枼倾城
前言:都说人生无悔,那是赌气的话。如果真无悔,那该多无趣。
1好一个不能自拔
霍仲衡端坐在办公桌前,面色阴郁,目光深沉,正仔细翻阅手上的文件。
夏日初升的朝阳从落地玻璃窗口灌进来,明亮得有些刺目。李助理看了下腕上的表,时针指向九点十五分,这代表他的老板已经看了这份文件整整半个小时,完全不符合他平日雷厉风行的作风。
他蹑手蹑脚地走向窗边拉上窗帘,室内光线恢复了正常。霍仲衡终于将目光从那文件上移开:“吩咐下面的侦探公司,停止一切对沈楚楚的调查。订束花,明天替我送去沈南山的墓地拜祭他。”
李助理飞速记下老板的话,很快退了出去。霍仲衡拉开窗帘,外面阳光灿烂,高楼林立,底下的街道、车辆、行人,都渺小如蝼蚁。他闭上眼睛,脑中清楚地浮现出文件中的内容。
沈楚楚,二十三岁,从小体弱多病,母亲早亡,被父亲沈南山送至瑞士居住。一年前,沈南山投资股市失利,卖掉旗下十三间公司还不足以抵债后,精神崩溃,跳楼自杀。沈楚楚回国参加父亲的葬礼,将父亲遗留给她的所有资产用以还债,之后失踪半年,直到三个月前,她忽然出现在钻石之夜慈善拍卖会上。
霍仲衡睁开眼睛,黑眸凛冽,嘴边浮现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然笑意。
如果不是他派人调查,根本不会知道,原来沈楚楚对他说的一切,都是假话。她说她父母在瑞士做生意,她回到中国只为寻根,梦想是环游世界后定居杭州,不料碰到他霍仲衡后,陷入情网不能自拔。
哼,好一个不能自拔。
霍仲衡用脚钩出办公桌下的垃圾筒,将手上的文件丢到垃圾筒中尽数点燃,看着那些纸张窜起蓝色的火焰,慢慢烧卷成一堆灰烬。被烧掉的文件中,不止有沈楚楚的身世资料,还有一个他看到后,为之震惊的名字——何天。
走到酒柜处,他倒了一杯白兰地,托起高脚杯缓慢摇晃着。手机在办公桌上震动起来,他滑开屏幕一看,是沈楚楚打来的。目光复杂地闪烁,他按下接听键,迷人地微笑:“楚楚。”
电话里的声音,是一贯的温柔:“霍大律师,你昨晚答应过,今天中午陪我去吃泰国菜,你可不能食言哦。”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楚楚低笑:“那我起床梳洗,十一点我来事务所找你。”
“好。”
待那边挂断电话后,霍仲衡脸上的微笑即刻落下。仰头灌下杯中酒,他在电话簿中翻找了半天,对着“林美媛”那个名字,按了下去。
2比小白兔还纯情?
沈楚楚刚从电梯里出来,走到仲衡律师事务所的门口,前台张小姐立刻飞奔着迎了上去。
“沈小姐,快请坐。不好意思,霍律师临时有个重要会议,他让你等他。”
“好,你去忙你的,不用招呼我。”
沈楚楚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垂到腰间,身材纤瘦,气质柔弱,抿唇浅笑间,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纯真气息。张小姐每次面对她,都有些自惭形秽,这时候对她同情万分,就讪笑得更为心虚。她方才看得很清楚,女明星林美媛进去了老板的办公室。
她跟了霍仲衡这个英俊风流、冷酷狠辣的老板两年,见他走马灯似的换女朋友,频率平均是一个礼拜一个。唯有这个沈楚楚,和老板相处的时间最长,整整三个月。只是今天,林美媛突然来了,看来,沈小姐的地位不保了。
见张小姐只是呆呆地盯着自己瞧,并不走开,沈楚楚礼貌地站起来,拉她坐下:“好无聊,不如你陪我聊聊天。”
沈楚楚有双秋水翦瞳。每个与她对视的人,都会觉得面对的是一汪纯净澄清的湖水。即便深沉世故如霍仲衡,也很难逃开她纯净的眼神,更何况是这个张小姐?
