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诗意》第十讲：泪洒落在我的心上（上）

编者按：2012年，《读者·校园版》介绍过严凌君老师和他的“青春读书课”。在应试教育的背景下，他是一位充满理想主义的语文教师，在努力地还原语文教育的初衷。除了课堂上的努力，严凌君老师还主编了一套内容丰富的《青春读书课》丛书，作为语文课堂的补充。从今年开始，《读者·校园版》增设“讲堂”栏目，请严凌君老师开讲他的“青春读书课”，希望更多的人能与我们共享“青春读书课”的魅力，也希望通过这个栏目能找到更多有想法、有个性的老师，让志同道合者相互交流，为语文教育多保留一些生机。

人出生的时候，以一阵哭声宣告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人带着哭声进入人世，据说这意味着人生是苦海。哭其实是生物的本能，而笑则需要训练，所以哭的本能比笑的本能强，因而人感受到的悲伤比感受到的快乐要多。随着年龄的增长，人感受快乐的能力逐渐减弱。小时候，讨好你的身体就可以，长大了，需要讨好你的心。

童年是傻傻的可爱，天真烂漫，蒙昧的快乐，吃一块巧克力就很满足。而进入青春期，人忽然变得多愁善感，忧伤开始增多，你开始玩深沉，喜怒不形于色，面部表情僵化、麻木，没有明朗的笑容，学着掩饰自己。你慢慢有了自己的看法，有了自己喜欢的格言、书和作家，在与社会的碰撞中，建立起对生活的态度。青春期就是一种不稳定的状态，一种流动的成长，自我还没有定型，就是所谓的不成熟。而所谓成熟，就是接受了成人社会的规则，变成芸芸大众之一，自我消失了。因而，青春期的一切忧伤都值得尊敬，每一滴眼泪都无比真诚。

泪洒落在我的心上，

像雨在城市上空落着。

啊，是什么样的悲伤

荆棘般降临我的心上？

——魏尔伦《泪洒落在我的心上》

悲伤如此尖锐，魏尔伦把它比做荆棘。到底出什么事了？结果什么事也没有，既没有失恋，也没有丢钱包，“泪水洒落，没来由啊……没有恨也没有爱，我的心有这许多悲哀”。情绪的波动跟具体的爱恨情仇无关，这莫名的哀愁从何而来？

一株植物，会随着气候的变化生长荣枯，人也一样。人是生活在自然中的动物，明朗的天气使你心情开朗；阴雨绵绵的时候，你难免会心情低落一些，那时候你更愿意倾诉；而寒冬来临，就想冬眠，不想干活。一个人的心灵就好像一个容器。我们碰到一些事情，往往会左右我们的情绪，有什么样的景物飘过，就会留下什么样的感触，这就是人不同心情的由来。所以，一阵小雨落在屋顶上，漫无边际，无休无止，让人找不到透气的地方，到处都被雨覆盖、笼罩。诗人的心发生感应，忧伤像荆棘般落在身上，无数的泪就洒落在心上。对于一颗敏感的青春之心，真的不需要什么理由啊！

在人的一生中情绪变化最快的是幼儿时期，俗语说：“春天的天像孩子的脸，一天变三变。”而人生中感情变化最为深刻、最为细腻的，是青春期。因为很多情感、很多经历都是第一次遇到，印象就非常深刻，带来的冲击也就特别大。所以，青春期的人是一个情绪多变的人，很多情绪累积下来，积淀为心境。在心理学上，“心境”是指持续一段时间的一种恒定的情绪。比如说这段时间我都很郁闷，或者这段时间我都特别开心。心情多变，心境则相对会持续较长一段时间。从人生的角度来看这个词，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你的心灵所处的环境。魏尔伦的这首小诗，非常经典地刻画了青春期的心境。

少年的情绪波动，就如日出日落般自然，可以没有任何理由却感觉悲伤。窗外的一朵木棉花开了又谢，没人在意，而你在意了，忧伤的情绪油然而生。于是在众人喧哗的地方停下脚步，躲到没有人的角落，感觉自己融不进人群之中。这种莫名的忧伤，是年轻人的特权，这个时候，你是独自面对自己的内心，虽然悲伤却很美好。年轻人多愁善感，是因为你对生命有期待。珍惜这种不招自来的悲伤吧，它让你的心保持青春的状态，不绝望，不干涸。没来由的悲哀，就是你生命中青春期的象征。

人是一个很讨厌的东西。那么多好东西哄着他、养着他、供着他，他就是不觉得快乐和幸福，稍微有点儿不满意，他就觉得自己的痛苦比天还大。这就是人的本性，容易悲伤，而且这种悲伤常常出现在你的年轻时代，常常是那种没来由的悲伤。我既没有恨谁，也不是因为爱，却有这么多的悲哀在我的心里。很多东西你没有答案，未来对你来说是一种渺茫的存在。一些没来由的东西像雨一样落到了你的心里，当你的内心还没有储存更多让你情绪稳定的品质时，你是很难抵御那种莫名其妙的忧伤的。一旦年龄大一些，很多心情演化成了一种心境，持续的心境就变成了你的人格，当你的人格稳定以后，你就不那么容易喜怒哀乐变化不定了。可是，当你的情绪越来越稳定的时候，你就开始变老了，而心老了，离坟墓也就不远了。内心有悲哀有波动，这正说明你年轻，所以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