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鹊
(一)
霓虹灯深,又是酒局终散时。
凯悦饭店外头高大的法国梧桐上斜倚了一名高挑女子,远远看去,昏黄路灯映照出一袭黑裙包裹的曼妙身躯,衬得周遭景物都跟入了画一般。
而那位画中人此刻的心情,却是已经差到了极点。
简臻蹙着眉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狠狠压抑着酒醉带来的不适,将手伸进包里寻找手机。
今晚几个点名要她作陪的分销商恐怕在酒里面加了点东西,连她带来挡酒的助理都被灌得不省人事。
好在合同是签妥了,只是眼下要再不叫个人来接,简臻毫不怀疑自己会一头睡倒在这大马路旁。
正当她埋头翻着通讯录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明显属于男人的沉稳脚步声。
简臻握着手机的手顿时不安地一僵——难道那几个客户去而又返?
“简主管。”
背后传来的男声干净又轻快,简臻一愣之下舒了口气,扶着树干脚步微晃地转过身来。
眼前是一名着休闲西装的俊秀男人,桃花眼,浅酒窝,此时噙着一抹笑意站在离简臻两步开外处,气质柔和得人畜无害。
简臻掐紧手心以唤回朦胧的神智,回以淡淡一笑道:“巧啊,关经理。”
关衫嘴角两道酒窝亦隐亦现,勾着唇道:“是啊,挺巧,简主管打算回家吧,我送你一程?”他说着晃了晃手中的跑车钥匙。
简臻维持着淡漠笑意,右手握着手机在胸前摆了摆:“不用了,我已经叫了朋友来接。”
关衫看清楚她做的是一个抗拒性动作,当下迈开长腿逼近对方的亲密区域,语气无辜而充满疑惑:“咦,简主管的电话好像还没有打出去吧?”
简臻闻言面色一霜,冷淡地抬起眼皮审视他。
“哎哎哎,别误会,我可没别的意思,”关衫急切地摆摆手,“我就是看你醉得不行了,同事一场,想搭把手帮个忙而已。”
简臻横在胸前的手没有拿开,但神色却已松懈下来,垂着眸像是在考虑对方的可信程度。
关衫于是再接再励地往前迈了一步,叹了口气说:“简主管,你好不容易把那几个老头灌醉送走,不想再遇到什么街头流氓吧?况且……”他话音落下,人已走到了法国梧桐树旁,长臂一伸,就势托住了简臻摇摇欲坠的香软身躯。
简臻指尖微颤地想要挣开,但催眠药物的急剧发作却让她脚步发软,无法动弹半分。
她感觉到自己完全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对方似乎轻笑了一声,俯在她耳边语调温软地说:“简主管,你那天看到我从Lancer出来了吧?放心,我对你没兴趣的。”
这话一落,简臻紧绷的神智像是被一把锋锐剪刀咔嚓剪断,睡意汹涌而来,她一个不防备,就跌入了黑甜的梦境之中。
(二)
“放心,我对你没兴趣的。”
没有人知道关衫在对着简臻的脸说这话的时候,花了多大的力气来镇压小兄弟的狂热叫嚣。
事实上,关衫何止是有兴趣,简直是对怀中人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征服冲动。
而这种冲动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萌芽,那个时候简臻甚至还没有进公司。
关衫第一次看到简臻是在猎头发来的几份简历之中,他当时随便翻了翻,一眼看到简臻照片后,就立马拍板她为市场部新主管——是的,关大HR的择人标准就是这么肤浅,妥妥地以貌取人。
而对简臻来说,虽然简历上的辉煌业绩都被某人事部经理统统忽略,但她很快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并非省油的灯——在她上任的第一个月,公司的订单额就奇迹般地提升了十个百分点,几乎等同于以往半年的业绩。
眼见如此,本来就很有兴趣的关大经理登时更加坐不住了——才貌双全还不来事的女人如今还多吗?换了是你你坐得住?
关衫难得有种遇到真命天女的感觉,正估摸着要采取点什么行动,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道雷给闪蒙了。
某日,跟他同为公司五大钻石男之一的技术部叶经理忽然收拾得人模狗样去简臻办公室告白,结果被一句轻描淡写的“我对男人没兴趣”惨烈拒绝,一颗熟男心就这样被轰得连渣都没剩,还留下长久的心理阴影……
关衫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虎躯一震,好在观察发现简臻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遂稍稍放下心来。
后来经他一位当心理医生的朋友分析,简臻这种不近男色的反应并非是真的对男人不感兴趣,而是八成受过情伤,所以造成比较极端的感情封闭。
关衫一听这话,攻下简女王的冲动登时更激昂了——无岭不成山,不扭瓜不甜啊,手到擒来那有什么意思?
