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白
泗州人喜食鱼、善捕鱼。人常下水,会受风寒,年纪大,腿脚胳膊会酸痛。有病就要治。汴河桥头的许三楼就能医。许三楼治病,很少开药,他常告诫人说,是药三分毒,人生病,是身体中了邪气。有人就医,问清病因,许三楼便拿来细银针,找准穴位,扎进去。一般扎针七天,准好。
许三楼每天太阳偏西准时关门。如来晚了,不管是平民乞丐,还是达官贵人。对不起,明天再医。也有破例时候。一次,钱家当铺少爷上树掏鸟窝摔下后昏迷不醒,钱家人急抱孩子找许三楼。听见哭声,许三楼快步出屋,钱家人一见,扑通跪下,求他救人。许三楼猛一转身说,拿针来。说着话,接过银针,一二三四,银针瞬间扎下,不一会儿,孩子嘴角开始抖动,许三楼脸上露出笑意,紧接着,五六七,又飞快扎下三根银针,孩子睁开眼睛。
钱家送来白银百两,可许三楼只收十文钱。
还有一次破例。新来知府白一品腿酸疼不能站立。师爷上门请许三楼。
许三楼认真对师爷说,家中病人多,不敢离开半步,还请知府上门才好。
师爷回去告诉知府,白一品没有生气,坐轿去见许三楼。
白一品亲自登门,许三楼握针出门迎接,并示意知府不要下轿,就坐在里面扎针。
一二三四……十二根银针扎上腿,白一品顿感觉疼痛减轻许多。半个时辰过后,许三楼将白一品腿上银针起了,告诉他明天还来,要接连针七天。
针腿时,透过轿窗,白一品看到前来找许三楼看病的人排着长队。
第二天中午,白一品到许三楼家门外和百姓一起排队。
看见等候在外的白一品,许三楼心想,都说新知府清正廉明,关心百姓,看来是真的。自己昨天破例针腿没错,知府离开腿哪行哟?许三楼走到知府面前,要为他扎针。白一品摇头说,等吧。
白一品坚持排队。许三楼很感动。
第三天再诊腿时,白一品发现自己是第一个,等腿针好,看病的人才陆续赶来。几天都这样。
七天后,知府腿好了。白一品开心地说,这下不用坐轿啦。说着话,他从怀中掏出七十文钱,许三楼也不拒绝,伸手接下。
傍晚,许三楼收拾好银针,正准备关门,忽然从汴河桥飞奔一匹马来,跑到门前,从马上跳下一个红脸大汉。来者双手抱起许三楼准备将他送上马背。
何事?许三楼也不惊慌。
随俺上山治病。
不带针,去何用?
红脸大汉一听,放开他。
许三楼进屋拿把银针,顺从地坐到他身后,双手紧紧抱着红脸大汉后腰。白马急驰。半袋烟工夫,马已跑到重岗山。进了山门,红脸大汉下马一看,傻了,身后坐的人不是许三楼,是个十岁男童。
男孩告诉他说,自己是许三楼的五公子,父亲坐上马后,准备亲自前来,可想到明天还有许多病人来扎针,无奈临时改变主意,让其前来,还请谅解。
你也会针?红脸大汉满脸疑问。
男童点头,一脸认真。
红脸大汉半信半疑将他领到母亲身边。问清病情,男童拿过银针,一二三四……瞬间针已扎好。
感觉如何?红脸大汉抱着母亲双肩,不放心地问。
舒服。见母亲闭上双眼很享受,红脸大汉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连针七天,母亲腰不疼了。红脸大汉拿出金银珠宝,男童谢了,只取七十文钱,下山。
知府得知消息后,去找许三楼,让他帮助劝说山匪孙飞虎,把劫去的救济粮归还给府衙。
许三楼点头说,试试看吧。
重岗山寨。红脸大汉热情款待五公子。
那可是救命粮。
山上的弟兄也等米下锅呀……
五公子告辞。
孙飞虎一直送到山下。
临别,孙飞虎左脸上停落一只苍蝇,他刚想伸手拍。只听五公子说,去。话音刚落,孙飞虎就看到眼前立着根细银针,针尖上的苍蝇正挣扎拍打着翅膀。
有的钱该拿,有的米不能吃呀。丢下这句话,五公子飞身上马。
瞅着一路扬起的尘土,孙飞虎禁不住摸了摸左脸,感觉脸有点木。
孙飞虎发现嘴歪时,满山正飘着细雨。
汴河桥头,一个蒙面人找到许三楼,求见五公子。
五公子出远门了。
何时回来?
你的脸不是受一般风寒,要马上针。许三楼答非所问。
半个时辰,取针。许三楼交代说,嘴歪最怕风寒,如你用心医治,也不必前来扎针,每天此时只须面向阳光,双手抚心,我便在家为你下针,十天,准好。
歪嘴人将信将疑骑马回山。想到一路上遇到那么多讨饭灾民,再摸下自己的歪脸,他叫人把救济米全部送还给府衙后,这才安心下来。
中午十二时,孙飞虎面南朝泗州城许三楼家方向坐好,他刚把双手放在心口,就觉得左脸上,仿佛真有银针一根接着一根扎下,半个时辰后,孙飞虎感觉左脸上针又被一根根拧下。
隔水隔山又隔城的,许三楼真能在他脸上扎针?孙飞虎不信。不过,许三楼没有骗他,十天后,他的歪嘴真的恢复了原形。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