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儿
1.梅清妩
梅,在冬春之交绽放,享有“独天下而春”的美誉。而梅姓,这般有情调的姓氏,取名自然独具风采。
秀才老爹一向喜欢卖弄学识,苦苦琢磨了半个多月才给我取名梅清妩。单从字面上看肯定是美女,但事与愿违,鉴于二老的先天不足,故我后天的发育状况不是很良好。
我的长相不但与他理想中的“清妩”相差甚远,而且还命中带衰。从十三岁到二十岁,我接连嫁了多次,均以失败告终。成婚当天新郎官小则缺胳膊缺腿儿什么的,大则一命呜呼。
从此我成为了桃源村的名人——瞪谁谁怀孕,嫁谁谁倒霉。
好在老爹对流言飞语的抗压力非比寻常,反而认为自家闺女非池中物,那些凡夫俗子都配不上,于是我便心安理得地待字闺中。
哪晓得,一不小心就混成了师太级别。
我琢磨着,怕是月老喝醉酒把我的红线套在桌子腿儿上忘了扯下来,罢了,得过且过吧。
春去冬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我三十八岁高龄时,老爹才开始不淡定了,并非因我难嫁,而是周边的人渐渐老去,我却跟十八岁般没有任何变化。
时长日久,村里人开始不安了,议论纷纷。老爹也觉得我的逆生长不符合自然逻辑,于是请了人来瞧。
我猜那巫婆肯定是业余的,因为她说我是某某精怪,有驻颜之术,故才长生不老。又说我现在道行不高,唯有趁我羽翼未丰之时制伏,才能免除祸患云云。
于是,梅家二姑娘又出名了。
村里人唯恐我会抓他们去修炼九阴白骨爪什么的,纷纷拿起锄头镰刀围攻我家,要替天行道收了我。
老爹在万般无奈之下把我送走避风头,原想着一家人搬迁,怎知没过几月二老双双病逝,家中兄弟姐妹也早都分家立户,只留我孤寡一人到处晃荡。
这一晃,竟是一百七十七年……
说句老实话,我其实都有点怀疑那巫婆是不是真瞧出了些名堂,月老把我忘了也就罢了,阎王爷居然也把我忘了,这不科学。
好在是有上百年的人生阅历垫底,靠着坑蒙拐骗的手段混口饭吃倒也不难。奈何我天生懒散,又不成器,要不然早就发家致富成为富婆了。
因为我拥有常人都没有的资本——命长。
我不但命长,还有一项特殊的技能,那便是脸皮厚。虽然我美得不够明显,靠不了脸蛋吃饭,但靠脸皮吃饭总是可以的。
好比现在,我蹲在荆州城门口,开始寻找我的衣食父母。
荆州是个好地方,四通八达,经济繁荣,商客络绎不绝。但凡地段繁华,人流量大的地方住宿都紧张。不过有些地段偏的,环境差的,又没甚名气的客栈倒是门庭冷清,所以我专门来帮这种客栈揽客。
一般情况下,每天我只需揽上三两人就能吃上饱饭了,但也有加餐的时候——前不久我才把一名男子拐去送给了刘大嫂。
刘大嫂从事着一份很有钱途的职业,拉皮条,所以圈内人都亲切地称呼她皮条嫂。鉴于此地男风鼎盛,故一见到漂亮点的外地男子,我就会想起皮条嫂来。
咳咳,我又想起她了,因为我觉得我又有机会加餐了。
2.蔡璇玑
俗话说,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出门在外,总免不了天灾人祸,例如:被杀、被拐、被坑等等。
现在我的加餐对象出现了,那人一身白衫,挎着细软走进城门。我细细打量他,五官线条俊美,身段儿纤秀颀长,看似不修边幅,却又温润风流。
啧啧,好货色!