触火般慌忙站起来,张小姐不敢坐下:“老板有规定,我上班时间只能站着。”
沈楚楚察言观色,盈盈浅笑:“原来仲衡那么会摆谱。张小姐,现在和他开会的人,是不是个女人?”
张小姐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一下子愣了。沈楚楚肯定了心中的猜测,高跟鞋轻轻敲击着地板,走到霍仲衡办公室前,眼睫轻眨,一把推开了门。
满室阳光中,霍仲衡歪倒在沙发上,一脸口红印子。一个香肩裸露的妖艳女人,正跨腿坐在他身上,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看到门口的沈楚楚,她仰起头,美丽的脸上浮起一抹厌恶之色:“连敲门的规矩都不懂,你怎么做人下属的?”
沈楚楚很快认出了这个女人。她是正当红的女明星林美媛,最近各大卫视都在播放由她主演的宫斗电视剧。呵呵,看来现实生活比连续剧还要狗血,霍仲衡比电视剧里的皇帝还要风流花心。
瞪大的眼眸中泛起泪花,沈楚楚捂着嘴巴,扭头就跑。霍仲衡推开林美媛,翻身站起:“她不是我的下属。她是我现任女朋友,沈楚楚。”
林美媛一怔,随即笑倒在沙发上:“你竟然会碰这种比小白兔还纯情的女人?看来我出国拍电影四个多月,这里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情。”
霍仲衡就着酒柜上的玻璃,冷冷地用纸巾擦着脸上的唇印:“你认为她是个比小白兔还纯情的女人吗?”
不理会林美媛迷惑不解的目光,霍仲衡走过去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口:“从现在开始,我只想追求你做我的女朋友。”
林美媛吃吃地笑了:“那你的纯情小白兔该怎么办?”
霍仲衡目中寒星点点,套上灰色大衣,走出办公室后,又回过头来:“当然是立刻甩了她。”
3心怀不轨的危险情人
张小姐见沈楚楚哭得梨花带雨,当下工作也顾不上,陪她一起乘电梯下楼,坐在大厦一楼的待客沙发上。她一脸同情地说着各种劝慰之词,心中直为这个柔弱纯真的大美女不值。
老板霍仲衡从VIP电梯里出来,远远地向她招手。张小姐见势不妙,一脸慌张地听从老板的指令飞快跑回去工作。沈楚楚感觉到霍仲衡坐在她身边,从臂弯中抬起头,泪流满面地望着他:“原来,你一直都在玩弄我!”
霍仲衡面色不改,好脾气地拉起她的手:“不是约好了去吃泰国菜吗?走吧。”
沈楚楚奋力甩开他,一脸怒容地往前走了几步,却越走越慢,终于停下脚步,转身回眸,微微一笑:“走吧。”
霍仲衡的车,从地下停车场一路行云流水般驶出。沈楚楚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面容平静地对着化妆镜在描眉,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正值中午用餐高峰期,街上车辆拥堵,在一个急转弯的地方,霍仲衡转到一半忽然猛踩刹车,后面的车辆来不及反应,追尾直接撞上右后侧。
事故发生的瞬间,沈楚楚毫无防备,在急刹车时身体猛烈前倾,后尾被撞时,绷紧的神经像断弦一般,她失声尖叫起来。霍仲衡却似早有准备,他镇定冷静地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和后方的汽车司机交涉处理事宜。
沈楚楚面色青白,透过车窗,看霍仲衡温文有礼地和那司机握手言和,而后开门上车,系安全带,启动车辆。
“给了他一些钱,私了完事。你想去吃哪家泰国菜?和平门那家还是三元……”
“停车!”耳边听着霍仲衡若无其事冷静的声音,沈楚楚再也不能隐忍,颤声大喊,“我要下车!”
霍仲衡将车一路开上圆盘立交桥,不断来回兜着圈子,面色阴沉,目光暴戾:“怎么?坐我开的车,你怕了?”