喀,总之眼下的情况就是关经理选择了一条时兴攻略绝学,叫“成为男友,必先成为闺密”,具体做法是假扮成雌激素分泌过度的娘炮,以期达到松懈目标防备的作用。
事实证明,这招绝学效果非常之好,证据就是此刻已长驱直入简臻闺房的关直男本人。
关衫大摇大摆地参观了一番屋内简约利落的家居摆设之后,又将目光移回到了大床中央曲线毕露的女子身上。
简臻侧倚着一只手臂睡得正沉,鸦羽般的长发铺散开来,衬得脖颈一小截皮肤白得如同藕段一般。
关衫抱胸凝眸看了片刻,找了个“简臻这样睡一定很不舒服”的借口,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件棉质睡裙。
然后,便是关某人犒劳辛勤了两个月的左右双手的时刻,当然,顺便饱览一顿视觉盛宴自不用提。
宽大蓬松的睡衣套上后,关衫弯下腰细心地替简臻将背后丝带系好,并顺势将脑袋埋在对方馨香的肩头深吸口气。
“谢谢招待啊简主管,你放心,我会负责埋单的。”
昏暗的落地灯影中,关衫微笑低语。
(三)
一夜好眠过后,关衫是被一束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给盯醒的。
他打了个哈欠,费力把泛着水光的桃花眼眯开一条缝,就看到简臻正坐在斜手边的沙发上,正目光冷冷地打量自己。
话说清晨起床就发现心上人正在注视自己实在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如果对方的目光不那么像刀子的话……
但这点挫折尚不足以打击关衫的积极性,只见他眼睛一眯,嗓音中带着满溢的笑意和磁性:“嘿,早上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对吧?
果然,简臻白霜般的脸色稍稍解冻了些许,她目光下移,示意性地瞟了眼自己的睡裙,随即又抬起眸来,淡淡问:“你换的?”
关衫再次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对啊,看你睡得不怎么舒服。”
简臻看着他的目光一沉,语调微嘲道:“噢,那我真是睡得太沉,以至于睡得不舒服都没有印象。”
关衫闻言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没接话——这就是个前后矛盾的陷阱,谁接谁傻帽。
话说简臻清醒的时候还真不怎么好糊弄。
见到关衫心虚,简臻的面色反倒好看了几分,声音也跟着平和了下来:“关经理……”
“你可以叫我关衫没关系。” 关衫打断她——该看的都看过了,叫“关经理”也太见外了吧?
“好。”简臻点点头,正色道,“关衫,如你所说,我确实看到过你从一家变装酒吧里出来,但你可以放心,就算以后有流言,也绝对不会是我造成的,所以卖我好处这种事完全不必要。”
关衫拿捏着时机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涩,犹疑片刻,蹙起两道俊眉问:“你真的……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真的,”简臻表情淡淡地点头,“我保证。”
“好,我相信你,”关衫郑重颔首,突然将话题一转,微笑着问,“那我们这样算朋友了吧?”
简臻皱了皱眉,好似搞不清楚这个话题上的神转折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我的秘密了啊,”关衫的表情充满了天真无邪的疑惑,“难道这还不算朋友?”
简臻抽了抽嘴角,想说这种思路真的很娘,但考虑到对方的自尊心,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慢腾腾道:“嗯!那就算吧。”
关衫勾着唇挑了挑眉,知道“换睡衣”这一页已经被翻过去了,而简臻对他的防备心也已大大降低。
于是他大大咧咧地起身,撑个懒腰问:“我有晨浴的习惯,可以用下你家浴室吗?”
简臻瞟了眼他那身蜷睡得皱巴巴的西装,稍作考虑便点头答应了:“在卧室里面,你先洗,我去点两份外卖,吃完了你再走吧。”
这种邀请关衫怎么会拒绝,他走进充满简臻气息的浴室洗了个桃色绯然的幻想澡,其间简臻还来敲过一次门,给他递了一套本是为偶来看望她的简父准备的睡衣。
等关衫洗好澡从卧室里走出来,门铃正好响起。
简臻疾走上前,一把拉开大门——却见门外不仅站着拎着盒饭的外卖员,还有两位气质儒雅的五旬老者……
简臻顿时失声开口:“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老太太皱了皱眉,似是不满简臻骤然拔高的声音,平声细语道:“我们不是说过这个周末要来看你的吗?工作太忙又忘……”她的话头蓦地顿住,惊讶的目光直直地投向从卧室走出的陌生男子,失声问,“他、他是谁?”