我觍着脸迎了上去,对其客套一番,再向他介绍我的专业云云。
男子斜眼瞅我,看了半晌也没说话,显然有些戒备。我赶忙把官方的从业资格证掏出来给他看,表示我是良民,值得信赖。
男子迟疑了许久,才说要找落脚处,准备小住,问我有没有地方可推荐。我点头说有,他又说要便宜的,宽敞的,地段好的,一连串要求。
我连连点头,笑眯眯地说有一处好住宅,现在就可以领他去看看。
男子颇欣喜,立马叫我带他去瞧。
路上我同他攀谈起来,他说他叫蔡璇玑,是怀宁人氏,来荆州小住是等一个朋友。我热络附和,想方设法把他忽悠到了刘大嫂那里。
刘大嫂一见蔡璇玑就笑了,像朵阳光灿烂的红苕花。
我跟她说明来意,她眯着丹凤眼乐呵呵地说:“蔡公子要的宅子啊我倒有一处,就在张家大院那儿,您要方便,我这就带您去瞅瞅。”
蔡璇玑拱手道:“有劳了。”
一行人去隔壁的张家大院,院子整洁清静,非常符合蔡璇玑的要求,他表示很满意。刘大嫂又带他去看后院的厢房,趁此之际,我朝门口的两名仆人努嘴,二人不动声色地跟上。就在蔡璇玑进屋之时,一个麻布口袋忽然罩到了他的头上,紧接着另一人将他推翻在地。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蔡璇玑失声挣扎,奈何二人是专门干这行的,三两下就把他敲晕摆平了。
捉到了好货色,刘大嫂乐开了花儿,爽快地抛出一袋碎银给我。我点头哈腰道谢,又奉承了一番,才屁颠屁颠地走了。
只消片刻,我就到源香楼把所有银子都花光了。
这个“分文不剩”的习惯是在七十年前养成的。之前我爱财如命,可活得越久,就越发觉得日子无趣,于是懒得替明天做打算。
其实我想过终结自己,奈何各种死法都不靠谱,上吊绳子断,撞墙墙倒,跳河成了活浮尸……到最后我都不耐烦了,索性得过且过,就看我能活到几时。
言归正传,天黑之前我回到汪家大院倒头大睡。之前说此地闹鬼,风水不好,所以荒废至今。我嫌命长,偏要在这儿搭个窝,一住便是两年多,也没见个鬼影。
不幸的是,今儿晚上我撞鬼了!
3.鬼敲门
都说能吃能睡是福,我是有福之人,一旦睡熟了雷都打不醒。
将近子夜时分,狂风大作,当真打起雷,下起暴雨来。
淅淅沥沥的雨点从破窗户溅入,冷得透心凉。我在被窝里挣扎了好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找了块木板想把窗户掩上。
谁知掩窗户时,一道闪电劈来,借着光亮,我瞥见井边似乎有道人影儿。
大半夜的,谁站在那儿?
我定眼再看,已无踪迹,还以为自己眼花,继续把窗户掩好睡觉。睡得迷迷糊糊之际,一道突兀的推门声传来,把我惊醒。
我探出头观望,门已被推开,却无人影儿。
凉风从门口钻入,我在被窝里腻歪了半天,才起身关门。哪知脚才下地,就被水浸湿了,室内居然全是水!
这令我心惊,当即点燃油灯,抄起床边的木棍出去寻找恶作剧者。
外头湿漉漉的,杂草丛生,连个鬼影儿都没有。我困顿地晃了一圈又进了屋,刚躺下吹熄油灯,突听门“吱呀”一声,我戒备地起身观望。
这一看,把我惊得不轻,只见一道白影像幽灵似的站在门口,耷拉着头,垂落着手,一动也不动。
我心头一骇,头皮发麻问:“谁?!”
人影儿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像鬼魅般堵在门口,怪诞得很。我的瞌睡顿时清醒了大半,这时我要还睡得着的话,就是头猪!
我不是猪,所以拿起木棍朝人影捅了过去。
原来是张皮,人皮!
那人皮“啪嗒”一声倒在地上,我硬着头皮拿棍子戳了戳,见它没反应,才奓着胆子揪起它的头发。映入眼帘的面庞令我吃惊不小,正是白天被我拐卖的蔡璇玑!
刘大嫂也忒狠了吧,居然把他的皮剥了下来!
据我所知,刘大嫂虽然心狠手辣,可她最爱的是银子,像蔡璇玑这么好的货色,没理由会杀他才是,更何况,把人皮丢在我门口,未免太过缺德。
困惑之际,人皮忽然发出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阿妩。”
我汗毛一竖,当即丢开它后退几步。
它幽幽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我打了个寒战,直冒冷汗道:“冤有头,债有主,害你的人是刘大嫂,有事儿找她去!”
“阿妩……”
那声音又尖又细,甚是瘆人。我慌乱抄起木棍对它一阵狂打,它总算噤了声。怎知又一道声音传来:“啧啧,好狠毒的妇人。”
这道声音令我吃惊,连忙循着声音来处扭头,只见床上坐着一人,正摇着烂蒲扇,一派悠游自得,不是蔡璇玑是谁?
我的脑中立马冒出来三个字:祸大了!
要知道刘大嫂靠卖小倌发家多时,在荆州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能从她手里逃出来的人更是寥寥可数。正是因为有这层保障,我才敢助纣为虐,而今蔡璇玑逃了出来,又装神弄鬼唬我,怕是惹了祸。
脚底抹油一向是我的长项,但好运气也有用光的时候。那家伙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无论我怎么往前跑,始终都跑不出他的视线。
我急得满头大汗。
蔡璇玑双手抱胸,就看我狂奔。
直到跑不动了,我才瘫软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他忏悔。他似乎很吃这套,蹲下身道:“你倒识时务。”
我嘿嘿干笑。
他边摇蒲扇,边道:“我蔡璇玑本是慈悲之人,那刘大嫂为非作歹,不知害了多少良家男子。昨儿我好心教化一番,只要她愿出家当尼姑赎罪,便饶她一命。怎知她仗着黑白两道有门路,反要取我性命,于是我一不小心就……”
“就怎么了?”
