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长廊

2013-04-29 00:44:03

扬子江 2013年5期

关键词：火车

小火车，小火车（外二首）

我有一列红色的小火车

小火车是马还是火车并不重要

关键是小——火——车

这三个字的发音

让人着迷

我时常骑着它去地图上找不到的远方

无目的地漫游

小火车跑到空中，就是

一只会跳舞的火烈鸟

遇到水，就是一条

会翻跟头的大鱼

我喜欢它的节奏，小火车

它在我的舌头、牙齿和上颚间

咔哒咔哒地跑动

就像一匹欢快的小马

一首激昂的进行曲

我喜欢它像抽屉一样的车厢

它的窗子，在白天

是一幅不断跑走的山水画

在夜晚，是一面镜子，反观自身

每次我要出发，我都会学着你的样子

先点上一支烟，猛烈地吸几口

像一列小火车

然后再吐出来

模仿火车上的烟囱

然后我拍拍小火车的肩膀

踢踢它的肚子

它就开始跑动起来

从来不问我究竟要去哪里

要去干什么

小火车，小火车

它从不喊累也不会喊饿

在烟雾里，超现实主义的小火车

去了火星又去了水星

想找一个更适合跑的地方，在火上跑

秋日之山

我们沿着哪条小路去山里

如果去山里的每条小路都长满了草

草已经枯萎了

早已看不出人们踩踏的痕迹

我们站在山外，在离山很远的地方看着山上的景色

风从山里吹来

像一枚秋日的松果

我们以为那就是山的声响、气味

山就是一头母熊的儿子

我们以为到了山下就可以找到山的道路

可如今只有一座古老的山的形状和一些

新的要上山的人

春天的山如此陌生，秋天的山如此神秘

傍晚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

山，有一些人上去了，以为会在山顶伫立，汇合

然而没过多久，人们总又沿着黄昏未明的小路悄悄退回

怀念一辆火车，并赞美它

我开始怀念一辆火车

并赞美它

总是在黄昏时分准时到达

我无数次接到它又送走它

从出站口到站台外的第三个窗子

看着它身上的斑痕和暗格

打开，又关上

它曾每周都来

在梦里再来两次

在一本书里

我描写过它37次

每一次，它都不是

上一次的样子

也不是你们熟悉的样子

它是一匹高大的马

能运走我的孤单

每一次，都让我追着它

奔跑一公里

先是向西，后是向南

北京的冬日（外二首）

寒冷像一把利剑向我刺来城楼上面的红旗在哭泣

此时我没有看见自由的鸽子在飞翔也许

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北京的冬日里作为过客

我又能感受些什么呢或者无数人向往的北京

要向我们呈现什么事物多么空洞的生命一直在颤抖

当我在长安街行走时陌生的人意味正浓的窃窃私语

也许就是这样我的出现会让许多熟悉的面孔尴尬

尽管我的举动并不那么玄妙而我看见的东西别人

不一定也会看见我屏住呼吸喜欢听隐秘的叫声

这时候冷漠的阳光让我感到多少有些恐惧和失望

而我还能愤怒吗那些储存多年的勇气是否压弯了腰

火焰在心里燃烧着就凭着一直孤独翅膀能否高飞

穿过正义路我发现邪恶的力量依然存在那些移动的影子

也在产生质的变化而我还是我岁月的雕刻刀

已在我的记忆里刻下如此的景象广场上空的乌鸦比喜鹊多

广场

走近你就彻底地走进黑手制造事件的边缘难道

是初冬的寒风让我变得像木头一样僵硬吗

相似的诺言与相似的谎言相遇在同一条道路上

我的语言就会长出硬痂那些失去颜色的花朵正在哭泣

多少年来无数的人走近你我知道他（她）们的疑问

不会让你猛然惊醒而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冬日

在你面前会滴下泪水那些叹息的石头是否清楚

这意味着什么站在这里我不敢凝视天上的太阳

害怕光芒惊醒这里的无数亡灵刺穿这里的一切罪恶

残败的树木在控诉着发生在你周围的悲剧

时间不能改变我的骨血我只想对你说现实的生活里

我们是否还有信仰是否还有真理如今在你的面前

谁的原型总在人性之外光耀夺目谁又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伤疤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想起残酷惨烈的一幕呐喊