像定时炸弹在身边爆炸了一般,沈楚楚陡然一惊:“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人在危险情况下的反应,最为直观真实。刚才不过是一点小意外,你为什么这么激动害怕?”
“我没有!”
“不要矢口否认!”霍仲衡目光凛凛地直视前方,“不要再在我面前演戏!钻石之夜慈善拍卖会那晚,你将红酒泼在我的衣服上,引起我的注意,就是在演戏!你与我同居的这三个月,同样是在演戏!你接近我的目的,是想替那个叫何天的人,讨回一个公道,是不是?”
沈楚楚难以置信地凝望着霍仲衡,打颤:“你……你调查我?”
车子驶下立交桥,拐到一条偏僻的小路上,霍仲衡狠狠踩下刹车,转头盯紧她:“这三个月来,你对我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不断偷用我的电脑,是想查出我去年四月一号的真实行踪吗?”
面色苍白,冷汗直冒中,沈楚楚惨然一笑,点点头:“可惜,我还没查出来就被你发现了。”
“你与何天,究竟是什么关系?”霍仲衡漂亮的黑眸中,像燃了火焰般愤恨恼怒,“你一个娇生惯养,从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小姐,竟然为了他,出卖你自己的肉体?”
沈楚楚不回答他,同样目光愤恨恼怒,迎上了他的凝视:“去年四月一号,在荔枝湾大道,是你亲自开车,并不是你的司机何天开车,是不是?是你撞上了那位清洁阿婆,撞伤了她的右腿,不是何天,是不是?霍仲衡,枉你身为知名律师,竟然让何天为你顶包,将他送进了看守所,你还是不是人?”
霍仲衡咬牙不言,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遇上沈楚楚后,他以为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相伴一生的女人,却原来,她是一个心怀不轨的危险情人,这真是一个残酷又可笑的大笑话。
4真心是什么
看守所里的灯光分外昏黄。沈楚楚双眼红肿,对着隔音玻璃,给对面的何天打电话。她虽然勉力挤出了笑容,却笑着笑着,就不由得低泣起来:“何天,对不起……我对付不了霍仲衡,我救不了你,对不起……”
何天显得憔悴又紧张,满目疼惜,着急地大喊:“你到底做了什么?我让你不要插手这件事,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有没有做傻事?”
沈楚楚使劲摇摇头,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我没有……我……我混进去他的律师事务所打工,调查他去年四月一日去了哪里,被他发现,开除了。”
何天长长地松了口气。沈楚楚被父亲过度保护长大,虽然聪慧灵秀,却不谙世事。家中遭逢变故,对她而言,就像天塌了一般。完全经受不住打击的她,在狂风暴雨的夜晚,坐在路边发呆,幸好被何天遇到救了她。
何天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定期会去那里探望院长和孩子们。他为了鼓励沈楚楚,将她交托给院长照顾。半年多下来,她在和孩子们的接触中,渐渐对生活恢复了信心,乐观开朗起来。可是,顶包案发生,何天被抓,沈楚楚去探望被撞的清洁阿婆,听到说开车的司机又瘦又高,很快起了疑心。她逼迫何天说出真相,何天不肯说,她负气离开。没想到,她竟偏激地付诸了行动。
霍仲衡那样深沉可怕的人,沈楚楚根本敌不过他一根小指头!何天挥起衣袖,擦干额头上的冷汗,对着话筒不断地告诫:“楚楚,你听清楚,千万不要再和霍仲衡有任何纠葛了!我还有五个月就可以出来,这件事就能了结!我一出去,就可以照顾你,还有院长和那些可爱的孩子,你听我的话,要照顾好自己啊!”
沈楚楚努力抑制住哭声,哽咽着点点头。
出了看守所,她脚步虚浮地夹在人群中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迷迷糊糊地来到一个商场里,漫无目的地转去了三楼。迎面对着她的,是一排又一排的电视,电视里的霍仲衡英俊温文,沉稳睿智,正对主持人好看的微笑。“法律是公正的。我们仲衡律师事务所,可以为袁先生提供免费的法律援助……”
电视里的观众使劲鼓掌,沈楚楚全身火烧般灼热,又冰冻般寒冷。她站在原地发愣,两个女人在她身后嬉笑着窃窃私语。
“霍仲衡长得好帅啊!有内涵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听说他最近和林美媛打得火热!”