蔡璇玑干咳两声,做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不小心把她给摁死了。”
“你,你把她杀了?!”
“嗯,杀了。”
当时我的脸都煞白了,我虽坑蒙拐骗多年,却从未杀过人,再看蔡璇玑那模样,仿佛人命在他眼里卑贱得如同蝼蚁般,不屑一顾。
见我没有吭声,那厮一摇蒲扇,人皮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自顾自地打量屋子,一时慈悲心大发,决定将我这迷途羔羊引回正道,好好改造一番,并且还打算在汪家大院住下,由我来服侍。
我露出一副便秘似的痛苦表情来,他挑眉问:“怎么?阿妩姑娘不乐意?”
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顶你个肺!”
4.人皮蛊
之后几天我都待在汪家大院做苦力,蔡璇玑指使我把破败院子重新拾掇一番,只要我稍稍闹腾反抗,烂蒲扇准得把我扇到树丫上挂着。
我虽懊恼,却也知道他的厉害,只得忍气吞声。
将近五六日后,院子才拾掇得干净整洁了些。那厮挑剔地唧唧歪歪,各种不满意,我忍不住啐了他一句娘娘腔。
蔡璇玑斜眼瞅我,不知怎么的,傲娇的小眼神儿令我不由得想起了刘大嫂。虽然我不怕死,但我不想被他摁死,那太没出息了。
见风使舵一向是我的专长,我立刻拍起马屁,把他吹捧得只应天山有,人间难得几回寻。蔡璇玑表示很受用,突发兴致吩咐我去买酒回来解馋。
我精神一振,领命而去。
趁着买酒之际,我特意去打听了刘大嫂暴毙一事。也不知那挨千刀的私底下用了什么法子,刘大嫂居然还活生生的,压根就没死!
这令我很吃惊。
蔡璇玑说她被杀了,我深信不疑。
为了解惑,我亲自去看了看刘大嫂。她一如既往,说话泼辣,举止媚态风情。我虽看不出异常,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在回汪家大院的途中我左思右想,揣测其中之因。
“回来了?”
一只手从门口伸了出来,我猛地回过神儿,这才意识到已经到家了。我镇定地把酒壶递给蔡璇玑,他接过手嗅了嗅,拎着酒壶晃晃悠悠地走了。
我凝视他的背影,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总算想起了刘大嫂为何不对劲。因为她少了一样东西,人气儿,对头,就是人气儿!
当天夜里我辗转难眠,回想起近来发生的种种,越发觉得诡异,于是生了逃跑之意。
孰料,一溜出门我就蒙了,整个汪家大院的布局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像迷宫般困得我找不着北。
我不禁有些后悔,后悔没趁买酒时逃跑。
焦头烂额之际,一道声音突兀地传来:“大半夜的,你瞎逛什么呢?”
我心头一惊,故作淡定道:“尿急。”
蔡璇玑施施然而来,看着我似笑非笑。我被他看得很紧张,因为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有些吓人,与平时的臭屁不同,多了几分捉摸不定的阴柔。
“想溜?”
我摇头。
蔡璇玑步步走近,阴影笼罩而来,我仰视他,露出一副压力山大的苦逼表情。他居高临下问:“今儿你去看谁了?”
“刘大嫂。”
“哼,你倒老实。”
我嘿嘿地笑,他捏住我的后颈,弯腰与我平视,薄唇轻启,带着深冷寒意,“你去看她作甚?”
我老实交代,“看她死了没有。”
“结果呢?”
“死了。”
蔡璇玑愣了愣,饶有趣味道:“你怎知她死了?”
我没有答话,因为方才我忽然想起了那天夜里的人皮。今日的刘大嫂虽鲜活,怕也只是皮囊罢了。
我试探地问:“刘大嫂是不是活死人?”
蔡璇玑不屑道:“她死有余辜。”停顿了片刻,又道,“若刘大嫂突然暴毙,我势必惹祸上身,于是略施小计,把她做成了人皮蛊,让其多活几日再‘正常死去。如此一来,我也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何乐而不为?”
“人皮蛊”三字把我吓得够呛,顿觉两腿发软,恨不得抱大腿求饶。
许是觉得好笑,他戏谑道:“怎么,怕了?”
我孬种地点头,怕得要死。
蔡璇玑捏住我的下巴,细细端详面目,毒舌道:“啧啧,这么丑的面孔,我哪有兴致把你做成人皮蛊?”
此话一出,我立刻心中窃喜。
他自顾转身走了,边走边道:“我只在荆州待上两月,等会过朋友后便走,只要你乖乖听话,自然无恙,否则……”
我汗毛一竖,因为他扭头冲我笑了。
那时月光皎洁,美人回眸一笑自是倾城,可我却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因为那抹笑容里暗藏着歹毒的邪气。
这棘手货,到底是何来路?