和枪声迎来的早晨意义何在我黑夜的梦里总有繁忙的苍蝇

在头顶嗡嗡地叫着一种刺耳的恐怖让我早就认清了许多嘴脸

仿佛我的血骨不能满足苍蝇的饥渴你有的时候

也像黑暗中燃烧的荒原被巨大的阴影吞没你被

权力改变着模样或许我的内心因恐怖而黯淡难道

你能看见帝王的梦想坍塌崩溃之后轰然的倒下

压倒尸骨筑起的纪念碑和活在阴影中的我……

西峡银杏树

你像我一样生长在一个残疾的时代真的

我们在崇高自由和爱的阴影里挣扎

直到人世间没有喧哗也没有痛苦

是啊在中原的西峡不是虚幻的旅途非常快乐

谁能想象出你千年品质的模样我所有的感情

都起不到作用你没有在风雨中死亡

在你的面前我沉睡了多年的思想开始苏醒

我心旷神怡站在这里如同站在帝王的家园伴着

清亮的流水声写下这些并不成熟的诗句

西峡银杏树你知道吗忧郁的诗人他今天

惟一真实的情感是孤独但却被你

——这个坚强不屈的美人俘虏而我只能向你屈服

糖人（外二首）

天凉了，我喜欢打马回家

变成糖人儿，化成水

你喜欢躲到床上捉蝴蝶

我还没飞，你就捉住了我

哦，你要忘记我的身体

它总是冒着热气，到处飘

花城误

春天来的时候，你正在宿酒中

沉睡。没看见，我从花园里回来

患下过敏之症。那细碎的疼痛，不是

小蜜蜂的细脚花针；不是细针尖上的

那座玻璃城。只是，你醉梦里，一次次

抱紧自己的骨胳：孤独铿锵，喀嚓

喀嚓，惊动了我。“风吹叶儿动”