关衫正擦着头发的手突然一顿,脑海中一抹灵光乍然闪过。
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伯父伯母好,我是简臻的男朋友。”
在简臻不可置信的瞪视下,关衫放下毛巾走上前,带着恰到好处的局促腼腆,镇静自若地向二老微笑致意。
(四)
“你怎么能跟他们说你是我男朋友?!”
关衫将食指抵在唇前,压低嗓音道:“嘘,小声点,爸妈睡了。”
简臻美目圆睁:“那是我爸妈!”
关衫摊了摊手,无辜撇唇:“伯父伯母让我这样叫的。”
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满意得脸上都笑出了一道道菊花褶子。
简臻两道黛眉中央蹙出一个川字,低斥道:“让你叫你就叫吗?让你出柜你去不去出?”
关衫苦着一张俊脸辩解:“我这不就是还没出吗?不然我要怎么解释,同事?同事会大上午的穿着睡衣从你卧室里走出来?”
简臻闻言脸色一沉——的确,她虽然对关衫的擅作主张不满,但也明白关衫是怕她情急之下澄清他的娘炮身份……
见简臻沉着俏脸不说话,关衫决定见好就收:“其实也不是那么糟啊,你没看见爸……伯父伯母笑得多开心,让老人家高兴高兴也没什么不好。”
这话倒是没说错,简臻要不是看在二老很久都没这么开心的分上,又怎会任由他往下演?只是——
“老人家怎么想的你懂不懂?”简臻蹙眉沉声,“现在是高兴了,等到我们‘分手的时候,他们只会失望越大。”
关衫闻言双眉一挑,口气坦然道:“那我们就结婚啊。”
简臻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阴恻恻地开口:“你看不看得出来我在强压着怒气?”
“看得出来啊,”关衫做不解状,“为什么?”
简臻闻言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憋不住火:“因为你是个变装癖……”
“噢!”关衫登时恍然大悟,义正词严地控诉,“你这是歧视!变装癖怎么就不能结婚?”
简臻的脸色一时变得无法用语言形容,她许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怎么结婚?!到时候你穿婚纱还是我穿婚纱?!”
虽然关衫喜欢看简臻气极失控、俏脸薄红的模样,但也明白做过了头会不好收场。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承认了错误,并提议两人假作同居,暂且把这出戏给演下去。
俗话说,假作真时真亦假,假同居跟真同居这两件事,在关衫看来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区别。
简臻这厢当然就不这么认为了——如果不是顶着父母催嫁的压力和新室友是个娘炮的事实,她怎么可能让一个男人大摇大摆地住进她家?
但是不管怎么说,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关直男又一次得逞了。
在得到简臻首肯的第二天,关衫就收拾收拾东西搬进来了。
简臻靠在门框上看他整理那一大箱子铁灰、银灰、墨黑色的西装,眉头不由得疑惑地蹙起:“这些……真的都是你的衣服?”难道这世上还有不爱俏的娘炮?
“是啊,”关衫淡定地拍了拍胸肌,“我生活中还是比较MAN的。”
简臻低啧一声,咕哝了句“闷骚”,然后端着咖啡走了。
留下关衫无所谓地撇撇唇——他老婆貌美如花,一个人拉高全家水平,扮俏这事哪里用得着他?