5.长生结
接下来的日子在煎熬中度过,蔡璇玑极不易伺候,不但饮食挑剔,性情更是古怪暴躁,伺候他简直比伺候太奶奶还遭罪。
我的脾气一向很好,在忍无可忍之下,在诅咒他祖宗十八代之后,去给他买了一壶酒,顺便还买了一包耗子药。
蔡璇玑喝了。
遗憾的是,他并没死。
于是第二次我买了两包。
遗憾的是,他还没死。
蔡璇玑没死,刘大嫂反而死了,据说是被耗子药毒死的。
刘大嫂暴毙一案在荆州城掀起了风波,我听闻后吓得直哆嗦,反倒是蔡璇玑置若罔闻,只是摇着烂蒲扇看着我笑,那笑容闪瞎了我的狗眼。
我忧郁得蛋疼。
之后他变本加厉荼毒我,意图把我调教成多功能用品。奈何我天生愚笨,没法达到他的要求,他气急欲揍人。我忙去找了把柴刀给他,叫他砍我泄愤。
蔡璇玑拿着柴刀发怔,我二话没说,借他之手朝肚子上英勇地捅了一刀。根据以往的经验推算,要么是柴刀断裂,要么就是蔡璇玑倒霉。
这点我深信不疑。
不幸的是,我感到了疼,钻心的疼!
大片鲜血涌出,我捂住肚子跪了下去,疼得嗷嗷叫。
蔡璇玑铁青着脸骂我活该。
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本以为是金刚不坏之身,哪晓得坏到他手头了,坑爹!
接连几天我都动弹不得,整日躺在床上挺尸。犹记得小时候我能感觉到病痛折磨,可成人后,就再也没有体会过了。
不论我活了多久,似乎我的形体和生命都在成人那天被凝固了。
拥有金刚不坏之身,长生不老之容,不知生死疾苦,不知病痛折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尽头地活着。
掐指算算,我已经活了近两百一十六年。离开桃源村后,一个人飘荡流离,看遍世间繁华,生死聚散,不免对人世心生厌倦。
好在是,蔡璇玑能杀我。
想到此,我快慰地笑了,从未有过的高兴。
见我无故发笑,蔡璇玑微微皱眉。我收起平时的吊儿郎当,一本正经地向他吐露我的来历,以及这些年的经历和感受。
字字疲倦,句句沧桑。
蔡璇玑沉默不语,我又向他求死,求他干脆再给我补上一刀解脱算了。他抽了抽嘴角,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我还想继续说下去,可他冷漠地起身走了。
之后我们的相处模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先前他古怪挑剔,事事苛刻,意图把我调教成精品。现在角色转换,不知是他突然长了良心还是其他原因,那厮居然调教起了自个儿。
说句老实话,他做的饭菜实在是……催人泪下。
我曾仔细观察过他的手,指骨纤细修长,肤质细腻白皙,一看便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
可他开始学煮饭了!
要命的是,我还得吃!
更要命的是,我还得夸他煮得好吃!
每当我看着桌上的东西,再看他期待的表情,就忍不住潸然泪下。
不可置疑,我觉得蔡璇玑同志很有做邪教教主的潜质,只要我敢说真话,他势必会煮出更难吃的东西招待我。
我再次深切悲痛地向他的祖宗十八代致敬。
蔡璇玑,你太狠了!
6.爆米花
“黑暗料理”的创造性每天都挑战着我的眼球和味觉,不论那家伙多么努力,做出来的东西总会以最惊奇最奇葩的姿态出现。
曾经我认为做人最大的乐趣是吃,可现在我戒了。
为了免受他的残害,我用生命的力量顽强地站了起来。待我能下地走动后,那货又有了一项新的发明——炸爆米花。
爆米花俗称苞谷泡,没什么稀奇的,可他用的器皿居然是手。
为了在我面前炫耀他的新技能,他故弄玄虚地把几粒玉米捏入手心,边念口诀边在我眼前晃动。半晌后,一声闷响,香味飘出,玉米炸裂成了花。
我颇觉惊奇,拈了一粒来尝,口感酥脆,竟然还不错。
蔡璇玑得意地笑了,可转瞬,仿佛想起了什么,猛拍脑袋道:“呃,方才我好像忘了洗手。”
“……”
自此以后,我天天叫他给我炸爆米花。因为它操作简单,方便,快捷,更重要的是它能吃。
刚开始他还乐意效劳,可久了就开始唧唧歪歪了,说什么拿三昧真火炸爆米花没出息。我不知道三昧真火是什么,只知道他废柴得一无是处。
噢,差点儿忘了,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能凭着相貌卖个好价钱。
俗话说以毒攻毒,对付婆妈之人,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比他还婆婆妈妈。
最终在我的多次念叨下,估计意识到自己的实力问题,蔡璇玑不再费神炸爆米花和研发黑暗料理了,而是决定去买些熟食回来解放我。