“他好好一个大律师,什么名媛美女见不到?为什么要喜欢林美媛啊,她鼻子好大,嘴巴还有点歪……”
脑海里闪现出那天林美媛坐在霍仲衡身上的香艳画面,沈楚楚虚弱地苦笑了一下,转身回去了租住的单身公寓。
她已经从霍仲衡的别墅搬出来十天了。她删除了他的电话号码,发誓这辈子都恨这个无耻自私的伪君子!可是,为什么,她在这十天里,夜夜都会梦到他?
5可笑的结婚念头
霍仲衡从浴室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还滴着水。他将电视机的声音调到最大,空荡荡的客厅里,四处回响着刀剑的铿锵声。他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按着遥控器,电视的画面不断转换,色彩闪烁不定,忽然,一首歌曲在迷乱的荧幕里响了起来。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钻石之夜慈善拍卖会上,会场音乐就播放着这首歌。那晚的沈楚楚,是会场侍应生。她身穿白衬衣齐膝裙,打蝴蝶领结,手上高高地托着满盘酒杯,纤瘦的身影在人群中笨拙地穿梭,好像随时会摔倒在地。
后来,她虽然没摔倒,却打翻了酒杯,泼了他一身的红酒。酒店经理将她拉去办公室臭骂,他随后跟着,隔着玻璃门看她委屈地低头着头,却一直倔强得没有流眼泪。
拍卖酒会结束后,他在外面等她,一直等到凌晨一点多,终于看到她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神情疲惫地从酒店出了来。
他迎上前去,微笑着递给她一束玫瑰花:“给你赔罪的!不好意思,害你挨批评了!”
她面色惊疑不定,像受惊的小鹿般。那时,她纯净的眼眸,在霓虹灯的映射下,像琉璃像钻石,璀璨美丽得令他不敢直视。那一瞬间,他恍然觉得自己看到了天使的眼睛。
追求沈楚楚非常容易,他不过是带她去温泉度假村玩了一个礼拜,她就将自己交给了他。那时他就觉得奇怪,她那么单纯的女人,怎么会对他这样的陌生人,那么轻易地交出处子之身?他那时还很感动,感动得为她动了结婚的念头。
真是可笑!
霍仲衡啪地关了电视机,音乐声戛然而止,客厅内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他将遥控器摔到地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了墙上。
那里挂着一幅油画,画里有蔚蓝的海洋和橘黄色的帆船,是沈楚楚画的。那天是周末,她不许他睡懒觉,将他从床上拽起来,说要请他当人体模特,为他画一幅帅绝人寰的肖像画。他打着呵欠摆出孔武有力的姿势,足足摆了两个多钟头,手脚都快要抽筋了,那个可恶的女人,却根本没有画他,而是画了这幅画。
他假装很生气,不愿意理她。她破天荒第一次主动吻他,声音柔美,眼神悠远飘渺地对他解释:“海洋代表包容的情感,橘黄色的帆船代表内心想要抑制的欲望。霍仲衡,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对着你会画出这样一幅画来,可能……可能是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
那时候,他根本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这时候仔细深想,这个心机叵测的女人,根本是说谎不打草稿!
英俊的脸上露出凛冽的冷笑,霍仲衡拨通了李助理的手机:“沈楚楚最近有什么动向?”
李助理迷迷糊糊地啊了一声,摸出眼镜戴好,一看时间,凌晨三点钟,天哪,他这个作息一向规律,从不熬夜的老板怎么又反常了?
