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画像(组诗)

2013-05-08 05:16陈亮
北方文学 2013年6期
关键词:牛头虫子田野

陈亮

田野里还剩下最后一个人

月亮还没有从牛头岭里拱出来

天很黑,很大,要吸走了一切

田野里还剩下最后一个人,还在动在响

类似于一头累坏了的狗熊

看不清他的所在,只听见

他越来越湿重的喘息

扰乱了虫子们的狂欢和一摊野花的开放

让雾团压低,田野无声凹陷

让你想喊,却想不起要喊什么

想对着什么大声说滚开

却不知道什么就是什么

他在继续喘息着,喘息着

那把铁锨在闪着微弱的光亮

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休息

他的手脚似乎已经被谁控制

或者已经被人们所遗忘

像一块无名的墓碑,没人来领他回去

一朵野花,终于,憋不住开了

花心里散出了更多的苦

一个虫子,终于憋不住叫了起来

音子里飘出暗红的血丝儿

田野里,还剩下最后一个人

我实在,不忍心,说出他是谁——

孤 独

孤独是一只黑色鸟,丑陋,翅膀沉重

在饥饿的天空虚弱地飞

眼睛闪烁不安,伤痕跳出闪电

更多时候,我的孤独是不皱眉头的

仿佛季风哗哗吹动白杨树林

吹开了生锈的锁链

林中有各种小动物、昆虫明灭着

仿佛来自灵魂。下面散落着坟头

旁边是一条中年男人的河流

衍生着荷花和蒲草

绵绵的香气让死亡越发迷人

更多的时候,我會在午后的场院劈木柴

会擦着汗,叼起烟斗

在花树边的木墩上一个人静静发呆

远处,是淡蓝的远山

眯上眼,就有蝴蝶从前世诡异地显现

更多的时候,我感觉有些晕

感觉太阳的灯光忽明忽暗

地球沙沙旋转,我一动不动

任风吹动衣衫和肉体的牢笼,前世和今生

地上沉睡的影子慢慢脱出了白云

水 边

知了在油锅里乱响,鸟催眠

梦让青色的石头彻底变轻

矮灌木疯长,咬住了半截碎花的袖子

淹过人的河水,满脸无辜

却缟素般肃静,悠悠漂浮着无主的芙蕖

芙蕖酷似那人的绣鞋

让冲下来的庄稼和白云遗憾

而我会一直守在水边

披挂先前的竹笠,发白的蓑衣

默念起暗语,抖动信物

任生锈的汽车独自返回,工厂长草

任荣华在股市里化作泡沫儿

水里,会不时有鱼儿泼剌出红鳞

让病树生烟,雨点生锈

让群山使劲抱住头眩晕流泪

这时,鱼尾微翘,唇际会疑惑着冒出问号

若当年初识的样子,依然二八姿色

依然喜欢梦的棉花糖

而我早已僵硬,心若铜锁,皮囊皱缩

在风吹薄落日前空等一把还魂的钥匙

然后有人急急地喊我黑蛋

而我会痴痴叫她:小红——

回乡记

影子被越拖越长,越拖越重

风使用巫术,落日的桌子在动

路在飘,小羊惊惧地滚下乳房

娘开始现身,眼神飘出蝙蝠

想望得更远,捶着腰,骨节响着

自嘴角导出呻吟。似怕人听见

呻吟声起初很细,像一根刺儿

眨眼工夫就长成了一棵大树

在我体内可怕地膨胀矗立起来

眩晕间,茫茫的酸枣林持续抽打

溅起了乌烟瘴气的沙尘和麻雀

也暴露出小兽们慌了的手脚

它们撕咬着商讨,然后各自躲藏

不少把头颈刚刚钻进洞穴

却忘记了闪在外面的半截子腰

鬼子的风,继续恶狠狠地搜索

地球的头颅亦杀猪般哆嗦、嚎叫

不仅摸摸自己越来越枯疏的假发

知道自己也快藏不住了!我就是

先前那个在村里闯了祸的孩子

在城市里躲藏多年,最终走在

后悔的路上,满脸刀砍斧凿

声 音

半夜里突然起了风,狗乱叫起来

接着,唰唰醒来的是灯

然后娘去抱柴禾,我搬运玉米

有病的父亲草草安抚牛马后就上了屋顶

去堵那眼露出星光的窟窿

有什么正从未知的天上

咕咚!咕咚——掉落下来

以为是盗贼,牛头村全部惊慌起来

间或会听见咒骂声,厮打声

孩子的哭声或摔家什声——

仿佛手心的果实马上就会被掠走

约半个时辰,村子又退回原来的模样

父亲响起鼾声,风气喘吁吁,不那么猛了

雨点开始小声敲打外面的陶器

——而我在炕上蒙着头

张开嘴巴怎么也不能入眠

身体里似乎储存了好多声音

有各种虫子的植物的动物的流水的人的

全部汹涌着,倾泻而出

似乎是害怕后路真的断了

从此再没有机会了——身体悄悄

被声音抬起,如一具醒着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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