为此,我感动得痛哭流涕,并向他提议,爆米花可以当零食吃,因为它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当我说完这些后,他忧郁了。
就这样,我们以这种奇特的相处模式持续到他离开为止。
之前蔡璇玑说只在荆州待两个月,等会过朋友后便走。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第二天起床后就没看到他了,正如他来时无声无息,走时亦无影无踪。
整个汪家大院一片空荡寂静,我站在门口,环顾四周,墙面斑驳残败,外头杂草萋萋,显得荒芜。
我在这里住了两年多,早已习惯孤独,可今儿一早起来却有些不习惯。因为我的枕边留了一堆爆米花,那些爆米花被一块方巾包裹着,余香犹在。
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蔡璇玑可爱得令人心生温暖,可有时候又招人厌恶。
到目前为止,他是我生命中所有过客中最有趣、最古怪的一个。他令我印象深刻,但也仅仅只是印象深刻的过客罢了。
仅此而已。
7.木道人
日子,又恢复成以往的平淡无趣。
自蔡璇玑走后,我的运气都不大好,诸事不顺。好比今天,在城门口非但没有揽着客人,反而被刚进城的一个道士给缠住了。
那厮闲得蛋疼,说我是精怪,要替天行道收了我。
我心说晦气,当即溜之大吉。
岂料,他追了我几条街,死不罢休。
好不容易摆脱他后,我回汪家大院。刚踏进门,老道士便从天而降,叫嚣道:“孽畜,看你还往哪里逃!”说罢,拂尘向我攻击过来,意图打出我的原形。
我险险躲过,没好气道:“臭老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是精怪来着?”
“哼,还想狡辩?先吃我一记化出原形再捉!”
我不愿挨打,左右躲闪,奈何那道人的功力极高,我挨了不少拂尘。这不,原形没打出来,他反而生了困惑,“孽畜,你究竟是何物?非人,非鬼,非妖,非神,从何而来?!”
我直翻白眼,叉腰啐道:“老子从娘胎而来!”
老道士愣住,像看怪物似的瞪我。
我回瞪他。
双方僵持了好半天,他才狐疑地围着我转,念念有词道:“奇了怪了,我木道人游遍天下,还真没见过你这种怪物,似人非人,似妖非妖,有形而无神,有命而无魂……”
他朝我说了一大堆奇怪的话语,听得我不明所以。稍后他又翻找随身携带的布袋,翻了好半天,才翻出一面奇形怪状的古朴镜子。
我促狭问:“那莫不是照妖镜?”
果不其然,当真是照妖镜。可遗憾的是,那镜子并未照出我的原形,因为里面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木道人翻动镜子,困惑道:“奇了怪了……”
我懒得理他,往屋里走,他仓促追了上来,问我哪里人士,姓甚名谁等等。我一一答之,头头是道。
他忽然顿身,捋胡子喃喃自语道:“怪哉,梅清妩?梅清妩?你这名字好生熟悉,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听此一言,我颇觉诧异,好奇问:“你听说过我?”
木道人没有回答,只是取出腰间的旱烟杆,若有所思道:“我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大好,你容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点燃烟叶后,他坐在石凳上吞云吐雾地吧唧起来。我蹲在一旁看他,颇觉好奇。
大约过了茶盏工夫,他似想起了什么,猛拍脑袋道:“糟了,方才只顾着抓你,倒把正事儿给忘了!”说罢一溜烟地跑了。
我哭笑不得,这老儿神神道道的,我要把他说的事儿当成真的话,就是傻子。
意外的是,第二天一大早木道人又来了。与之前的神神道道不同,表情一本正经,甚至严肃。
我没理会他的异样,自顾自地喝水漱口。
一道烟雾突然将他笼罩,紧接着形体发生了变化,一个干瘦佝偻的小老头站在我面前。我被眼前的情形镇住了,漱口水忘了吐,含混着吞咽了下去。
老儿取出旱烟杆,边裹烟叶,边道:“昨儿我去看一小子,在回来的途中忽然想起你来,虽然以前从未见过你,但在两百多年前那小子出事后我确实听说过你。”
我听得一头雾水,他继续道:“你可曾见过璇玑星君?”
我摇头,好奇地问:“璇玑星君是谁?”
老儿伸手在地面上随意拂过,只见一道人影出现,正是蔡璇玑。我吃惊道:“这人我见过,就在上个月二十五号才走的,他说是去会什么朋友。”
“那你知道他会的朋友是谁不?”
