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羽
NO.1
真的,我越来越反感沈欣了,看着他就觉得不爽,希望他赶紧离开我的视野。
小美说我是在妒忌他。
切,我妒忌他?他值得我妒忌?
他男生我女生,我不可能妒忌他的长相吧;我是学习委员,他是“破烂王”——卫生委员,我不可能妒忌他的职位吧;成绩上有时我第一,有时他第一,我不可能……
不,有可能。小美打断我,这正是你妒忌他的原因:他是你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他给你带来了压力,所以你处处看他不顺眼。
晕,你太小瞧我了,我会为这?我冷冷地扫了小美一眼,觉得她这样说话真不配做我的朋友。我只是觉得他这人太喜欢“演”了,我讨厌他的哗众取宠罢了。
小美轻轻一笑,摇摇头对我说,你太固执了,这样不好。
我愤怒地扭头就走。我知道,我和小美的友情完了,其实早就该完了,她不止一次地替沈欣说话,“站”在他那边,我居然忍她到现在!
NO.2
小美真是幼稚,居然看不出沈欣总爱在大家面前“演”,还说那是幽默、乐观、质朴,我觉得她的脑袋恐怕是进水了。
沈欣主动要求当卫生委员,然后把这项工作延伸到了卖破烂——他要求大家把每天喝完的饮料瓶子丢进墙角的大纸箱内,待纸箱装满后,他就和几个男生一起,把它抬到学校对面的废品站卖掉,卖的钱给班主任作班费。
学期末,老师兴奋地说,下学期大家不用交班费了,因为沈欣卖瓶子为班里攒下了近三百元钱,老师还借此夸奖了他工作细心、耐心、有吃苦耐劳的精神。所以,那次的“优秀学生干部”“顺理成章”成了他的。
哼,真会演,不就是为博得老师的喜欢才这么做嘛,我对此相当不屑。
清明节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我们才考完数学,课代表又抱来一摞试卷:
“数学老师说了,趁清明三天假,再发三套试卷带回去。”
“啊——”全班哀叹,“三套?有没有人性呀?”
课代表有些尴尬又无可奈何地站在讲台上。
“安静——”沈欣忽地大喝一声站起来,“能不能问一下——”
全班安静下来,以为他要替大家求情少做点儿。
“我想问一下——这些试卷,带回去烧给谁做?”
全班一愣,继而拍手捶桌地爆笑起来。
笑够了,沈欣走上讲台,帮课代表一起发试卷说:
“涛哥的脾气大家是知道的,他说做三套那就是三套,别想偷懒了,否则把他惹毛了,你就是躲进阴曹地府,他也会把卷子烧给你的。”
刚消停下去的笑声再次涌起。
我没笑。我觉得那些笑得花枝乱颤的人很可笑:他不就是耍耍嘴皮子吗?明摆着哗众取宠,这些人看不出来吗?真幼稚!
NO.3
清明三天的小长假,注定是悲戚的假日。
当然,对于我家来说,任何一个假日都像导火索一样,没准就引爆家庭战争。这样的状况已持续两年多了,就连常人认为喜气洋洋的春节也不例外。所以我讨厌休假,害怕回家,我宁愿每天上学。家,让我感觉压抑。
回到家,又看到老妈那张阴沉的脸。
“用你的手机给你爸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儿?”老妈吩咐。
“有必要吗?这又不是头一回了!”我有点不耐烦地边说边回房间放书包。
这样的戏总在我家上演,我很厌烦——学校要是能住宿就好了。
“养你这样冷漠的女儿是我的报应吧?我做错了什么呀?老公负心,女儿漠不关心,我活着……”老妈尖锐的控诉刺穿房门直射耳膜。
又来了,又来了!我恼火地掏出手机冲出房间。
“看着啊,我现在就打。”
我打开手机扬声器,拨通老爸的手机。
“嘟——嘟——嘟——”响了十几声,直到传来“你所呼叫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我才挂了电话。
老妈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肯定又在哪里鬼混!”就回厨房忙去了。
本来电话无人接听时,我还有点幸灾乐祸——老爸的惯用伎俩,她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必要把我卷入他们的战争还迁怒于我?
老爸通常只发条短信通知老妈“不回家吃饭,有事忙”,然后忙到深夜才回来甚至彻夜不归。这期间打他的电话他是不会理会的。老妈想尽各种办法打老爸的电话,打他朋友、同事的电话追问老爸的行踪,到头来什么也改变不了,弄得自己还像祥林嫂一样。
可是,看着厨房里老妈落寞的身影,我又有点自责: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真替老妈悲哀:干吗呀这是,日子过不下去就离婚呗,自己一个月四五千的薪水,工作又没太大压力,买了单位的福利房——离了谁不照样活呀!我不止一次表态:我一点也不介意生活在单亲家庭。可她总是那句话:“他又没提离婚,我干吗要提。看谁耗得过谁!”
我晕,这是什么逻辑,走火入魔了吧?
