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礼母亲河—本刊专访郑云峰

罗布 杜琳

编者：郑云峰是继庄学本、蓝志贵等之后，又一位长期、深入地记录中国西部、取得重要成就的摄影家。如果说庄学本的风格在其明确的、当时领先同人一步的社会学和人类学意识的话，郑云峰则表现为较早摆脱了中国摄影界盛极一时的以画意影像描述西部的群体动作，较早表现出一种明确的社会责任意识和历史意识。他非常明确地把工作方式定义为平实、真实的记录，拍摄范围定义为以长江、黄河两河文化为主干，扩展到西部的自然地理、民众生活、节日文化、服装服饰、宗教信仰、建筑考古、历史遗存以及文化艺术等，长达27年的拍摄，形成了一个近30万张、内容包罗万象的扎扎实实的西部视觉档案库，即将由青岛出版集团推出的《中国江河流域自然与人文遗产影像档案》第一卷《三江源卷》（10本）大型摄影集，是其近30年西部摄影的一个缩影。在这套摄影集即将推出之际，郑云峰接受了本刊记者专访。

《中国摄影》：你一再强调自己是一个“记录者”，“追求的是自然、生动、真实”，这个观念是你一开始摄影就有的，还是在后来形成的？

郑云峰：是后来形成的。

《中国摄影》：初入摄影的时候，你觉得摄影是什么？

郑云峰：说起这个事，我可是走了一段弯路。

我接触摄影是1970年代，在部队时就对新闻报道有兴趣，后来转业到徐州市委宣传部做对外宣传。大概是70年代末，“文革”结束不久，我写了一个好几千字的大稿子叫《地窝子里面闹革命》，江苏的新华日报要发头版头条，就问我能不能配点照片。当时正好我对摄影发生了兴趣，还自己花钱买了一台海鸥203折叠相机，就说试试吧。我见过别的记者拍照片，就照葫芦画瓢，组织大家学“毛选”，比比划划，指指戳戳，拍了几张。嘿，配着自己照片的报道出来了。这一下我来劲了，觉得照相这事儿太容易了，咱有天赋啊。我按着这个路子，很快就发了几十张。这是我第一次尝到摄影的甜头儿。

这时候正好是“文革”后第一次搞全国影展，有一天我拍了三张片子，三张全都入选：早上拍了列车机务长在出发前带大家学“毛选”，下午拍了书记跟车做服务，晚上拍一个煤矿工人，在井下摆拍了几张。这三张片子一入选，我就出名了，尝到了摄影的第二个甜头儿。

那时候，我觉得照相就是这样的。

《中国摄影》：对摄影的这种认识持续了多久？ 变化是怎么发生的？

郑云峰：后来呢，有一天，我把发表的照片摆在一起看，我的乖乖，像一个模子弄出来的，就觉得不对劲。一是这些照片雷同，二是拍照太容易，还不像写文章，写文章你得先采访啊，拍照不用，你安排就行。我很苦恼。正好我有一个同学在北京《人民中国》（日文版）工作，我就把照片寄给他，想在《人民中国》发表。《人民中国》的一位老编辑厉大姐看了之后说，不能用，日本人不喜欢看。我就怪了，照相不都是一样的吗？日本人还有另一种拍法？我在他们那儿看了不少外国杂志，恍然大悟，同样是拍人，人家拍得还真跟咱们不一样，人家的片子自然、生动、真实，就我而言，我还是更喜欢那种自然的。这就对摄影有了新认识，我觉得自然的比摆拍的好，真的比假的好，假的都一样，张三李四学“毛选”，架势都一样。

我受了这个刺激，就对摄影有了新认识。当时在常州搞了个工业摄影研讨会，安排在苏绣研究所，大家在苏绣车间好几十人拍一个女工，叫着“手再高点”“头再低点”这样那样的。我不想加入，就到旁边观察其他正常刺绣的女工。哎，有个女工非常投入，一点不受干扰，一针一线。她的状态非常自然，我拍了十几张，其中一张入选那年的国际影展。这甜头又来了，它让我知道摄影除了摆拍，还可以这样拍自然的。

《中国摄影》：那摄影观念的转变，是怎么与1980年代拍黄河接起来的？

郑云峰：80年代是文化热，有学者说西方文明是蓝色文明，中国文明是黄色文明，并通过蓝色文明与黄色文明的对比，讨论民族的命运和走向。当时我在宣传部做外宣，也看到了一些欧美国家对中国文化的评论，很吃惊。我个人呢又是从小就在黄河故道边长大，对黄河非常有感情，就想一定要到黄河源头看看母亲河到底是怎么回事。1986年6月，我开车、骑马、徒步，住帐篷睡荒滩吃炒面，终于到了位于玛多县的黄河源头。

这是我关注黄河的最早的出发点。

《中国摄影》：到了黄河源是不是感觉特震撼？

郑云峰：不是震撼，而是细腻。那儿看到的黄河，跟想象的不一样；黄河源是冰冻层的融水一点点汇合而成，是涓涓细流，你感受到的是母亲河的艰难。我躺在草地上，头上是蓝天白云，身边是小草小花，它们六月份慢慢发芽，6、7、8 短短的三个月，完成生长、开花、结子、枯萎、死去的生命过程。大自然赐予它们的生存环境是如此艰苦，它们必须匍匐在地才能生存，但它们珍惜生命，一刻都不敢耽误，一点都不左顾右盼，争分夺秒地完成自己的生命过程。这是黄河源给我的