“不知道。”
老儿吧唧着旱烟杆,不再说话了。我虽心生困惑,却也没有追问。
待他坐到屋檐下的石阶上后,才正色道:“璇玑星君会的朋友是奉贤街上的李家老三,李诵。”停顿了阵儿,又道,“李诵是在二十五号那天才出生的,到现在还未满月。”
我愣了愣,听得云里雾里。
老儿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事儿说来话长,我还得从玉始真人说起。”他当即向我讲述起了李诵的前世今生。
我认认真真听着,虽从故事中得知他是星宿老仙,却也没当回事儿。这些神话故事听听就好,无须放在心上,因为它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接下来的发展完全超出我的预料,因为星宿老仙神秘地说:“你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他又开始翻找随身携带的布袋,这回翻出来的不是照妖镜,而是轮回镜。摆正轮回镜后,他严肃地念叨起口诀来。
持续到一刻钟左右,轮回镜都没有反应。星宿老仙郁闷了,拿起它东敲敲,西敲敲,鼓捣了好半天,那破镜子才有了回应。
一道金色光芒从镜面上折射而出,我好奇探头观望。
通过它,我看到了我的前生过往。
那些前尘往事,竟都与一人有关——璇玑星君。
8.金盏瓶
一幕又一幕的往事在轮回镜中浮现,从梅清妩与璇玑星君相识,相知,相爱,到最后的背叛,不堪回首。
看完前因后果,我虽愤怒得抓狂,却仍旧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见我神色如常,星宿老仙吃惊不小,意味深长道:“梅仙子难道……”
我扑哧一笑,啧啧,好一个仙子!
之前他说我非人非鬼非妖非神,不知是什么怪物,这会儿居然称我仙子。也难怪他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他何其尊贵,像我这种只是掌管仙器又没名号的小仙儿哪有机会得见?
“你是不是想问我恨不恨?”
星宿老仙点头。
我又忍不住笑了,自我点评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梅清妩仙籍卑贱,连个名号都没有,偏偏这种人没有自知之明,非要去招惹什么璇玑星君。自作孽,不可活,她凭什么恨?有何资格恨?”
星宿老仙无语。
我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去生火造早饭。
星宿老仙看着我欲言又止,迟疑了许久,才正色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人皮蛊?”
我微微停顿手上活儿,没有吭声。他叹了口气,把他来荆州的目的,以及人皮蛊的来历和种种危害说了出来,接着又从布袋里取出一枚奇形怪状的符纸。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是化魂符,仙子乃聪慧之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利用它。”
接下来他又跟我讲了化魂符的作用和功效,我“哦”了一声,就没有其他反应了。见我这般冷漠,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把化魂符放下后悻悻然地走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忽然道:“我想再见见他。”
星宿老仙顿了顿身,并未回头。
待他走后,我继续生火造饭。许是柴禾不够干燥,大片烟雾从灶口冒出,熏得我睁不开眼。眼泪流进嘴里,也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伤心流出来的,咸得发苦。
之后我的日子持续如常。
将近到一个月左右,璇玑星君来了。他依旧如昔,走路的姿态散漫不羁,细看之下,倒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情。
想不到这般邪肆的人,居然是上仙儿。
一袋纸包的东西递到我手头,他冲我笑了。
我看着他揣测,想必是星宿老仙叫他来的。可意外的是他绝口不提过往之事,仿佛压根就不知道星宿老仙一样。
他装傻,我也陪他装傻,像老朋友似的闲聊起来。我问他那日去会朋友后为何不辞而别,他说突然接到急令,故才匆匆回去处理些公务要事,走得仓促。
我又问他今日来荆州所为何事。他看着我沉默,隔了许久,才说忽然有些想我,故才来看看。
我笑了,心道:装吧,你就会装。
事实证明,璇玑星君就有这个本事。到最后我反而沉不住气了,故意说道:“前不久我听到一个故事,有趣得紧,你要不要也听听?”
璇玑星君还真以为我要跟他讲故事,趣味盎然道:“你说。”
我转身背对他,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表情,“听说奉贤街的李诵本是仙官儿,称玉始真人,因恋上蝎子精温青青而触犯天条,玉帝下令剜心,将温处死,玉始真人在悲痛之下以心换心救赎,自个去承受天打五雷轰,化为灰烬。”
停顿了片刻,我转身笑问:“这个故事是不是很感人?”
璇玑星君猛地站起身,冲上来一把抓住我,铁青着脸问:“你从哪里听来的?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掰开他的手,淡淡道:“我还没讲完呢。”接着又道,“在玉始真人灰飞烟灭时,星宿老仙出手相助,用金盏瓶把他残留的命魂收集起来,带到清虚观下放入泥中深埋。直到两百年后,玉始真人才得已重生,投入六道轮回,于是,李诵出生了。”
“阿妩……”璇玑星君颤声唤我,眼里带着难言的挣扎与哀求。
我视若无睹,继续用局外人的语气来述说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为了救你挚友性命,你向我借用王母的金盏瓶,只叹那时我一心一意贪恋你,对你言听计从。可恨的是,星宿老仙用完金盏瓶后它并未还到我手里,而是被你故意打碎了。王母在震怒之下责难,我背了黑锅,被押上了诛仙台。”
璇玑星君惭愧地低下头,我步步逼近,字字锥心道:“为了灭口,你替天行道亲手将我推下了诛仙台,烈火将我焚烧成为灰烬,生生世世永无翻身之地!”说到最后,我几乎咬牙切齿。眼泪,终究模糊了双眼,却没有落下。
璇玑星君看着我,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嘲弄道:“以我当时的智商一定想不明白你为何要杀我,但现在我知道了。当初你不惜打碎金盏瓶嫁祸我,就是为了撇清它跟玉始真人的关系。玉始真人得救,那是因为星宿老仙本事大。待事件平息后,他再凭着资历同玉帝求求情,一来二去,玉帝赏他面子,事儿自然就成了。而若金盏瓶未碎,一旦消息走漏,被玉帝知道有人用它来救玉始真人,那玉始真人就真的完了。你说,我分析得对不对?”