互动之美，在于花叶之妩媚

而不是，花团锦簇，二十有九

而不是，有此生气，无此境遇

而是，满树新枝桠啊

红也不是，绿也不是

旧城，逢暴雨

旧城并不总是静止着。安于想象

或者回忆，像一片揉黄的叶子

不管从哪个角度。吹它，或者不吹，它

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被固定的事物

皆如这旧城，安静而幸福。没有风

也会落下沉默的大雨，化城为池

潜流暗涌。我爱你，赤脚在城池里撒欢的

小人儿，你一定和我一样，不爱穿衣裳。我爱

你，背小媳妇儿横穿街道的小人儿

我有一个和你一样，湿漉漉、滑溜溜的

小情郎；整日小鱼儿一样，爱在城池里

游逛。一会儿下，一会儿上

我们不能（外二首）

在昼与夜的黑白琴键

鸟鸣不断落下它们

灵巧的手指——

而我们不能

在地球的蓝色小屋

河流缓缓拉开原野的

优美背脊——

而我们不能

是什么遮蔽了天空？

星星们

仍在那里，和最初

一样。闪烁。

我们不能——

天空的蓝是羞涩的

白云的马车，只迎送乡村的新娘

姐姐，你面儿娇羞

好比天空的蓝

你两手空空

带去两手这昂贵的嫁妆

一阵风拢了拢田野的额发

泥土释放出稻子、南瓜、油菜、桃树和梨花

姐姐，你是百谷丰登的新娘

你面儿娇羞，好比天空的蓝

失眠

夜是手术台

失眠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这醒着的噩梦，再度把我的

灵与肉分开

苦苦地折磨我、鞭挞我

融入人群，又挣脱人群

有时我感觉自己

像一条就要被水淹死的鱼

在物欲的洪流中，营养过剩

不得不承认有时我故意失眠

重新成为精神的主宰自己的主人

然后在清晨

再一次发配自己流落凡尘

宝贝（外三首）

你每次醒来

世界都随着重生一次

清澈见底的瞳眸

映着神的面容，与他创造的完美

你轻轻一笑

星星，月亮，都融化了

滴在树梢上，又一滴一滴地

滴在你的眼睛里

你用小手揉了揉

睡了

人间也睡了

窗外是冬天

正被雨反复浸湿

鸟鸣

如此细小

是春夏画卷里零星的落笔

诗句中仓促的意象

水滴的一次翻飞

微风草叶花丛间

它穿针引线

缝补仅有的那件

裸露着伤口的旧衣衫

音乐

该如何形容你——

辽阔，深沉，悠远……

景物在其间有了使命

和次序。事件也都有了原因

和出路。抑或囚笼

我是一只自投罗网的

绝望的野兽

你用绝美的刑具

屡次将我刺透

赴

死亡，让一切成为虚构

包括催熟果实和词语的秋风

以及体内的负重和疼痛

我因而欣慰地

利用每个夜晚逐渐完成缩小

变薄，同虚弱的蝉鸣

藏身于时间的夹缝

挖红薯的心境（外二首）

发黄的叶子在地头晃动

撑裂的土地埋不住秘密

它们这一家

兄弟不少，话语不多

有不声不响的好脾气

对这样的收成我心中有数

春夏已过，秋风又来

已该到出头露面的时候了

我要用锄头挖开泥土

在大雪之前带它们回家

我知道薄薄的土层下

它们正大大小小地躺着

带着无以言表的幸福

我喜欢呆头呆脑的傻大个

也喜欢活蹦乱跳的嘎小子

阳光西沉，目光发亮

我打量着这田地，心满意足

庄稼地

时间在这里流逝

四季在这里枯荣

那风中摇晃的绿与黄

那最美的画与最薄的命

小麦、油菜、水稻

饥荒，富足，茂盛

像穷人的衣服换了一件件

像穷人的心肠改了又改

扶犁的握镰的

不是主人只是过客

近处是这绿浪掩卷

远处是立起的新墓碑

小屋

小屋很小很孤

掩映在绿树丛林中

依偎在悬崖小溪旁

早晨总被鸟鸣唤醒

夜晚不时被狗吠吵叫

江南山清水秀

四季柳暗花明

阳光照高山屋檐矮

风吹小溪水月儿高

小小的屋深深的爱

袅袅炊烟远远地

把岁月牵到半山腰

枕头（外二首）

如果把枕头打开来检验

里面一定蓄满了

被腌制的思念

好在和海水一样咸

否则细细的棉絮如何装得下

长长的幽怨

还有辗转反侧时，满床

失眠的涛声

风

风，刮到黄昏

把太阳都刮丢了

还在刮

毫无腰酸背痛的迹象

从它嘹亮悠长的号子可以听出

风要把整个春天刮走

并坚决杜绝春的

卷土重来

剪枝

不知从哪里下手

初学剪枝的人和桃树之间

很难在心狠手辣和心甘情愿之间

达成深度默契

只有金秋

心思和桃子一样成熟的季节

你才会明白

只有爱你的人，手中才会

握有剪刀

给你旁枝的美丽留下不结痂的

伤口

我的人（外一首）

我的人啊，欲望与肉体

连缀的部分

不发光不反射不透明

借诗歌生出蜻蜓蝴蝶

薄如蝉翼的幻身

它们的哑默

策动不起风向

云霓

用幻想倾听回声

波纹

暂居季节的一隅

啊，是我们缝补空气

瞬间的缺失

——天空从而量出

美的方寸

我的人啊，从复眼中察看

最低不过的

这番飘飞

点击谁的发顶

顺着风的舞姿

开启

玄机之门

那天

你跨过生死那天

向我招手示意

眼神

像早春的气候

大地还空着棋盘

我们用身体用雪

焊接在一起

如这个冬天落下

三十三场

天国的覆盖

藏身在抚摸中

用皮肤书写的经文

大于

有关灵魂的传说

古黄河越流越平缓

我绕着走，假装它不在，

太阳挂在中天，果子

站在绿叶间。我在房间、车内、大院里

走动，捏字塑事。

对扰人的光加一层灯罩，再加一层灯罩，

让它发出的声音轻到虚无，

水车得以“哗哗”运转。

不小心就被灼伤，就疼，

就有酸楚扯住笑的衣襟，

要猛然一耸——

水面上波光潋滟。

