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元:做了过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

2013-04-29 21:23张婕张悦崔永元
讲刊 2013年5期
关键词:崔永元历史时代

张婕 张悦 崔永元

大银幕上放映着《口述历史》短片,崔永元先生应该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坐在角落里,斑驳的光影划过他上扬的嘴角。中、外、男、女,一张张面孔闪过,一段段沧桑流逝。

最后出现的是一张女士的脸,柔和地笑,“我八十八了。”“你看看这些,我觉得就是短短的这几分钟你就会有感慨。一个人陷到这个里面以后,很难对世俗生活再有兴趣了,这就是我老想远离,老想远离的原因。我想全身心地干这件事。”他去国外学习,结果人家告诉他,全世界的口述历史系统中,他那个已经是世界领先了,没有比他更先进的了。去年崔永元做新锐导演计划,请了八个电影大师到中国,顺便请他们来看了看口述历史的东西。大师们惊着了。“他们说你能不能架一条光缆在我们家,在电脑上可以看。”

49岁的崔永元对着往事微笑,或者嘲笑,把人生的种种高端和低谷拼接成蒙太奇。

我有4000个口述历史见证人的资料。你跟我说什么,我都跟你比这个,这就是我永远战无不胜的一个法宝

问:你怎么看功名利禄?

答:我前天还跟我们一个孩子(指年轻同事——编者注)在说这个事。我觉得要尊重他们这种物质的需求。但是我的想法就是有一个度。比如说别的小孩私下跟我谈心,他就说老师,这钱的问题我还是想不明白,能不能跟我讲讲。我说好,我跟你讲,你想挣多少钱?他不说,我说你说实话,不要躲躲闪闪的,我们两个私下交流。他说我想挣两个亿。好,我说我支持你这个想法,但是我现在有一个担心,就是当你挣到两个亿的时候,你可以放手吗?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收手。

我就怕你们出现这个问题,比如说你想挣500万,想挣2000万,想挣两个亿,没事,都是非常美好的理想,我们一起想办法去实现它,现在我怕的就是当你有两个亿的时候,你又改成了20个亿了,你这辈子就会死在这上面。我说你看这样的人太多了。因钱犯事的有多少是穷人呢,全是富人。

所以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对自己的生活也有一个设计?比如说你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的层面上,你生活达到什么样的标准,你就可以满足,当你到了这个条件的时候,你就不要为它冲锋不息、奋斗不止了。你就干点正事。我记得有个段子说,哪一个网站最厉害,新浪说我影响力最大,搜狐说我最有公信力,腾讯就是说我有6亿用户,不管谁说什么,它都说我有6亿用户,这是不变的。我说我跟腾讯心态是一样的,就是不管说什么,我都说我有4000个口述历史见证人的资料。你跟我说什么,我都跟你比这个,这就是我永远战无不胜的一个法宝。我希望我们公司所有的人都珍惜这个,都把它当成一个财富。这样才能活得好一点。

这个老师非常让人尊敬,但是听他们讲课的时候不敢恭维,他们知道得太少,有的讲的都是错的,所以我就想办这个乡村教师培训

问: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关于乡村教师(指崔永元公益基金“乡村教师培训公益项目”——编者注)的。你怎么会选这么一个群体做这样一个公益活动?

答:我是2006年走长征,去了一些学校,有236个学校,我亲眼看到了这些乡村教师的工作,然后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印象最深的是在甘肃会宁,我去一个乡村教师家,他家里有一台彩电,还挺大的,但是他们的教室是一排平房,两间房子,非常穷。然后我说你怎么会有彩电,他说这台彩电是别人捐过来的。我说为什么不放在学校,放在你家。他说放在我们家是我们家出电费。

那个时候忽然觉得你看我们城里人验收标准多肮脏,当我们看到乡村教师家里有一台彩电,首先想到他给贪污了,没想到他心存善良。我问他们年工资,他一年两百块钱,其他是这一家给点粮食,那一家给点粮食。他们家春种秋收的时候,学生家长帮帮忙,就这么一个状态。

这个老师非常让人尊敬,但是听他们讲课的时候不敢恭维,他们知道得太少,有的讲的都是错的,所以我就想办这个乡村教师培训。一开始我总想怎么帮助这些孩子,后来我想帮助不过来,太多了,但是你可以帮乡村教师。因为帮助他一个人,就能管好几百个人。今年做到第六届,这一届就融入了新的管理理念,叫全民慈善。我希望你们跟踪一下,非常有意思。组委主任是我们长征的一个队员,两个副主任,是中学生,所以我们这次完全是参观者,由他们三个人来组织实施。

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没有主旋律,对吧?而目我认为全世界所有国家、所有艺术家的主旋律是没有区别的,都是真蔷美,就这三个字

问:我想请你解释你的微博签名,“偶有几茎白发,心情微近中年。做了过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胡适(老崔与腾讯博友共勉)”。我觉得你好像确定了某一件事情,跨过了某个边界,然后就决定往前走,这是一个什么样子的边界?

