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振林
我要去找一个名叫清水的男孩。
他是我的学生,高三(3)班的学生,品学兼优的学生。从高一年级到高三年级,我做班主任,他在我班上三年了,从来没犯过什么事儿。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不用考,他是铁板钉钉的重点大学学生。
可是,他已经有三天没有来上课了。这些日子,他是有些反常,从来不迟到的他偶尔会迟到,有时身上的衣服还脏兮兮的。
他会出什么事儿呢?
我对他的家庭情况太熟悉了。他五岁时,他的父亲在一次车祸中身亡,留下了他和两岁大的妹妹,一年后他们年轻的母亲也改嫁了。好在家中还有爷爷奶奶,年迈的爷爷奶奶抚养着兄妹俩,长年吃着百家饭,后来民政才有些救济,但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初中还没毕业时,清水就想着不读书了,他要用他的肩膀挑起这个家。那个晚上,爷爷抚摸着他的头,轻轻地说了句:“孩子,不读书,你的路更窄了呀。”
他又走进了教室。中考,他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进入县一中。他仍然保持着良好的势头冲刺着自己的高考。机遇也不错。高一年级的时候,县里开展“一对一”帮扶活动,清水成为副县长刘日福的资助对象。这样,每学期清水都能从学校领取一千元的资助金。领取资助金的时候也会举行简短的仪式,清水会恭敬地从副县长刘日福手中接过钱,然后小声地说声“谢谢”。刘副县长呢,看到成绩接连攀升的清水,总会说句鼓励的话:“好好学习,安心学习,你们才是未来的希望啊。”
清水总算能安心学习了。他知道爷爷奶奶多病,尽可能地省吃俭用,将多余的钱帮爷爷奶奶买点药。他知道读初中的妹妹从来没有喝过牛奶,想着有一天帮妹妹买一些那个什么“特仑苏”牛奶。
清水懂事。可是,懂事的他去了哪里呢?
我问过他要好的同学张林,张林说他只是说“家中有事”就走了。我昨天去过清水的家,三十多公里外的一个小村子,他的家,两间小屋,没有任何家电,生病的奶奶卧在床上,他的爷爷刚刚下地去了。清水根本没有回家。
我向人打听到了清水的妈妈的电话号码,接通后,她说,儿子好几年不和她说话,不可能到她这儿来。
我又去了他妹妹的初中学校。他妹妹说,哥哥清水是来找过她,给她带来了两盒“特仑苏”牛奶就走了,临走时,背着个大大的蛇皮袋,袋子里鼓鼓地,像是满满的易拉罐。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接着,我走访了几个废品收购站,向人比划着清水的模样。果然,这几天,清水都在这些废品收购站卖过易拉罐,而且,有时还不只是他一个人。
在县城城东最大的一家废品收购站,我找到了清水。他将满满一袋易拉罐吃力地放在了秤盘上。他的身边,还有几个一般大的孩子。见了我,他有些不好意思:“老师,我明天就去上学,明天就去。”
“这几天你不上课,不担心你的高考了?”我反问,有些生气。
“老师,我就是担心影响我的高考,影响我的生活,所以这些天我不上课。”他说,声音不大,但有力量。说着,他指了指身边的几个孩子:“这三个是我初中最好的同学,他们在帮我捡易拉罐,有时也低价收购,这一个多月,到昨天为止,我们已经赚了四千五百元钱。”
“赚这么多钱做什么?”我不解。
“归还啊。”他一本正经。见我还是一头雾水,他递给我一张报纸,报纸上的一条消息赫然醒目:原副县长刘日福贪污受贿被查处。
这时,清水身旁的同学发话了:“老师,清水是得到了刘副县长的资助金才学习的,可是,刘副县长贪污受贿被查处了。清水说,他不能接受贪污受贿的钱来学习,他想着归还这些钱。”
清水接过了话:“老师,这五个学期,我一共接受了刘副县长五千元的资助,现在我已经归还了四千五百元,今天应该能赚两百多元吧,您能借我三百元吗?我将那五千元全部还清。”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木偶一样,从钱包里抽出三百元,递到清水的手中。
第二天清晨,清水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里,满脸的笑容。
选自《小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