亲的记忆

成年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想起父亲?博尔赫斯是在黄昏细雨时分。黄昏让人惆怅,细雨更添忧伤,正是人心最柔软、最脆弱的时刻,博尔赫斯想起了人生中幸福的时刻,艳若玫瑰的命运之花曾经开放,这可能是爱情,也可能是与父亲相处的日子。然后进一步想象:今天落在这个院子里的雨,一定也落在别的庭院,某个“不复存在的庭院”,并且把架上的紫葡萄洗亮——那是离开人世的父亲所在的地方。于是,诗人分明听见父亲的声音——他渴望的声音,从雨中传来,父亲回来了,他没有死。这是因思念产生的幻觉。由于情景历历在目,这份思念有了鲜明的景象。

李立杨在独自准备晚餐时,夕阳的余晖从枫树上消失,像一个红衣主教转身离去,他想起父亲生前,与自己无言地散步,父亲的膝盖“吱吱”作响,他俯身捡起一个烂梨,有黄蜂在里面猛吸果汁——似乎没什么特别。他之所以想起这些琐事,是因为今天一早,他看见父亲“在树上向我招手,我差点喊了他”,走近一看,只是一把铁锹——父亲用过的铁锹,斜靠在树上。米饭要熟了,他独自进餐,没有父亲陪伴。虽然孤零零,但他年轻,他活着,在没有父亲的日子里,他应该无所畏惧。这首诗同样产生于幻觉,同样是诗人处于孤寂、脆弱的时刻。博尔赫斯沉浸于幻觉,感觉父亲回来了;李立杨从幻觉中醒来,自我宽慰。

这两首诗相同的地方是,诗人对父亲的怀念是含蓄的,如同父亲付出的爱一样。这是男人写给男人的诗歌:节制、有力。

母爱的再生能力

海涅的诗《献给我的母亲》中,说自己从小就有一点儿高傲,习惯把头颅高高地昂起,傲视一切,但是在母亲面前他有一种谦卑的畏惧。为什么会畏惧?是因为母亲约束了他呢,还是一些记忆中的往事让他感到压抑,或者是他曾经做了什么事让母亲担心、伤心?这些可能都有。重要的是,母亲如此爱他,让他在母亲面前不敢放肆。这是很多做儿子的在母亲面前的一个基本姿态——不敢放肆。无论你做多大的官,做多大的事,在母亲面前都不能放肆。你要离开母亲到天涯海角去寻找爱情,最终可能会灰头土脸地跑回家来,因为在外面遭遇了太多的痛苦。当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拒绝了你的爱,母亲是最后一个爱你的女人,虽然这两种爱不一样。再看黑塞《幸福的时刻》:

园中的草莓如火如荼,

到处闻到甜蜜的清香,

我觉得,好像必须等待。

我的母亲马上就会

穿过绿色的庭园走来。

我觉得我好像是一个小孩,

我所浪掷的、错过的、

输掉的、失去的一切,

都像是一场春梦。

在庭园的宁静之中,

丰富的世界在我面前展开,

一切都被赠予我,

一切都属于我。

我迷迷糊糊地伫立着,

不敢移动一步,

生怕那香气会跟我的

幸福的时刻一同散去。

很奇特的一个场景。花园里,诗人闻到一股花香,这种甜美的气息让他想起了母亲身上的香味,所以他不敢移动一步,觉得母亲会在这个香气中徐徐出现。我们不知道作者写这首诗的时候,他的母亲是否还在世,但是他从这种芬芳中想到了母亲的存在,这种想象是多么吻合母亲的形象。因为母亲总是让人感觉安宁而甜美。然后,更重要的是,因为母亲的出现,诗人恍惚回到了幼小的童年,失去的一切不过是梦境,而整个世界又在他面前展开,重新属于他。母爱的力量似乎可以让时光倒流,让人生重新出发。

在捷克诗人塞弗尔特的印象里,母亲总是一个泪水涟涟的形象。有些母亲就是这样的,而且不管在什么时候,春暖花开的时候她在哭,大雪纷飞的时候她也在哭,这是为什么?这里的春花冬雪完全可以把它们挪到生活中,隐喻家庭生活、儿女命运中的某种时刻。你有了好的表现,春暖花开;有了不幸,冬天大雪纷飞。也就是说,对于母亲来说,有关她身边的一切,尤其是对于儿女的一切,她总是最为敏感、最具有感应能力。这种感应很容易让母亲触景生情。从诗人的表述来看,这样的记忆反而让他增添了生存的勇气,母亲的柔情对于儿女来说,可能是一种反作用力,可以反过来推他们一把,让他们变得更坚强、更成熟、更豁达。

呼吸母爱

在希尼的长诗《出空》里面,母亲的敏感也可能会传递到孩子身上。因为孩子回想起母亲的时候,往往不是那些人生道理,甚至也不是刺在背上的“精忠报国”那么铿锵有力的话,而常常可能是那些非常小的细节。

那刚从晾衣绳上取下的床单的凉感

让我觉得它必定还有些潮湿

但当我捏住亚麻床单一头的两个角

和她相对着拽开,先拉直床单的边

再对角将中心拉平,然后拍打抖动,

床单像船帆在侧风中鼓涌

发出干透了的“啪啪”声。

我们就这样拽直,折起,最后手触到手

只是一刹那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没有任何异乎寻常的事发生

日复一日,只是碰触然后分开

踌躇不前,又再次接近。

有多少人和自己的母亲一起晒过床单?晒床单的时候总是要抖一抖,拽直,拉开,然后放在晾衣绳上。收的时候也是这样,把床单对折一下,在那一瞬间,两个人的手指触碰了,触碰后又分开。这种亲密的母子之间日常生活的细节表现,在孩子的心里就是生活的安宁感的一种表现。还有一些特殊的细节,两个人一起削土豆,削完以后又放在水桶里。希尼有一句话说得很有意思:“凉凉的舒适安放在我们中间。”虽然是很琐碎的一件事,敏感的他感觉到在他和母亲之间有一种舒适的氛围。我们说人和人之间都是有气场的,有人一走过来,别人就会自动给他让出一定的空间来,因为他的气场特别强,占的空间特别大;有些人一走近就融到人堆里去了,因为他的气场特别弱。他觉得母子之间的气场,是彼此的一种交流,是一种“凉凉的舒适”感在彼此之间流通。然后,在教堂里为某个死者祷告的时候,母亲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她的呼吸融入了我的呼吸”。正是这样一种生命力的传递,非常美好、亲密。

其实在平凡的生活中,爱意不是完全靠语言来表达的,更多的是很简单的行为给人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我们记住的往往不是那些语言,而是那些动作、那些眼神。这首诗里的小细节,可以给我们观察人生带来一些启发。请回想你跟父母的交流,哪些细节让你觉得有点意思,值得让你写在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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