6痛爱的男人
沈楚楚感冒两天了,一直头痛心悸,走路没几步就双腿发软。
她最近忙着找工作,连着几天四处奔波,却屡次碰壁。她从小就害怕考试,不愿意去学校。父亲宠溺她,请家庭老师教她钢琴、绘画。可现在,没有学历,一无所有的她,连找份工作都难如登天。父亲离世了,何天被关在看守所里,霍仲衡……一想到这个男人,沈楚楚的心口就痛得更厉害。
她抱着一沓简历资料,深吸一口气,朝着公交站台的人潮中挤了过去。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挤公交车的能力实在太差,没几个回合就被人从队伍前方挤到后方,最后只能看着公交车绝尘而去,傻愣愣地干瞪眼。
李助理抓着方向盘,见老板看着沈楚楚的目光深邃得可怕,忍不住干咳一声,好心提醒:“霍先生,还有十五秒就要绿灯了,我们是继续兜圈子,还是捎带沈小姐一程?”
“继续兜。”
老板发话了,李助理不敢怠慢,一踩油门就冲过了绿灯。他们在这条街来回兜了五圈了,沈小姐还没挤上公交车,真是让人着急!终于,在他们兜到第六圈的时候,沈楚楚成功挤上了一辆小巴车,老板命令:“跟上!”
沈楚楚进了远大国际商城。这里的奢侈品楼层,招聘大堂琴手,她忐忑紧张地迈入人事经理办公室,很快,那经理带她来到大堂琴台前。
台上乳白色的钢琴在水晶灯光的照射下,泛出莹润的光彩。人事经理向她介绍:“为了使每位步入这层楼的顾客都有个轻松愉快的心情,我们每天下午从两点到四点,晚上六点到八点,请专业琴手弹奏经典钢琴曲目。沈小姐,请你上台弹奏一曲,向我们展示一下你的实力。”
沈楚楚从来没在人前表演过,紧张得浑身冒冷汗。她胆怯地左右四顾,见顾客不多,只有零星的几个,就大着胆子踏上了琴台。
霍仲衡和李助理背对着沈楚楚,坐在贵宾室内。泉水般清澈欢快的琴音飘荡在空气中,李助理破天荒的,从老板阴郁十多天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沉醉的笑意。
弹奏钢琴的沈楚楚,安然恬静得像一首诗。只可惜,那首美妙的乐曲弹奏不到一半,就骤然停止,沈楚楚大煞风景地捂着嘴巴咳嗽起来。直咳得俏脸涨红,好半天才止住咳声,她不断地向人事经理弯腰道歉,神色尴尬又难堪。那人事经理很遗憾地向她笑了笑,沈楚楚纤瘦的身形晃了晃,知道她没戏了。
礼貌地和那经理握手道别,沈楚楚忍住眼底的泪水,转身正要离去,却隔着玻璃一眼看到了霍仲衡。他双手撑在玻璃上,一脸痛惜之色,好像要推开玻璃向她奔过来一般。
眼泪倏然滑落,沈楚楚又止不住咳嗽起来。
7绝不为你妥协
霍仲衡和沈楚楚相对坐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包厢内。
忧伤空灵的音乐软软飘摇,沈楚楚面色苍白,神情疲惫地静静聆听着那曲子,眼帘低垂,遮住眼里所有的情绪。
霍仲衡黑眸如点漆般,幽深地凝住她:“怎么会咳嗽得那么厉害?”
“我很好。”沈楚楚抬起眼眸,倔强执拗地盯住他,“不劳霍大律师你费心!”
“我不是要多管闲事,我只是想看看你四处找工作,四处碰壁的笑话。”
霍仲衡面无表情地说出的一句话,成功激怒了沈楚楚。她霍然起身,拎起包就要走。他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冷冷地开口:“我碰壁的次数比你多了去了,沈大小姐,不如我讲给你听,也让你看看我的笑话。”
沈楚楚面罩寒霜,僵直着背,生硬地坐了下去。霍仲衡面沉如水,目光悠远,组织了半天的语言,才缓慢地开始了叙述。
“我不像你,一生下来就衣食无忧。我从小在社会底层打滚,见惯了世态炎凉。十二岁那年,我父亲因公伤残,我为了讨回他应得的赔偿金,将省里大大小小七十八家律师事务所都踏遍了!我那时候所遭受到的白眼、耻笑和侮辱,像烙印一般,永远烙在我的心底。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要拥有这些耻笑我的人所拥有的一切!名誉、地位、金钱、女人,还有尊重!”