(五)
关衫搬进简臻家里之后才发现——同居这种事,还真是福利满满啊。
回想刚搬进来的那两天,简臻还是捂得严严实实在家里走动,但随着天气转暖和关衫演技见长,简臻的家居穿着已经从长衣长裤转变为了吊带绸裙。
——离内衣不远了有木有?大长腿啊,俏锁骨啊……
嗯,言归正传,以上那些当然都不是关衫的目的所在,好吧,不是主要目的所在……他之所以要谋求跟简臻同居的机会,其实是为了找一件东西。
这件东西也许是本日记,也有可能是册相簿——但不管是个什么都好,他要的,其实是关于简臻情伤的蛛丝马迹。
关衫的想法是这样的——所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要弄清楚简臻经历的是哪种类型的人渣,他才好对症下药进行开解。
于是某晚简臻入睡之后,他就真的动手开始找了。
话说也不知道最近的运气值是不是开了挂,一通搜寻之后,关衫还真在书房角落翻出了一本布满灰尘的薄册子——只不过不是相册,而是一本素描画册。
哗啦哗啦翻了几下之后,啪的一声轻响,从画册里边掉出了一张照片。
关衫俯身,用食中两指夹起来一看,发现照片上印的是一个陌生男子在黄昏时分凝神作画的侧影,细看之下,那人细腻忧郁的神情被捕捉得恰如其分,浓厚的情绪感扑面而来。
关衫胃水冒酸地欣赏了一会儿,正准备动手去翻那本画册,却突然听到身后咔嗒一声,似乎是门把扭动的声响。
关衫于是停下夹回照片的动作,调整表情,带着适度的惊讶望向门口。
推开房门走进来的人自然是简臻——她右手端着一只马克杯,小巧素净的脸上挂着疑惑:“你怎么这么晚还在书房?”
“睡不着,想找本小说解解闷,结果——”关衫勾着唇大方地亮出手中的照片,“不小心翻到了这个。”
话音刚落,简臻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三分,眼神也跟着冷了下来。
关衫见状眼睛微眯——果然,踩中雷区了。
“我说,”他笑意依旧,仿佛没看见简臻脸色般晃了晃照片,漫不经心地问,“这个男人是谁啊,模特吗?长得还挺标致的。”
简臻别开眼,淡淡道:“一个朋友。”
“噢?”关衫挑了下眉毛,略略拖长语调问,“那你们还有联系吗?”
简臻闻言愣住,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脸上的冷淡瞬间变为促狭:“你有兴趣?”
“嘁,”关衫略不屑地一抬下巴,将手中照片甩得哗啦作响,“我就是觉得他爹妈挺不容易的,把儿子生得像我这么帅。”
简臻轻啧一声,勾着嘴角走上前道:“自恋这点倒是挺娘炮的,但不管你有没有兴趣,我都不会把他介绍给你,因为——”她动作利落地从关衫手中抽走照片,连同画册一起掷入垃圾桶,然后擦了擦手,道,“这个男人,是个人渣。”
宾果,猜测全中!
关衫扫了眼垃圾桶里被遗弃的两样东西,没有接简臻的话,而是将目光投向她马克杯里热气腾腾的奶白色液体,侧眸问:“失眠?”
“嗯,”简臻瞥了眼那杯牛奶,淡淡道,“现在喝了估计也没用。”
关衫长噢了一声,微微扬唇问:“那不如喝点别的?比方说——我今天经过储酒柜的时候,才发现我的室友原来是个收藏家……”
简臻闻言挑了下眉,低笑道:“阳台上夜景不错,去那儿喝吧。”
夜色和美酒的烘托之下,简臻很自然地聊起了有关照片里那个男人的一切。
总结一下的话,就是这个男人是个走忧郁路线的高端文艺渣。
稍微具体点说——他是简臻大学毕业那年的初恋,身份是街头画家,英俊潦倒的那种,几乎只用了几张速写就得到了情窦初开的简臻的青睐。
从开始交往起,这个男人就住进了简臻的出租屋,然后三个月后的某天,简臻打开家门发现房子被搬空了。
并且,在这个人消失后,有三个自称是他女朋友的人找到简臻家门口,说是要找这间屋子的主人。
“我上班或出差的时间里,她们都是那间房子的常客,我当时想想觉得反胃,没多久就搬出去了。”简臻说到这儿忽然话头一顿,略带醉意地疑惑道,“奇怪,现在讲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反感了——我是不是喝多了?”
关衫十指交叉搭在脑后,缓缓勾唇道:“也许只是记不住了,有些事跟垃圾一样,丢了就丢了呗。”
“说得……也有道理。”简臻扯了扯唇,然后垂眸陷入了沉默。
“喀,”关衫觉得有必要开始收线了,遂将波段切换至洗脑频道,“其实,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渣的,实际上,好男人并不缺,缺的是眼光啊。”
这话说完简臻果然把眼光移过来了,她上上下下打量关衫一番后点点头:“嗯,你勉强算一个吧,不图我什么,所以也不会骗我。”
最后一个“我”字刚落的时候,一阵冰凉的夜风忽然打着旋刮了过去,冷得关衫微微一个激灵。
等等!这不会就叫做自己挖坑自己跳吧?
