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飞鸟

影视明星蝈蝈从三十六层高楼跳了下去……

他听到消息后猛地跳了起来，身子震了震，又颓然瘫进沙发，手里的镜子落到大理石桌面上，碎成无数闪光的鳞片。

影视城扩建，他推了一车水泥沙浆，看路边轿车里下来几个人。为首那个穿花衣服的男人，看上去很亲切，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他忘记了让路，突兀地挡住了他们。那个男人一脸惊讶。那个男人叫蝈蝈。

他成了蝈蝈的替身演员。他和蝈蝈长得像孪生兄弟，这是蝈蝈的朋友们说的。他每天闲下来就会掏出随身携带的一面镜子，仔细端详，心中揣摩蝈蝈的表情。平时一举一动更是刻意模仿蝈蝈。时间久了，他开始恍惚，觉得自己就是蝈蝈──哦，就是蝈蝈的影子。

虽然在替蝈蝈演一些危险片段时也会受伤，但片场比起建筑工地来，无疑就算天堂了。他住豪华的大房子，吃不知道名字的美食，出入有名牌车，定期有不菲收入……他为蝈蝈工作，愉快而感激。

蝈蝈左边的太阳穴上有个刀疤，像条小蚯蚓趴在精美的器皿上，他没有，与蝈蝈的这点区别，他很难过，虽然他在镜头前是很少露脸的，虽然还可以让化妆师弄条假刀疤，但在一次酒后，他还是举刀在左边的太阳穴上来了一下。

蝈蝈独处时喜怒无常，心情抑郁。他有些不明白，自己对目前的一切非常满足非常舒心，为什么蝈蝈不开心呢？蝈蝈缺少什么呢？他感觉和蝈蝈还有很多不同，他苦苦思索，终于明白，蝈蝈是影视明星，他只不过是蝈蝈的影子。影子依附着蝈蝈，没有担当，没有压力，有什么不满足呢？他不是个好替身。他又这样想，开始难过了。好替身应该分担蝈蝈的喜怒哀乐。

他试着走进蝈蝈的内心。渐渐的，他更像蝈蝈了，从音容笑貌到举手投足到喜怒哀乐，可以这么说，假如蝈蝈从地球上消失了，他就会变成蝈蝈。

有次蝈蝈玩失踪，拒绝参加新片发布会。导演和投资人只好让他代替，发布会上人山人海，都是媒体记者和蝈蝈的影迷，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出他是个替身，是个影子。

他看见蝈蝈站在高楼上，俯瞰人间。一辆辆车亮着灯头尾相连，宛如一条被禁锢的火龙，孤独无奈。影影绰绰的街道和楼房，寂寥冷清。而他自己就像一只蚂蚁，一只显微镜下的蚂蚁。他看见蝈蝈仰望夜穹，无数细雨洒落，如一双双眼睛里流出的虚假的泪。深不可测的夜空啊，像人心像僵冷空洞的笑。自已像一粒尘埃，一粒狂风中的尘埃。他奇怪蝈蝈为什么不向身后看呢，身后有母亲的唠叨和父亲的慈爱。蝈蝈为什么不向前方看呢，前方有明丽的太阳和美丽的星月。他摇头，不，不，自己应该顺着蝈蝈的思路想，自己是蝈蝈的替身，是蝈蝈的影子……

人没有翅膀，可是每个人的心都有双翅膀。蝈蝈伸开双臂，上下扇动，生出了飞翔的欲望。蝈蝈真的飞了起来，蝈蝈用力扇动翅膀，想高飞，却不由自主地直直坠落，蝈蝈一阵晕眩。砰！声音沉闷，他感觉筋骨和心脏碎裂了，像无数闪光的鳞片……

两天后，蝈蝈的经纪人和影视投资人想起了他，他完全可以代替蝈蝈，大家强力推出他，凭借蝈蝈的名气，将会掀起一场影视界的龙卷风。

几个人兴高采烈地跑进他独住的别墅，推开门，大家大吃一惊，他伏在地板上就像蝈蝈坠楼时的模样。推他，不动，查看，他没有气息。他已经死了。

选自《短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