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桃花艳

赵燕芬

三月的一个傍晚，我坐在破败的寺庙里，透过破门看黑压压的乌云在天空低处翻滚。破落的寺庙坐落在这十里桃花林中，风过，却不见桃花从枝头落下，反而在昏暗的空气中越发娇艳，着实诡异。

远处渐渐走来一个人，近了发现是个青年男子，星眼剑眉清秀俊朗，急匆匆的样子。他推开门踏进寺庙的一瞬间，天上开始落雨，雨点大如豆。我惊慌地往厚厚的稻草堆中挪了挪，男子瞧见我似乎吃了一惊：“这位姑娘，别害怕，我只是有急事路过这里，不想天降大雨，不得已和姑娘同处一室，望姑娘莫见怪。”他嘴角含笑，声音温柔动听。我怯怯地说：“公子言重了，奴家也是因为赶路，方才看乌云翻滚，这才躲入庙中避雨。”

男子笑笑，拿了火种燃起一堆篝火，庙里开始暖和起来。男子边添柴火边对我说：“姑娘，看你身子单薄，过来烤烤火吧。虽说已是春日，毕竟春寒料峭。”我提起粗布素裙，慢慢走到篝火旁，坐下来问：“公子，你来此地的时候没人提醒你吗？”

男子扬眉一笑：“姑娘是说这十里桃花林的事情吗？”

我惊讶地问：“公子既然知道这十里桃花林的事情，为何敢在这里留宿啊？若公子此时冒雨离开，前方三十里便有人家……”

男子看向我，眼神清澈眉目分明：“人人都说这十里桃花林夜间不能留人，有艳鬼诱人杀人，若心中不受诱惑，艳鬼又如何呢？”

我埋首于膝间。这十里桃花林两边均是万丈悬崖，如想去他地，必须穿过这片桃花林。可是，这片桃花林数百年间日夜绽放，从未见一瓣桃花掉落。白天经过虽然无事却也诡异，让人生寒。而夜晚据说有艳鬼迷惑人心，一旦被艳鬼所诱惑，必被食心而亡，身体便也成为这耀眼桃花林的花肥。所以，一到傍晚，桃花林再无人经过。

“姑娘，你怎不怕这桃花林的艳鬼呢？”男子轻声问。我微微一笑，看向他的眼睛：“公子，我是女子，那艳鬼又怎会稀罕一个女子呢？奴家走到此地天色已晚，实在疲惫，无奈之下只能在这破庙留宿。况且，奴家本就是山野村姑，家人俱亡，只剩下我孤身一人去投亲，前路不知如何呢。”说到后面，我黯然转头，微微轻叹。

“原来如此，姑娘莫怕。小生姓柳，姑娘芳名啊？”

“奴家姓陶，小字其华。”

刚刚说完，门外一阵狂风，原来天已黑，风雨大作，这破败的庙门被风吹得一关一合。柳公子起身掩上庙门说：“陶姑娘，天晚了，你安心睡吧，我来替你守门，你莫要害怕。”我起身纳福而谢，之后躺在角落的稻草上，幸而这稻草干燥且有一股香味。

我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惊醒，一声惊呼发出来，柳公子赶紧走到我身边问：“姑娘怎么了？”我的眼泪滚滚而下：“对不起，让公子受惊了，我梦到了已故的家人……”此时篝火已快燃尽，一阵寒气吹来，我禁不住靠在柳公子的身上，而柳公子一惊之后，慢慢地拥住我：“姑娘，你这般柔弱单薄，唉，别怕，来，我抱着你睡。”

柳公子的怀抱果然温暖，他轻轻环住我。我说：“柳公子，奴家如此鄙陋的女子，不知要怎样感谢你。”话未说完，门外呼啦啦一阵大响，窗棂上显出几个影子来，伴着阵阵雨声，说不出的瘆人。我害怕得紧紧缩在柳公子的怀里。

一阵娇声笑语传进来：“如此神采飞扬的公子，怎么搂着一个毫无姿色的村姑丫头？”

“就是呀，好俊朗的公子，不如放我们进去，我们姐妹可是沉鱼落雁的娇容呢。”

“公子，还是弃了那丑丫头，让我们温香软玉来伺候你吧！”

窗外娇笑声不断。凹凸有致的身影如蛇般扭动，想来这便是那艳鬼了。柳公子大声呵斥：“哪里来的丑陋鬼物，休要放肆！什么沉鱼落雁，我看是把枯骨，要伺候本公子你们还不配。温香软玉本公子怀里就是，模样比你们还好些，今日且放过你们，来日我定为民除害！”

一阵呵斥，窗外的影子倏然不见，风雨似乎也停了，旁边的篝火发出噼啪的燃爆声。柳公子低头看着我，此时我脸上似乎燃烧起来。

柳公子笑笑：“这些艳鬼也不过如此，被我一阵呵斥就离去了。你看，风雨停了，月亮出来了，其华，月光下的你好美。”我知道，我身上淡淡的香悄悄萦绕着他，他的眼神越来越迷离，手温柔地抚上我的脸庞：“清秀雅人，其华姑娘，那些艳鬼不及你的万分之……”篝火温暖着破落的寺庙，他慢慢地俯下身，吻上我的唇。月光下，他的影子独自翻滚纠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清晨，对着昨夜积存的雨水，我梳理好长长的黑发，一张平凡却清秀的小脸红艳艳的。我用丝绢轻轻擦拭嘴角的血渍，静静地望着这十里桃花，似乎今天的桃花更妖艳了！

柳公子呀柳公子，你可知道，什么艳鬼害人，那不过是我变的障眼法！我知道你是自恃经得起艳鬼的诱惑而来“为民除害”的，可你若本质中真能经得起诱惑，就不会对我这相貌平凡的女子起了念头。男人们总以为走进这片桃花林里遇到我是遇到了桃花运，其实，不过是一场桃花劫，你也不例外啊！

选自《故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