(六)
这天下午,关衫正靠在办公室里那张豪华皮椅上翻看菜谱,琢磨着晚上弄点什么新花样的时候,内线电话忽然响了。
他顺手接起,喂了一声。
“关衫。”
简臻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关衫一下子坐直了:“哎,简臻我正想问你,你晚上想吃……”
“晚上我们出去吃,”简臻打断他,“我请你。”
“嗯?”关衫挑了下眉,“为什么?”话说他最近刚学会了下厨,发现这个新技能简直就是攻略人心的不二选择。
“没什么特别原因,”简臻在电话那头轻咳了一声,语气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算是谢你吧,那天听我说那么多废话。”
关衫还是头一回听到简臻这种语气,当下勾了勾唇,欣然答应道:“行,下班公司门口见。”
简臻订下的是一家高档西餐厅的包间,关衫踏进去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一个戴黑框眼镜、眉眼清秀的衬衫男……
关衫霎时心中一紧——什么情况,他刚把简臻从旧情伤里开解出来,不会徒给别人做嫁衣了吧?
这种心情该怎么形容……吾家有女初养成,一不小心嫁别人?
关衫表情复杂地入了座。
但很快事实就证明——关衫多想了,而且想得太天真。
简臻落座后第一件事就是替关衫介绍对面那位衬衫男:“这位先生叫郑淮,我想你们也许见过,他是Lancer的老板。”简臻顿了一下,略带暧昧地笑道,“我见过郑老板的女装照片,真是让人惊艳。”
郑淮谦虚地笑了笑:“谢谢。”
关衫:“……”
此时此刻,关直男的心情平静得犹如印尼海啸——尼玛,简臻还真是说到做到啊……竟然用这种方式感谢他!这不科学!
然而事情发展到这里还不是最让人震惊的部分,最让人震惊的是,简臻竟然把她那份食物给打包外带了,临走时还对两人笑了笑:“我要赶回去加班,你们慢慢聊。”
关衫于是沉着脸注视着简臻拎包起身,然后看着她一步步消失在包厢大门之后。
当他再度转过脸来的时候,郑淮惊愕地发现对面男人身上竟然散发着一股杀气……
简臻九点左右加完班回到家,乍推开家门,一股食物的香味就钻入鼻息。
她疑惑地穿上拖鞋走到厨房,就看见了关衫围着围裙忙活的高大背影。
她上前两步,靠在厨房门口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没去郑淮店里玩?”
关衫闻声握着菜刀转头,瞪着一双眼梢微翘的桃花眼,看着她不说话。
简臻登时满头雾水地回望关衫那一脸疑似弃犬的表情,关切问:“怎么了,跟郑淮相处得不愉快?”
关衫手起刀落把砧板上的鲶鱼斩成两半,阴恻恻地闷出一个单音:“嗯。”
简臻不解道:“为什么”
关衫当然不能说实话,他转了转眼,只好说:“型号不对。”
“嗯?”简臻皱了皱两道秀致的长眉,忽然恍然大悟,“你是TOP?”
关衫一听这话毛了,唰的一下把围裙扯掉,T恤一撩,指着齐码码的六块腹肌说:“我这样的难道是BOTTOM?”
简臻诧异地一挑眉,咕哝道:“可我看郑淮也不像……”
“那是人不可貌相。”关衫煞有介事地打断她,一指外头餐桌说,“坐一会儿,我马上就收拾好了。”
等鱼片粥和乳鸽汤端上桌,关衫突然肃正着脸色开口:“以后不要再随便介绍人给我。”
简臻低头喝了口汤,侧眸问:“为什么?”
“因为……”关衫转了转眼,板着脸说,“因为我们这个圈子很复杂,打着灯笼都没处找真心。”
简臻低笑一声,耸肩道:“哪个圈子都是这样啊。”
关衫忽然不作声了,他支着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简臻,直看到对方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才沉声开口:“简臻,要不你把我掰直吧?”
简臻右手一僵,感觉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开什么玩笑?”她很快镇定下来,扯过张纸巾擦了擦嘴,撇唇道,“掰直是这么容易的吗,那弯回去是不是也一样容易?”
