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纪云
你是什么
让炊烟升起。让她从油菜花地走向你
黄昏是母亲的手,粗糙而温柔
大地啊,她的身后是猪圈、鸡窝、饥饿的弟弟
和成堆的脏衣服。河埠头
传说太多。父亲的灵柩就从这里回家
夜很黑,死亡很白
从此,奶奶精神失常,母亲外出做工
她的日子,就这样简单重复
但你知道吗?她的世界
曾因你的闯入而变得复杂痛苦
你像一阵风。她是河岸上的柳枝
河面的水
你说她是世上最美的弱,最好的善
那么,你又是什么
记一次海难
出事的船,如死螃蟹,歪斜在海滩上
夜潮到来之前,将死者入殓
将他们的遗物烧成灰
——这是规矩
谁也不说话,谁也没闲着
但棺材店里,没有计划外的棺材
父亲急得满头大汗
又从家里搬来四副门板
临时打了两具棺材
顿时,海滩上火光冲天
世界浓缩了
浓缩成父亲那张被火光映红的脸
感怀
我有杞人之忧,不是因为钓鱼岛
钓鱼岛的事,让大海去发愁吧
这世界,人肉炸弹,不用人肉制造
上帝死了,安拉活着
牛群斗不过狼群
但地球上有足够的草
“朗月清风依然不用一钱买”,此之谓也
不管你是强盗回寨
还是王者归来
这世界不怕目的最怕旗号
而从一个老婆娘的眼里,地球人却看见
你的不安与无聊
是的,资本万能
怎奈何这世界,如海市蜃楼
在太阳下摇晃
失败的爱情
一条石头路
眼看走到头了
转弯,穿过树林
又与山岭接上
我们手牵手,爬上山岭
走进路廊,紧紧拥抱
三月的风吹来,有点晕
她突然对我说
假如有一天,我们分手了
我将用时间忘记爱
而不是空间
当时,似乎听得很明白
而当我们挥手作别
她像一朵云
从山上慢慢飘落
我就开始糊涂了
后来,她嫁给了别人
有一次,在朋友家里,看到她
正在为她的孩子喂奶
我又似乎明白了
她的眼光如此温柔
仿佛整个世界
都在她的照料之中
再后来,她给我写信
想让我帮她,在我的近旁
找个工作。我又糊涂了
糊涂得像小偷
不敢在梦中点灯
又过去好多年,一次
在朋友儿子的婚宴上
得知她生病的消息
我又似乎一下子明白了
我想去看她
立即出发
但,时间之雪骤降
天地一片茫然
我与她
我与她曾同住一个村子
同在一个教室里念两个不同年级的书
中午,我们各自拿出从家里带来的饭盒
遇到冬天刮风的日子
灰尘从破败的瓦缝间,如雨点掉落
她撑起雨伞
让我一同躲在她的雨伞下吃饭
忽然有一天,不知什么原因
她遇见我,如同遇见瘟神
但有时,我们的目光,又似乎有意相遇
直到心跳快得不行
唉,命运是什么?对于我们
或许就是她母亲收下的那份聘金
至于幸与不幸,无从验证
生命的泉水
——纪念阿炳
把二胡拉给阿炳和二泉映月
时间如浸泡在阴沟里的蛇皮
发软。然后形成音乐
你在镜子里,你的手势一直在外面
如此,才有破碎的瞬间
看见的,你都已看见
看不见的,阿炳也没看见
但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你
如果没有月亮
生命不是泉水
人生
——写给自己的生日
人生如瀑布,从悬崖上展开
奔泻吧,高歌吧
但无论水量之大小,终无结果
当然,你可以克己复礼
舍生取义
或“飞流直下三千尺”
但这与生俱来的冰冷
是你的背景——
残酷的耳朵
倾听自我消耗
不剩一点一滴
回忆
月亮从海里升起,又大又圆,天地橙黄
(后来,不管到哪座城市
月亮,总是如风的鲳扁鱼
挂在阳台上)
挑着粪桶,或背着书包,山路深一脚,浅一脚
弯过山嘴,村子里炊烟袅袅
那时鸟多树少
从田里返回,归鸟停在我的扁担上
(后来,深夜回家,也闻鸟鸣
往往突兀一两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那时,母亲和我妹妹现在一个模样
那时,没有什么事比回家重要
——不过,经常吃不饱
只好铤而走险,卖私盐,买私粮
一旦抓住,就被送去劳教
那年初夏,厄运降临,二哥在我们的哭声中
被送往离家很远的地方……
父亲觉得没脸见人。从此,不出家门
村子里的人都说他疯了
直到我大学毕业,分配工作
他才肯出门干活,重操旧业
(父亲是个木匠。去世时,二哥比我哭得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