沈楚楚和霍仲衡相处了三月有余,从未听他提及自己的身世。这时候见他出奇地沉静忧伤,一时间心中悸动,竟不觉心疼起他来:“你现在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纵横律师界,也算得偿所愿了。”
霍仲衡收回目光,黑眸光华灿烂地泛着丝丝波澜:“楚楚,和你分开的这十三天里,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你。我不想再计较,无论你是为了什么原因接近我,无论你有多危险,我都不想再计较。我们,重新开始吧。”
凝视他幽黑深邃的眼睛,沈楚楚心中抽痛,鼻端酸楚,很快躲开他的凝视:“霍大律师,你真是大度,不同我计较。可是你有没有为何天着想过?他根本没有撞伤人,却因为你的过失,你的逃避,你的胆怯,你的自私,现在还蹲在看守所里!我不知道,何天为什么愿意为你顶包,但是我告诉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身为律师,知法犯法,连做人的基本道德都坚守不住,你凭什么让我信任你?”
奋力抑制住喉中将要喷出的咳意,沈楚楚眼泛泪光,抓起桌上的皮包就往外跑,霍仲衡站起身,怒气勃勃地低喝:“你不要逼我!”
沈楚楚压抑地低咳几声,回身惨笑:“到底是谁在逼谁?霍先生,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论智谋手段,都不是你的对手。何天让我不要再与你有任何纠葛,照顾好我自己,我想通了,决定听他的话。再见了,霍仲衡,希望你未来的路,一直名利双收,平坦无阻!”
霍仲衡像散架了一般,轰然坐倒在沙发上。沈楚楚走了许久,她的咖啡杯纹丝未动。双拳不由得握紧,他在心里狠狠地对自己说:不要犯傻,霍仲衡!你今日的名誉地位得来不易,不能因为这个愚蠢娇惯的女人而妥协!绝对不能!
8我们结婚吧
布置典雅豪华的名流慈善拍卖酒会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林美媛身着一袭桃红色定制礼服,妖娆生姿地在人群中来回穿梭。酒会进行到一半时,她才在一位朋友的指引之下,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独自喝着闷酒的霍仲衡。
“哎呦,霍大律师你今天转性啦?放着那么多的大人物不去招呼,在这里玩忧郁?”
林美媛递给霍仲衡一杯酒,他闭上眼一饮而尽,看得她直咂舌。
“这可是伏加特!你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霍仲衡绽开一抹迷人的微笑:“当然是因为你啊!竟然不声不响就搬出了我的公寓,难道我就真的一点魅力都没有?”
林美媛扑哧笑了:“不是你没有魅力,是我有自知之明。你的心,早就已经给了别的女人!我强留在你身边,有意思吗?”
酒会即兴跳舞的音乐悠扬地响起,霍仲衡轻薄笑着,站起身来:“自知之明!怎么这些天,女人都爱对我说这四个字?林美媛小姐,不知你可否赏脸,陪我跳支舞?”
林美媛妩媚微笑:“荣幸之至!”