“……”
关衫不由得自暴自弃地想:所谓自己挖坑自己跳,跳着跳着也就习惯了……
(七)
“我总觉得,”关衫转头望向副驾驶,虎着一张俊脸开口,“我这右眼皮跳个不停的,是不是有什么预兆……”
简臻淡淡点头:“是的,预兆着你要再不看路,我们就要跟前面的黑色别克追尾了。”她说着低头瞄了眼手表,“前面堵车,就这个拐角停吧,我走过去就行了。”
关衫揉着眼皮嗯了声,拉挡减速,平滑地把车子停在了路边。
简臻拎着公文包从车上下来,一路疾走,总算在开场前十分钟赶到了招标会场。
刚找了个位子坐下,右手边就有人跟着落座,带着一阵香奈儿五号的香味扑鼻而来。
“简小姐。”
简臻闻声转头,入眼是一张白肤红唇的清艳面孔。
她略一思索,想起此人是中晨的企划部经理,跟自己有过几面之缘,遂颔首微笑道:“安经理,你好。”
“好久不见了,”安悦回以一笑,“听说简小姐现在在万重就职?”
简臻称是。
安悦点点头:“那就没错了,我刚刚在拐角下车,正好看到你从关衫车上下来,简小姐是在跟他交往吧?”
简臻闻言不由得怔住——被看到了啊,这倒真不怎么好解释……
“安经理误会了,我跟关经理没在交往,”考虑到关衫的属性,简臻斟酌了一下用词,“我们就是普通同事,而且以他的喜好,是不会对我有兴趣的。”
听完这话,安悦支着下巴摇了摇头,满脸笃定道:“简小姐,以我对关衫的了解——他的座驾有三辆,其他两辆怎样都好,唯独今天那辆世爵,是碰都轻易不让人碰的,就连他表哥沈董也不例外。”
简臻闻言诧异挑眉:“表哥?沈意董事长?”
“你不知道?”安悦看她表情不似作伪,略一思索侧眸问,“那你知不知道关衫手上有万重百分之五的股份?这个比例虽说不高,换成存款却也够挥霍一辈子的了。”
简臻闻言脸色微变,蹙眉问:“安经理,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因为我想给你一个建议啊。”安悦勾着唇欣然开口,“我本以为你们已经在一起了,想劝你在分手前多弄点东西到手,但现在看来你还没答应他,那我就更该劝你了——关衫这个人吧,虽然不长情,但是难得英俊体贴,不分手也不会三心二意,做结婚对象虽然不行,做金主却是再好没有了。”
简臻感觉自己的心随着安悦的话在一点一点往下沉,她定了定神,故作淡然道:“安经理,恕我冒昧问一句,你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安悦闻言,嘴角勾出一抹暧昧弧度,低声笑道:“简小姐这是明知故问,当然是因为我同关衫交往过……女人的美貌就这么几年,理所应当换成更实在的东西不是吗?”
(八)
傍晚时分,关衫按着眉心从电梯里走出,一抬头,躁动了一天的右眼皮忽然就不跳了。
然后他就看到——五步开外的简臻家大门口,一个黑色皮箱直挺挺地立在墙角,讥笑一般同他对视。
关衫傻眼了——这货长得好眼熟啊,简直神似他搬进来时带来的那个……不好!
他当即掏出钥匙,三步作两步冲到门口——果然,门锁被换掉了……
心里一紧,关衫拿出手机开始拨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喊门——被三个保安给架走了……
一身狼狈地拖着箱子离开,关衫坐回自己车上时还不禁磨牙暗想——真不愧是他喜欢的简女王啊,绝情起来真叫一个干脆利落不差事!
但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家里堵不到人,去公司堵不就完了?
于是第二天,继技术部经理叶子萧之后,人事部关经理也打扮得人模狗样去了简臻办公室——对于此事,全体员工均投以不约而同的怜悯目光。
而简臻也没让他们失望,她看到关衫的第一句话是:“出去。”
关衫假装没听到,镇定地走到简臻对面落座,厚着脸皮说:“哎,简臻,你是不是忘了把新锁的钥匙给我一把?”
简臻闻言从一堆文件中抬眼看他,点点头道:“你能吞下去我就给你。”
好狠。
关衫脸色显得有几分委屈:“那我总得知道你为什么赶我出来吧?”
简臻手中的钢笔在木桌上轻敲几下,边翻文件边漫不经心地开口:“我昨天在招标会现场,遇到了中晨公司的企划部经理。”
关衫愣了:“谁?”