NO.4
深夜,我被老爸老妈激烈的争吵声吵醒。
我习以为常。用被子捂着耳朵,翻个身继续睡。
第二天一大早,隐约听到老妈起床了。
要不要陪她一起去上坟?我迷迷糊糊地想,昨晚她吵赢了没有,是不是会把老爸拖着一起去?老爸去我就可以不去了吧,她昨天也没要求我去呀。想着想着,我又睡着了。
等完全睡醒时,家里静悄悄的。
我开手机看时间,09:27。紧接着短信进来了,是老妈发的:
你难得睡懒觉,我不忍心叫醒你。在家好好学习。另外,盯着你爸点。
我蹑手蹑脚推开他们的房门,老爸还沉沉地睡着。只有老妈不在家他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睡懒觉,否则老妈早就夹枪带棒地河东狮吼了。我轻轻把房门掩上。
餐桌上有老妈买好的面包。吃完早餐我就开始奋战题海。
直到中午,老爸才起床。
“哟,我丫头真自觉。”老爸有些歉意地说,“我带你出去吃午餐吧。”
“你该陪我妈去上坟。”我冷不丁冒出这样的回答,自己都觉得奇怪。
“那,你煮鸡蛋面给我吃吧,别出去吃了,浪费时间。”我转换了话题。
“好嘞,好嘞。”老爸尴尬的表情变得明朗起来,“你从小就爱吃我煮的面,我的手艺那可是——”
老爸边说边开冰箱拿鸡蛋:“呵,正好剩了小碗肉哨子,今天这面条的味道肯定绝了!”
“那肉哨子不是剩的,是我妈特意准备的,因为这两天家里没吃过这菜。”
我说完这话,心里有点酸酸的。
老爸没作声,进厨房了。
吃完午饭,我打算洗碗,老爸非抢着干,让我抓紧时间午休或学习,我只好依他。
下午,我继续奋战题海,老爸上网。
不知过了多久,老爸手机响了,很欢快的铃声。我马上停笔,竖着耳朵倾听。
“喂,嗯,是的,好……”
我突然就联想到了电影《手机》里的片段。不过通话并未就此结束,仍在继续。
“不是——不在——怎么会呢?你说吧,我都依你。赛江南?在哪里?哦——逛江滩?那儿都是人……好好好,逛,逛,逛!都听你的。”老爸的声音少有的温柔。
赛江南是家新开的餐厅,离我们学校不远,餐厅对面就是江滩。听同学说,那家餐厅布置得很有情调,只是价格有点小贵。我从没去过,不是我家吃不起,是家人都没这个心情。
我的心情突然就变得复杂起来:有点别扭,有点委屈,有点失落,有点生气……
我躺在床上琢磨了半个来小时,起身去找老爸。
“爸,晚餐出去吃吧。好久没下馆子了。作业都完成了。”
“啊?”老爸抬头看着我,有点慌乱,“今晚?唔,我,我可能有点忙呐。改天,改天好吧。”
“为什么?家人和你吃顿饭这么难吗?得提前预约不成?”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怎么这么像老妈?我不是一直从心底瞧不起这种尖酸的语调吗?
“我不,我就要今晚吃饭,你必须陪我吃晚餐!”不知为什么,眼泪冲出了我的眼眶。
“好好好,陪你吃,陪你吃。”老爸手忙脚乱地找纸巾,“别哭哇,这么大人了,不就为顿饭么。你想去哪儿吃?”
“江边的‘太子。”
其实我想说“赛江南”,但那不明摆着我偷听了电话么,所以我选择了“太子”,这家餐厅和“赛江南”都在沿江大道上,只隔一站地。
我回到自己房间,心里有点儿胜利的小得意。
老爸掩上门开始打电话,压低声音,语气赔着小心。我在心里冷笑。
NO.5
老爸的晚餐吃得完全心不在焉。他不停地看手机,回复短信。
“丫头,待会儿吃完了自己打车回家。我还有點事要办,好吧?”老爸近乎乞求地说。
我沉吟片刻,点点头:“不用打车,我走到车站坐车回家,正好饭后消化。”
“那行那行,随你。一定注意安全。”老爸如释重负地笑了。
吃完饭,我告别老爸。走了两步闪进路边一家饰品店,几秒钟后我又出来了。
老爸正大步流星往江滩走,走得很急切。我像间谍一样跟上。
他要见的果然是一女的,并不年轻,三十来岁的样子。她一见老爸,很自然地挽起老爸的胳膊,两人沿着江滩散步。
我的血仿佛一下子冲上了脑门。
我跟着他俩,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手机响了,我连忙接听。老妈说:“怎么回事?我回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怎么都不在家?你不学习干吗去了?你爸又去哪儿了?”老妈很不耐烦地问。
我怀疑她更年期提前了吧。
“你快来江滩吧,从‘太子往二桥的方向,来了就知道了。”我赌气地说。
我想,老妈亲眼见后就死心了吧,离婚后家里就安静了,我就解脱了。
老妈火速地赶了过来,找到了我。
“喏,你自己看吧。”我用嘴往不远处努了努。
其实我心里很忐忑。
老爸和那女的估计是走累了,面朝长江坐着,很亲密的样子。
路灯下,老妈的脸很可怕,像被扭曲了一般,她像鬃毛张开的狮子一样扑了过去。转眼,她和那女的厮打在了一起。
“别打了!别打了!”我冲过去喊。
老爸企图分开她俩,却无济于事。
“你老公不要你,你还有脸来打我!你自己没本事管住老公,你活该!”那女的大着嗓门叫嚣着。
血再次冲上我的脑门。我疯了一样冲上去,朝那女的又抓又踹起来。那女的转身抓住我的头发,踢打我。
我只听见耳边一片嘈杂,我只扫眼看到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混乱中我在挨打,却感觉不到疼了,只觉得屈辱,只恨自己没学武术。
有人冲上来帮我拉开那个疯女人,并像母鸡张开翅膀那样挡在我前面。
老爸抱住那疯女人的腰把她往后拖,她嚣张地骂着我和我妈,终于被老爸拖走了。
老妈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绝望地哭着。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弯着腰在轻声劝慰老妈。
保护我的那人转过脸来,居然是沈欣!