沈楚楚面色苍白疲惫,穿着侍应生制服,推着一车点心从侧门进到大厅。
舞会刚刚开始,人们在华丽璀璨的灯光下,优雅轻盈地前进后退,旋身打转。女人们的裙摆都旋转得浑圆美丽,仿似花朵盛放。沈楚楚喉咙里灼热得像要冒烟,头重脚轻,看眼前的一切都虚晃得像要飘起来。
早上她发现自己发烧了,吃了退烧药打算赖在床上扛过去,却接到了酒店经理的电话。他说又有慈善酒会,酒店人手不够,问她愿不愿意再次兼职当一晚侍应生。潦倒如斯的沈楚楚,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她匆忙赶了过来,在厨房里摆了两个钟头的点心,这时候强撑着推点心车,只觉得阵阵心悸,眼前的一切繁华都像糊化了的彩纸,缤纷耀眼得极不真实。
“喂,你看舞池中央,那个穿桃红色长裙的美女,她是林美媛啊,演过齐妃娘娘的,她好漂亮呀!”一个侍应生激动地在沈楚楚耳边大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沈楚楚昏沉沉地看过去,还未瞧清楚林美媛,却一眼触到了霍仲衡的黑眸。
霍仲衡身姿挺拔,任林美媛在他手掌下轻盈旋转。待她站定后,他优雅地向前一步,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肢。他漫不经心地往人群中转头看了一眼,虽面色不动,林美媛却很快察觉到他肢体动作的僵硬。
眼角余光一瞥,林美媛看到沈楚楚呆站在人群中,苍白柔弱得像个纸片人。
“仲衡,收服你这个浪子的女神来了!”
霍仲衡不理林美媛的取笑,神情冰冷:“什么女神?不过是被我甩掉的一个蠢女人罢了!”
林美媛妩媚而笑:“别骗自己了。你家中处处都留有沈楚楚的影子。你墙上挂着她画的油画,卧室衣柜里,摆放着她穿过的拖鞋,浴室里留有她用过的洗发水。仲衡,既然你都甩掉她了,为什么不扔掉与她有关的东西呢?”
霍仲衡黑眸凛冽,没好气地重重踱着舞步:“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去,我可以随时扔掉那些东西!”
林美媛意味深长地微笑:“你还不知道吧?你在睡梦中,都不断喊着沈楚楚的名字!将与她有关的东西扔掉容易,但是,要将她这个人,从你的记忆思想中彻底清除掉,可一点都不容易呢!”
霍仲衡的黑眸一层层加深色彩,满室人影旋转中,他情不自禁,转头深深凝向了沈楚楚。
那个侍应生一直在沈楚楚身边啧啧赞叹:“林美媛身边的帅哥是谁?好面熟啊,好像在电视上看到过!你认识他吗?”
沈楚楚的意识渐渐模糊,她怔怔地看着舞池中紧紧相拥、优雅起舞的两个人影,脑中混沌地想起了霍仲衡曾在她耳边说过的情话。
“楚楚,我承认我栽到你手里了。我们结婚吧。”
面色惨白如雪,沈楚楚再无半分力气抓住手中的点心车,她仰面向后软倒了下去,眼前浮现的,尽是他光华灿烂的眸光。
9人生无悔
霍仲衡眼睁睁地看着沈楚楚向后倒去,他反应极快,一把推开林美媛飞身奔扑过去,及时稳稳扶住了她。如果当时沈楚楚有意识,她就会清楚地看到,霍仲衡在那一刻,是有多慌乱担忧。
他一路紧跟着救护车到了医院,紧握着她的手,一夜未合眼,守护在她的病床边。
直到第二天中午,沈楚楚才从昏睡中悠悠醒转。霍仲衡细心地喂了她水喝,摸摸她的额头终于不烫了,一时间和颜悦色:“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沈楚楚虚弱地闭上眼睛:“你一直都在照顾我?谢谢……”
霍仲衡自嘲地笑了:“因为我的人格有问题,所以你连看我一眼都不屑吗?”