答:反正中年就是不惑,四十不惑。有的事明白,有的事不明白,拣明白的事干。小事糊涂一点,大事绝不松手,原则问题绝不松手。所以你看在某些方面我变得特别平和,但是像那种原则问题绝不含糊,都不会打听你后台是谁,你姐夫是谁,你表哥是谁,才不管,我一定要跟你掰清楚。

问:听说你从来就没有打算做娱乐节目,现在主持娱乐节目《谢天谢地,你来啦》。能给我们说点什么吗?

答:我这辈子就没有打算做娱乐节目,尤其是做了《口述历史》以后我慢慢地觉得自己都不是媒体中的人了,正在向一个历史学者、历史研究者这个身份过渡,也挺自豪的,觉得这个不轻浮。

但是娱乐节目我历来坚持那个观点,因为我亲眼见到过,高雅的娱乐节目非常多,每个国家的电视台都有,就在中国电视台上没有。

去年某月,过彤(制片人)和王雪纯他俩一块来找我,带了澳大利亚的原版,我觉得挺好玩,很有意思,这就是最干净的娱乐节目,在国外非常多。他们说你有没有兴趣?我说有兴趣。我不是老嚷嚷么,说娱乐节目可以高雅,人们没看到过是什么样,我们做一个,做一个让大家看看。

现在我在《谢天谢地撇两个方向的努力。

一个是主旋律,因为我特别热爱主旋律,我老觉得主旋律被他们糟蹋了,他们把主旋律在中国给弄成贬义词了,这太可怕了。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没有主旋律,对吧?而且我认为全世界所有国家、所有艺术家的主旋律是没有区别的,都是真善美,就这三个字。所以你看我们《谢天谢地》是主旋律,好人好事、真善美这些东西。我们也能做成喜剧,观众看着也很高兴,也觉得社会挺美好。这是第一。

第二,讽刺,还要捡起来,那是一把利刃,不能对社会那么麻木。讽刺的力度,我觉得就是你拼争的空间,一步一步地去拓展这个空间。先打耗子,后打老虎。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随便去歌颂一个时代,或者随便去诅咒一个时代,都是不负责任的。能不能把每个时代好的东西摘出来,然后凑成一个新的好的时代?

问:我一直有一个比较尖锐的问题,今天问了。不管你是重走长征路,还是做这么多老电影的节目,看得出来你对红旗飘飘、军歌嘹亮的时代是有眷恋的。有人可能觉得你分裂,把好的一面跟坏的一面分开。你想把好的东西摘出来,这个东西太好了,现在已经没有了,那么好的东西咱们现在怎么就没有了呢?你有那个倾向。而有些人可能觉得善跟恶是并存的,同样在那张皮上,分不开的。

答:我特别喜欢这个问题。这个问题问到点上了,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只是直接用这个事实来侮辱我。我觉得可能把我想得太简单了。我既然已经开始投身历史洪流,我哪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呢。

其实我觉得时代没有好坏,我不认为唐太宗比慈禧太后高明多少,其实每个时代都差不多,它的好的程度和烂的程度都差不多。我们是想告诉后人,能不能把每个时代好的东西摘出来,然后凑成一个新的好的时代。而每个时代犯过的毛病,我们把它集中起来,清理掉,别再犯同样的错误。我问过邵燕祥,好多人说50年代好,说你坐班车那个时候都让座,你更喜欢那个年代还是更喜欢这个年代?他说我更喜欢这个年代。我说为什么?他说现在这个年代是真不让座,谁抢到算谁的。那个年代是,他给你让了座,反过头来就揭发你,你还不知道是他揭发的。现在无非是坐不着个座位,那个时候是妻离子散。

所以我觉得从历史研究的角度,我们随便去歌颂一个时代,或者随便去诅咒一个时代,都是不负责任的。那个可能是诗歌、散文、电影、电视剧干的事。历史学者永远应该冷静,永远对社会和所掌握的史料有一个客观的态度,永远和它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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