一番话说下来,璇玑星君的表情很是难看。
我认真地审视他,哪怕到现在,他连“对不起”三个字都未说过。我忽然觉得心冷,讥讽道:“玉始真人是傻子,可我却比他更傻。”
璇玑星君默然摇头,迟疑了许久,才沙哑道:“其实我比你还傻。”说罢,缓缓走近,幽幽道,“阿妩,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他不容分说,一把将我搂入怀中。
我颇觉诧异,因为我想过很多种见面后的情形,愤怒型,哀怨型,咆哮型,老鹰啄小鸡型,唯独没有这种——冷静得可怕的顺从。
9.黄粱梦
这个拥抱太过漫长,漫长得我错以为是一生。
他意图用温柔来吞噬我的理智,似乎在某一瞬间,我又差点儿沉沦了,沉沦在此刻的温柔里,不能自拔。
“梅清妩已经死了。”我忽然道。
璇玑星君把头埋入我的颈项,没有出声。我继续道:“据我所知,被推下诛仙台的人是无法存活的。”
“嗯。”
“那我现在是什么?”
“你什么都不是。”
“那我从何而来?”
“我心里。”
啧啧,要不要这么酸?
我觉得我没法再继续问下去了,怕他说肉麻话来酸死我。不幸的是,他果然开始说肉麻话了。
“阿妩,前尘往事我不想过多解释,我自有我的难处。而今,我只想许你长生,生生世世陪我到死,你可愿意?”
也不知怎么的,听到这些话,我忽然笑了,他困惑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蠢。”
璇玑星君面色一僵,我推开他,淡淡道:“方才我又想起了一件事,你要不要听听?”
“你说。”
“我曾听过这样一个传闻,据说有人为了悼念死者,采用邪术将他对死者生前的记忆复制了下来,将其做成人皮蛊,供养起来慰藉思念。”话锋一转,“只可惜,人皮蛊有形而无神,有命而无魂,看似鲜活,实则只是一副皮囊罢了,对不?”
璇玑星君没有答话。
我继续道:“到现在我总算明白那次你为何能伤我了,皆因我是你创造的。你还真是煞费苦心,为了掩饰我只是皮囊没有人气儿的缺点,故意把我融入俗世,沾染凡俗之气。甚至还精心安排了成长历程,让我信以为真,把自个儿当成了人。这还不算,在我成人后,又将我的皮囊永固,给我长生不老之容和金刚不坏之身,以此来达到陪你生生世世的目的,对不?”
璇玑星君还是没有答话。
我又道:“人皮蛊乃邪术所创,本属鬼畜之道,一旦遇到功力高深之人,必能识得。可你用仙身修为将我创造,故我非人非鬼非妖非神,超出六道之外,甚至连星宿老仙都分辨不出。”
“星宿老仙来过?”
“他若不来,我又岂知前因后果?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当初星宿老仙公务缠身,没法离开清虚观,所以才通知你走一趟,看玉始真人是否轮回安然。可后来他办完事空闲起来,又鬼使神差地来了,这才意外发现了你的秘密。事到如今,你触犯天条,一旦东窗事发,玉帝查起此事,势必会挖掘出金盏瓶旧事,你又当如何应对?”
璇玑星君沉着脸道:“那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璇玑星君,这个游戏损人损己,一点都不好玩。我猜来猜去,万万没料到我竟然是个死人。更可笑的是,我居然还活在杀我者的记忆里,他犹如再生父母般把我创造了出来,不但左右我的生死,还要我心心念念想他。你自个儿评评,是不是霸道得可恨?”
“霸道又怎样?”
这话把我噎着了,气恼道:“前生你亲手将我推下诛仙台,毁了我的前程,灭了我的希望,皆是因为我爱你。可现在我不爱了,以前我的态度决定你是一块宝,现在,你什么都不是,更没有资格乞求我,你不配!”