沈楚楚想对他解释,却硬生生忍住,沉默不言。
或许,霍仲衡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知道,沈楚楚为什么会轻易将自己交给他,更会违背自己的良心,与他同居三月有余。那天在律师事务所,从她看到林美媛跨坐在霍仲衡身上,心痛如绞的那一刻起,她就意识到自己真的为他陷入情网不能自拔。
初次见面时,在酒会中泼他一身红酒,她确实是有意的。因为她那时想为冤枉的何天出口恶气。却没想到,霍仲衡会转过头来追求她。从小到大,从没有男人那般热烈浪漫地追过她,送她娇艳的玫瑰,陪她在度假山庄看日出日落,为她唱肉麻难听的情歌。
沈楚楚矛盾地挣扎在危险的情网之中,就像她为他画的那幅油画。蔚蓝的海,橘黄色的帆船,多么强烈的色彩对比和痛苦的内心纠葛。只是,霍仲衡看不明白。
泪水从她的眼角莹莹滑落到枕头上,霍仲衡不忍看下去,转头往门外走去:“我会让张小姐来照顾你,直到你病好。楚楚……你好好养病。”
四周里一片寂静,沈楚楚慌忙睁开眼睛,见到的只是空荡荡的病房。
张小姐很快来了,带着各种营养滋补的汤水。沈楚楚忍住心酸,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霍仲衡,经过一个礼拜的治疗休养,病很快好了大半。
出院那天,来接她回去的人不是张小姐,而是笑容明亮,宽厚沉稳的何天。
乍一眼见到何天,沈楚楚激动意外得捂住嘴巴说不出话来。
何天上前紧紧抱住她,语无伦次,比她还要激动难耐:“我出来了!楚楚,我们可以回去了!”
沈楚楚的欣喜兴奋只一瞬,很快苍白了面色:“你……你怎么会这么快出来?”
“是霍仲衡……”何天抱着她叹息,“他去派出所自首了。我因为蓄意包庇他,现在还在保外候审中,是霍仲衡派人保释我出来的。”
沈楚楚眼前红红白白地闪出各色光芒,勉力强笑:“法律的确是公正的。你为什么心甘情愿为霍仲衡顶包?”
“为了他的钱。”何天苦笑,“霍仲衡意外撞伤那位清洁阿婆后,本来他按正常交通事故走,不会严重到要负刑事责任的。但他放不下他出名大律师的名誉、地位,一时间想岔了,就开车逃逸了。他来找我顶包,答应给我五十万封口费。以我的能力,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所以我就答应了。”
沈楚楚有些站立不稳,惨白着面色,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何天见她神色异常,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半天都不再出声。他们两人各怀心事枯坐了半天后,沈楚楚微弱地问他:“霍仲衡去自首,他会不会被重判?”
“我不太清楚……”何天低下头,“不过,以他的知名度,媒体一定会大肆报导,我想,他以后可能都不能再当律师了。”
沈楚楚痛苦地闭上眼睛,逼回鼻端和眼底的酸涩。她很坚强一直没有哭,在随后铺天盖地的霍仲衡抹黑法律界的报道中,她安静地看着忍受着,一直都没有哭。直到两个月后,何天带她去电影院看一部热映的电影。四下里一片黑暗,影影重重中,她放任自己的思绪,不断回想她与霍仲衡相处那三个月的点滴时光。
恍然如梦中,电影里一个清冷的女声说:“都说人生无悔,那是赌气的话。如果真无悔,那该多无趣。”
泪水像开闸的洪水,肆意在脸上纵横流淌,沈楚楚双手捂着嘴巴,终于痛哭无声。
尾声
霍仲衡因为逃逸、顶包两项罪名,被判劳改一年零十一个月。
他被法庭当庭作出宣判的那天,人潮涌动,记者扛着摄像机密密麻麻守在法院门口。押解霍仲衡的警车从法院出来后,所有人都扑上去,推搡着喧哗着。
霍仲衡的目光有些呆滞,下巴布满胡楂,显的落拓而憔悴。但他的眼底,却是前所未有的一片清明。原来,他为了所爱的女子,做出自己不愿意触碰的抉择时,那一刻的解脱,胜过了他这么多年来辛苦奋斗得来名誉、地位、金钱、女人、尊严时的快感。
他望着茫茫人海,嘴角带丝浅笑,心中柔软疼痛地想着那个柔弱纯真,却倔强坚韧的危险情人。那一刻,霍仲衡没有看到,沈楚楚正奋力挤在人群中,声嘶力竭,满面泪痕地向他喊:“仲衡,我等你!霍仲衡,我等你……”
其实她最想对他喊的三个字是:“我爱你!”那天人潮汹涌,她情绪激动伤心之下,也忘记自己有没有喊出声了。不过,她知道自己总会有一天,亲口告诉霍仲衡这三个字,只是,那已经是另外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