折扇就适合折起来，将

风藏在折页间。古黄河越流越平缓，

只将蓝天白云叠加在心间，任

阳光出没，静默无言——

黄昏里的一群骆驼

我在一棵油葵的阴影里

暗想前生是否是一匹骆驼

经年的跋涉

终老的该是同样的心

我在一棵芨芨草的草尖

看见骆驼的面容

像极了我故去的亲人

大群的驼群走过

像极了祖先曾经的迁徙

就像盐湖看见的那场落雨

这次见面是否前世有约

雪

1

雪抱紧雪

用寒冷相互取暖

2

当我思念某个女人

眼前，无数的雪花纷飞

3

雪落无声

天空分成两个世界

空白的白

雪白的白

4

渴望一个字在白纸上

活跃

就像无垠雪地奔跑着

一只灵动的狐狸

5

哦，雪花

被自身的河流航运

6

一朵雪追逐另一朵雪

就是一只蝴蝶嬉戏另一只蝴蝶

7

孩子、童年和板凳狗我与它们

隔着一道永恒的雪墙

刀和鱼（外二首）

拎着从市场上买的一条刀鱼

走在街上，像拎着一把出鞘的刀

像多年前的一位铁匠：炫着霜刃

像监控镜头里的一个持刀歹徒：走失方向

菜板上，刀鱼，彻底脱离比喻，把刀还给我

留下鱼自己，躺在血丝里

刀，及其之类的，如刀柄

直接握在人的手里——把鱼或什么分开

飘扬

一排床单，晾在洗衣绳上

紫的，绿的，粉的，蓝的

花朵将要开放的……阳光下

迎来一阵又一阵风

因为没有隐喻的经纬

飘扬只是飘扬，轻盈，纯粹

一滴滴水珠，也只是水

不是泪水——

安静

一头豹子

蹲在草丛中，眯缝的眼睛里

一只小鹿，在低头吃草

它总是先舔一舔小草上的露水

豹的眼神，专注，平静

不见一丝紧张，和狰狞

眼前的一棵草，像标尺

忽高忽低，忽低忽高

一粒瓢虫，爬上草叶

及时出现的一棵准星

豹，压低越来越粗的喘息

弓起的背，起伏温柔的风——

秋天来得太早

门前的秋天来得太早

层层落叶堆积，深及脚踝

我交叠双臂倚在门柱旁

你悄悄走近，俯身我的耳际

让我大吃一惊

古老的菩提树在不倦的风中

吱哑作响

而落日的余晖映照

一架白色梯子正伸向天空

命相（外一首）

不止一次，说起水

像是火的宿命，暗合了野性

奔跑，是一种彻底的安静

而我在你的怀里，布置江山

开门纳风，推窗送雨

这天的荒草，潇潇如蝶了

扯到衣襟，就是家的篱笆

花应在花间，忙碌不在分秒

望望天，看看心中的海

出有一欢，回有一笑

在土中成炭，总是孤独同情孤独

牧羊想苏武，长缨念英雄

我就这么烧着，直到你来

一棵草吹灭冰，辨认爱情

那时，灰烬成佛，河流静坐

花豹在西南，我设计了虚线

这边春，那边秋，在脚印之间

你在夏天在，我火焰的命相开始属水

醉了

露珠醉了，踉跄的是风哦

五千个月亮，在树林里疯跑

一拜为邻，两拜为兄弟

三拜为夫妻，窗开南北

我的村庄，循环播放着生老

爱情发芽，泥土唱着大悲咒

谁河边饮水，隔岸就是异乡了

总是老茧领着小手，奔赴

拔节的声音，不觉就

高过了母亲的白发，改名为父

改名为母，冲动和平静

是门口的两株柳，满眼是爱啊

一根娇，一根嫩，你是

筐里熟睡的晨光，村南走过春

村北走过秋，好些年

父亲的咳嗽，坐在山梁上

好多年，弯腰捡不起好多年

所以，醉在一片树叶上

紧贴，母亲的脸，父亲的腰

一滴露珠，还想成为露珠

敬亭山之秋（外一首）

该总结了兔子的尾巴还是很长

少女的连衣裙连同山茶花一起收藏起来

该总结了大地的私语让晚归的人听见

死亡经过乔装打扮显得很迷人

删除或增加了多少条线索

该总结了山居的友人

十年前泡下的一杯茶

至今还放在窗台上

野径上的脚印比落叶还多

有人喜有人急有人愤

都在等着神来之笔

众鸟和孤云还是留给李太白吧

这是他的一道永远也考不完的试题

你索要我的详细地址

你要在地址里找到我找到我的马匹

一个人的车站

你说你要的地址越详细越好

就像黑夜里的鸟群

从大到小越来越详越细烦琐

一道山水隔着一道山水

一层迷雾盖着一层迷雾

你要找到叶落归根的过程和地点

要么红花绿树要么黑暗的洞穴

地名里躲藏着稚嫩的乡愁

号码有了霉斑

我将它们一一擦去

却被它们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我不是悠悠的一片白云呀

宁可你一生一世找不到我

我倒成了一件艺术品

仿佛时间的删减术

只要你握住了我的手叶落了

枝干光秃秃的

如同更多的地名只是一个地名

我回到了我的根部

春天就躲在一朵日渐消瘦的兰花蕊上

魔术

魔术者在炫技

他毫不费劲地将一枚枚铁钉

吞进肚里。引发一阵惊呼

然后他又像模像样，将那些铁钉一一吐出

你坐在角落里微微冷笑。当年你将一枚

理想主义的铁钉钉在我的心上，并且顽固地

不肯拔出来。雷雨之夜的隐痛

只有我最清楚

在隔世的迷雾中

我站在小桥的不远处

静静地望着你

在这初冬的清晨

我恍若古代的痴情书生

在古镇的石板路上

我衣着长衫

背手拿着诗书

默念着爱的诗句

诗中有你

婀娜的身姿

有你回眸一笑

激起的阵阵涟漪

你站在小桥上看着我

我站在石板路上望着你

我们什么都没有说

默默地走向对方

走进了各自的心中

我牵着你的手

朝着你微微一下

你似乎什么都懂了

随着雾气渐渐散去

我们也渐渐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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