仿佛被这些话刺激到了,璇玑星君的脸色阴郁得骇人,咬牙切齿道:“你说得对,我没有资格,只有手段。”
话语一落,他一把捏住我的后颈,逼迫我仰视。
指尖,落到唇上,轻轻划过,他一字一句道:“阿妩,我向来不知天高地厚,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是我的,哪怕我违背天道,用邪术让你存活在六道之外,你都还是我的。”
一吻落下,他倾尽温柔,将我搂入怀中,如获至宝。
如果是以前的梅清妩,铁定会沉溺。但现在的梅清妩,从以前的玻璃心练成了金刚石。
我并没有选择抗争,而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之前他说他比我还傻,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玉始真人对温青青的痴跟他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他这已经不叫痴了,而是走火入魔。
我不禁矫情地想起了李白大人的一首词: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我不知道他当初亲手将我推下诛仙台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也不想去知道。
我只知道一件事,在生时他毁我前程,灭我希望,害我灰飞烟灭,死后却又念念不忘,为解相思之苦,用邪术创造我重生,给我精心编织出囚笼,妄想我陪他生生世世。
这是病,得治!
10.浮生尽
命运从来都不是公平的,正如我含恨含冤而死,在天庭里都不过是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哪怕星宿老仙知道我的冤屈,可他仍旧会为保璇玑星君而杀我。
说不恨,那是假的,不论我笑得多么二逼,数落得多么洒脱,都掩盖不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悲哀与憎恨。
恨啊,真的很恨。
绝望啊,真的很绝望。
我越是一个劲儿自嘲,越是一个劲儿调侃,越是一个劲儿无所谓,就越是计较,越是痛苦!
在等待他的这一个月里,我度日如年,每天都在痛苦中挣扎,犹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可笑的是我本就是行尸走肉,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没有任何生命的幻影。
更可恨的是,为了缓解痛苦,我饮鸩止渴,不分昼夜地思念他。
那些记忆全是他的,与他相遇,相知,相爱……他的笑,他的执着,他的温柔,还有他亲手将我推下诛仙台时的狠厉……
历历在目!
我恨,恨他的自私。
前生的梅清妩,爱过一场,痛过一次就够了,可他让我痛第二次。
痛到了极致,我爆发了。
满腔悲愤从心底深处涌出,它们化为鲜血,从我眼里流出。
猩红,沾染了衣裳,我冷漠地推开他,高昂着头颅,第一次发现自己也可以在他面前如此骄傲。
“阿妩?!”
璇玑星君惊惶失措地抓住我的肩膀,慌乱擦拭我脸上的血迹。我嫌恶地甩开他的手,步步后退。
指甲,毫不犹豫划破血脉,鲜血涌出,犹如潋滟的红梅般绽放在衣衫上,妖冶得刺目。
璇玑星君铁青着脸冲上来制住我,愤怒道:“你疯了不成?!”
我看着他笑,轻蔑道:“璇玑星君,你听说过化魂符吗?听说它能化皮化骨化心,一旦服下它,割开皮肉,鲜血就永不凝固,直到血尽而枯。”
此话一出,他脸上的血色褪尽,恨声道:“可是星宿老仙给你的?”
“不,是我自己求来的。”
“你就这般恨我?!”
“不恨了,没有了爱,何来恨?”
这话刺进他的心底,红了眼眶。
一丝泪从眼底滑落,那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掉泪。他像孩子似的抱着我哭了,从未见过的软弱。
大片鲜血染透了衣裳,随着血的流逝,我的皮肤开始褶皱干枯,以往的年轻光泽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苍老,满头白发。
璇玑星君心有不甘,倾尽一生修为替我续命。金色光芒从他身上爆发而出,热力穿透心间,丝丝温暖填满我的心底。
我木然地看着他,死去的心,早已冰冷。
泪水,滑落到我的脸上,他失去理智划破自己的手腕喂我鲜血。
温热的腥甜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忽然一口咬住他的手腕,很没出息地哭了。那时我多想对他说,蔡璇玑,你在我生前对我好点儿会死吗?我从没这么掏心挖肺地爱过一个人,心甘情愿陪他走一辈子,可我的一辈子好短,真的好短,我好不甘心!
这些话我终究没有说出口,它烂在了我的心里,包括他推我下诛仙台时,我都未想过会出卖他,只因对他还有爱。
哪怕到现在,那份爱都还存在,只是它太过卑微,卑微到了尘埃里。
前生的梅清妩爱得低贱,爱得傻,没有任何尊严。现在的梅清妩,选择了尊严。
弥留之际,我缓缓松开了他,闭上眼,在落寞中走向死亡,不再有恨,更不再有挣扎。尽管我贪恋过他的温柔,贪恋过他唤我阿妩时的缱绻,哪怕到现在,我都还可耻地贪恋他。
可璇玑星君,我不爱你了。
从今天起,阿妩不爱你了。
创作谈
这篇文的灵感来自于林志炫版的《烟花易冷》,它延续了《画心》系列,从构思到成品,煞费心机。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将会继续南华仙君的狗血故事。题外话,在百度贴吧里看到有筒子喜欢上邪星君,顺便再把那萌货拉到下篇文里客串客串,解解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