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吻
“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这句话据某些考证最初是金圣叹先生说的,从逻辑上说这两本“四大”其实对人都是有消极影响的,不是读者年龄适应不适应的问题:《三国》就是浓重的阴谋论,《水浒》里对人的精神最侵蚀的是它对中国社会史阴暗面的全景映射。
当年作者十年砍柴解读《水浒》的专著问世,其实也是遵循当时“用今天话语体系解读历史”的潮流,但是他选择的不是正史,而是一部文学作品,而且是《水浒》,显然有长期的思考在里面。进一步说,他注意的是中国社会,思考的是中国社会的历史和未来,也即“向何处去”的古老悬问。重大历史事件和人物改变历史的进程,但是某一段历史究竟是如何的,需要从社会特别是底层社会的民生去考察。《水浒》一百零八条好汉以及牵涉到的各色人等,是从当时社会各个阶层里的原型艺术化而来,这样的人物,弥漫于真实的历史长河之中,不单单是小说背景里的宋一代所独有的,这为人们深刻认识中国社会、认识我们历史上的人和事提供了一份极致的样本。
其实,这类的书市面上并不少,以小说为镜照,看世事之沉浮。上品者能追查出历史运转的潜规则,总结定律,做一种有助于理解当代的厘清;下品者就从三国水浒曾国藩厚黑学中淘弄出几条生存技术,大有举世皆浊何必独清的意思。而作者十年砍柴的书搁在这里头,显得有点奇怪:像是一份参照着社会经历写出来的读书笔记,与其说是以世事注水浒,不如说是以水浒注世事。又有几分世事洞明,又有几分书生意气。笔者看着这本书觉得好,是因为他写这样“恶浊”的江湖,不但写得条理清楚,还写得心气清平。
有时想想,我们的祖先造字组词很有智慧,将强盗说成“绿林人士”和“草莽英雄”,将做强盗说成“落草”,这种命名大概不仅仅因为强盗总藏在深山中,也许还因为他们的生存方式、处事原则更接近人类的共同发源地。
百姓和小吏、小吏和小官、小官和大官、大官和皇帝之间发生争端,决定输赢胜负的不是理也不是法,而是彼此所掌握的暴力资源。整个大宋似乎由大大小小的梁山构成,奉行的就是“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原则,出手的自然不是法也不是理,而是钱、权或者拳头和斧头。
仔细想想,从一个现代人的角度读水浒,作者十年砍柴体现出了一种独立的社会责任感。在对丛林规则的解剖中,他实际上是拿着现代的民主与法制观念做参照,在“破旧”时,展望着立新的可能性。但十年砍柴并不是一位完全以西方现代思想武装起来的“知识分子”,在他身上,还有着更浓厚的传统文人的气质。因此他虽然能够对人际关系进行冷静的技术分析,在笔下,却常常还是流露着一种剑胆琴心式的,对美好感情的眷顾。达理是十年砍柴的一面,通情是砍柴的另一面——而这一面,并不只是“温情脉脉的面纱”,而可能是我们立身于这个世界,内心深处的一种扶持与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