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

范利娟

“又没钱了。爸妈，给我打1000块吧，下雪了，真冷。”编辑完短信，附上银行卡号，然后群发。这套程序，我做得很娴熟。我承认，我是个很没创意的骗子，可再老套的骗局，也总会有人上当。我掏出一支烟点燃，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缓缓地向上吐着烟圈，很有耐心地等着，一条或若干条上钩的鱼。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来电话了。今天运气真好，居然这么快就有鱼咬钩，我兴奋地扔掉烟，调整好情绪，准备扮儿子，同时也对这条匆忙扑过来的傻鱼充满了同情。当年，我如果不被最要好的哥们骗去搞传销，没准现在也是高级白领了。唉，那时真是惨啊，丢了工作，赔了积蓄，跑了女朋友，我失魂落魄地躺在都市村庄简陋的出租屋里，就像被抽去了脊骨的狗。好在我还算聪明，从哥们的骗局里找到了赚钱的捷径，才干了3年，就在城里买了房子，女朋友也答应过完春节就跟我结婚。

“小辉！真的是你吗？”电话那头，一个女人迟疑着说，似乎不确定我是谁，也似乎怕惊吓了我。她的嗓音沙哑干涩，想来已经不年轻了。

“妈，我是小辉啊，我不过换了个手机号，你就听不出我的声音了？”我入戏极快，看在1000块钱的分上，我就像在自己亲妈面前一样撒着娇。

女人愣了片刻，突然喜极而泣：“瞎说，妈怎能听不出你的声音？你这傻孩子，咋这么长时间不跟妈联系，妈都快想死你了！”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问我大四的课程紧张不，能不能吃得饱，米兰（“我”的女朋友）有没有经常跟我联系，还问我工作跑得咋样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她等着抱孙子呢。那唠唠叨叨的样子，还真像我妈。不知怎么的，我今天的感觉有些异样，我很老实地告诉她，我找到了好工作，还答应她一毕业就马上结婚，然后再把她接过来，让她过三世同堂的幸福生活。她呵呵地笑了。

“小辉，今年可不要再让手生冻疮了。”“妈，我不冷。”话脱口而出，我诧异极了，这是作为骗子应该说的吗？

“你呀，就会宽妈的心，妈知道你从小就怕冷，一到冬天，手脚就像冰蛋蛋。你还记得吗？妈都是把你的小手拿到自己的胳肢窝里暖着哪。”我怎么会不记得？我爸走得早，妈又下了岗，她就在街头摆个小地摊，卖些袜子、手套等维持生活。小时候，没有多余的钱买电热毯，妈都是把被窝暖热了才让我躺进去。在她的体温里睡觉，做梦都香甜。有好多次，我梦见长大了的自己，在舒适的大房子里替妈妈捶背揉肩，她笑着的脸像朵盛开的花儿。可是，现在我的生活终于好了，但那舍我而去的母亲，又到哪儿去享受儿子曾经许诺给她的幸福呢？我以为，我的心早已变得坚硬，但是此刻，它在我的胸膛里跳得那么痛。

“儿子，你还在吗？”我的沉默似乎让她感到了不安，语调立刻急切起来，“小辉，先陪妈说会儿话吧？妈输完液就去给你汇钱。”我的心猛地一震，想起刚毕业时母亲交代我的话：儿啊，咱人穷志不短，不管到了啥时候，都要挺直了腰杆活着。可是，对这位和我母亲一样的女人，我又做了些什么呢？第一次，我在自己设计的骗局里动摇了。

“阿姨，不好意思，我……我……”我一直很得意自己的口才，今天，一向利索的嘴皮子却不利索了。

手机里传来了啜泣声：“好孩子，先别急着挂电话好吗？从一开始，阿姨就知道你说了谎。对不起，阿姨也骗了你。”她沙哑的哭声揪紧我的神经，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的儿子小辉，10年前就已经不在了。那个冬天，我给他寄的羽绒服，他没来得及穿就出了车祸。孩子，你的声音和小辉太像了，阿姨就是想和你多说说话呀！”

“妈！你多保重，我马上就回家看你！”我的话又一次脱口而出，脸上热乎乎的，有泪水悄悄滑落。（责编：孙瑞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