NO.6
“你还好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好不好你没看到吗?让你看了笑话你满意了吧?”我冷冷地回答。
“你!你怎么——你不该是个刻薄的女生。”他压低了声调。
我的火气又蹿上来。刻薄?我刻薄总比你装模作样地“演”要真实!
我的话还没喷出口,他幽幽地说:
“我何必笑话你。我家情况和你家大同小异。”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欣欣,把你妈带过来。”老太太吩咐。
我这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一妇女。沈欣走过去,牵住她的手。
老太太已扶起我妈,走向一条长椅坐下。沈欣把他妈带过去让她坐下。
我跟过去,在旁边站定。
“这是我外婆和我妈。”沈欣介绍。
“奶奶好,阿姨好。”虽然讨厌沈欣,但基本礼节我还是懂的。
老人慈爱地冲我笑笑。沈欣的妈妈看了我一眼,缓慢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她的脸看着有些浮肿,目光有些呆滞。
“既是碰上了,也算是缘分,何况你丫头和我外孙还是同学,我这老太婆就多嘴说几句。”老太太拉着老妈的手轻轻地拍着,像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
“五年前,我女儿也是发现她老公有了外遇,两人闹腾一年多时间,终于还是离了。”
听到这儿,我惊愕地看看沈欣,他只是平静地看了我一眼。
“可是,我女儿太要强。”老太太的述说没因为我目光的转移而中断,“她虽然离了婚,却并没解脱。她怎么也想不通,老公怎么会找个各方面都不如她的女人。她钻了牛角尖出不来,结果得了抑郁症。”
我吸了口冷气,简直像小说里的情节。
“她现在这个样子是药物导致的,以前可是个能干的人。”老太太指着自己的女儿说。
“得我这种病,生不如死,痛苦哇。”阿姨忽然开口说。
“别瞎想,你这病就是瞎想给害的。”老太太伸出手拍拍女儿,“现在得这种病的人多了去了,像崔永元不也得过吗?你看他经过治疗,不照样上电视!配合医生的治疗,别再钻牛角尖,你就会好的!”老太太肯定地说。
我和老妈不约而同地冲阿姨点点头。
“所以说,这人就得想得开。你总是阴郁着,心里不就发霉腐烂了吗?你看梅雨季节前后大家暴晒东西,不就是让东西见阳光防止长霉吗?一个理儿,心也得有阳光,否则霉了自己,累了亲人。我就不让我外孙恨他爸,我告诉他,虽然你爸和你妈缘分尽了,但他给你打电话,想带你出去玩,说明你们父子缘分还没尽,你就得惜福。人的心只有那么大,仇恨多了,幸福快乐就挤不进去了。还好,我的外孙还算是个乐观开朗的小伙子。是吧,丫头?”老太太慈祥地抬头看我,期待我的印证。
啊?我慌乱地看看沈欣,他冲我做了个鬼脸,我只好胡乱地点点头。
待老妈平静下来,老太太说:“不早了,回去洗个澡看看电视就睡觉。啥也别想,等精气神恢复了再来解决问题。”
妈妈感激地点点头,说要拦辆车让他们先回去。
“不用,我们就住附近,没事儿祖孙仨人就来散步,走着就回去了。”老太太说。
NO.7
出租车上,我和老妈都没说话。夜幕下,白天里那些熟悉的街景很不真实地从我们身边一一掠过。我的思绪慢慢沉淀:
如果我是沈欣,今天这种状况我会挺身而出保护一个对我充满敌意的人吗?如果我是沈欣,我是不是会阻止外婆泄露家丑?如果我是沈欣,我会不会经常陪有病的妈妈到江滩散步?我是不是会担心碰到熟人?
思考良久,我不得不承认,我没有沈欣坦然,我活得很不阳光。
下了车,我们母女俩往家走。老妈问我:
“你恨不恨我们,这两年来家里一直阴云密布?”
“不恨。我会给自己阳光的。”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老妈搂了搂我的肩,不语了。
我想,我确实该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