简臻抬眼吐出两个字:“安悦。”
关衫张了张嘴,艰难地从喉头挤出声音:“……这么巧。”
“是很巧,”简臻点点头,“她看到我从你车上下来,于是给了我一些建议——想必你能猜到是什么建议吧?”
关衫闻言眉头蹙起——他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安悦应该是看到简臻从那辆世爵上下来所以不满……这个女人,他当初不过是陪车的时间比陪她多而已,分手时也拿一间复式公寓作补偿了,她竟然还记恨了这么久!
再回过头来看简臻的脸色,关衫知道摊牌的时候到了。
他满脸诚意地认错:“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假扮娘炮。”
简臻敲了敲桌面:“这句话去对郑淮说。”
好、狠。
关衫吞下一口血,辩解道:“但我是逼不得已才这么做的,不然你会让我接近你吗?”
简臻闻言皱了皱眉,嘲道:“那你的意思是,是我逼你骗我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关衫苦着一张俊脸,想了想,干脆剖白真心,“我本来是打算用正常手段追求你的,但是叶子萧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我敢那么做吗?没错,我是骗了你,但我对你的真心你会一点也没有感受到?!”
简臻目光一动,别开眼说:“真心是一回事,长情又是另外一回事。”
关衫咬了咬牙,知道这又是安悦给下的绊子——你说老子找个真爱容易吗,前任果然都是极品啊!
关衫急眼了,一拍桌子俯身凑到简臻眼前,盯着她的眼睛问:“你不跟我在一起,又怎么知道我不长情?”
“因为我不相信你,”简臻悠悠抬眼,回视近在咫尺的黑眸,“对于欺骗这件事,我心里有疙瘩,你却有前科。”
关衫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沉声道:“给我一个机会。”
简臻眸光闪烁了几下,垂眸片刻,忽然笑着启唇:“好,我给你一个机会。”
尾声
简臻坐在敞亮的主管办公室里,单手支额,饶有趣味地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眉目带煞的黑长直“软妹”正虎着个脸,怒气冲冲地从大门处走进来。
“软妹”所到之处,众市场部职员个个把脸埋进键盘,拼命抑制肩膀耸动,有少数几个定力弱的直接笑抽到了桌子底下。
关经理的节操注定这辈子也别想捡起来了。
砰的一声,关衫将办公室门狠狠甩上,然后“唰唰唰”把所有百叶窗都放了下来,隔绝掉窥视的目光。
抬手正要扒拉头上的假发时——
“等等,先戴着。”简臻眯着眼靠在椅背上,兴致勃勃地打断他。
关衫抬起的右手僵在半空:“……”
“其实吧,”简臻偏着头将眼前人细细审视一番,笑眯眯道,“你这样蛮好看的。”
关衫深呼吸一下,放下手,别过脸艰难地开口道:“……你喜欢就好。”
简臻一愣,看着眼前人隐忍傲娇的小模样不禁乐了:“好吧,这五天的女装就算你过关……说实话,关衫,我突然很期待你穿婚纱的那天啊。”
哼,那还不是代表我把你娶到手了……关衫撇撇唇,一屁股坐到简臻对面,愤愤道:“现在可以给我钥匙了吧?”
“什么钥匙?”简臻装傻。
关衫霎时瞪大眼,拍桌而起:“喂喂喂!不是吧,我都这样了你难道要赖账?”
简臻看着“软妹”逼真的假胸在自己眼前晃荡,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我没赖账,钥匙确实已经给你了。”
关衫不可置信地蹙眉,“什么?!什么时候给我的?”
简臻明媚一笑:“你一定没翻过你拖回去的那个黑皮箱,对吧?”
关衫傻了——我去,那个皮箱长着一张超级嘲讽脸,哪个抖M有兴趣翻它?!
“等等,”关衫颤着唇,语调蓦地拔高一个八度,“你该不会想告诉我你在箱子里面放了把钥匙吧?!”
简臻钢笔一转,轻轻点了下头。
总管办公室一时间陷入沉默,趴在门缝边的众人正大惑不解时,突然听得一声怒吼过后,门内竟然传出了简主管慌张不已的喝问:“喂喂喂,关衫你别过来,手放开!你你你……要干什么……嗯!”
众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表情,然后……继续暗搓搓地听墙角。
职场生活真是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